一路设有多司,除了提刑司,还有转运司,经营一路财赋;提举常平司,负责一路的仓储、赈荒救济事宜。苏云开刚赴任,不但要忙着处理公务,还要空去拜访其他几位大人,见地方豪绅,免得生。忙了半个月,连明月都极少见他。 白水身为捕快已经随苏云开四处走动,秦放也是个玩的人,带着姑娘又觉不方便,所以也不约明月去玩。这样一来,就只剩她一个大闲人了。 不过闲着也好,至少说明这里治安好,不出命案。她便用这空闲时间去修理下院子花草,给它们松松土,又让人来将池塘清理好,除了大半淤泥,种了莲花。有些绿叶点缀池塘,她仍觉生气不够,干脆去买了十几条鱼苗放里面。 苏云开每早出晚归无心留意,这早早结束外勤公务,在黄昏时回来,从长廊而过时,发现头顶房梁上隔了三四丈就挂了个灯笼,一直到尽头。他好奇问道,“这是什么时候挂上去的。” 衙役答道,“昨晚明月姑娘挂的,大概是因为在她面前提过大人回来时夜深,要在前头点灯才能看得见路。” 衙役不知道他们两人什么关系,但一定关系不浅,否则怎么会住在内衙,内衙可是大人和大人的家眷住的。 苏云开又看了看那灯笼,这么高,已经能想到她撑着长杆垫脚往上头挂的情形了。末了又见池塘有了生意,绿叶铺在荷塘上,也不知今年夏天是不是能开出花来。衙役又道,“这也是明月姑娘栽种的。” 一路走一路问,无外乎都是明月所为。衙役最后也笑道,“难怪说家里还是得有个女人才像个家,多窝心。” 这话也没说错,可不知为何原本面容轻松的人却停了步子,眉头紧拧,“明月姑娘是我们府衙的仵作,因在大名府没有亲人,一个姑娘家在外危险,所以才住衙门。以后这种话不可以说,毁人清白。” 衙役完全忽略了后面的话,诧异道,“仵作?她一个年轻小姑娘做仵作?” “是,仵作。” 衙役已经没心思听后面的话了,他们衙役捕快混在一块吃酒时不是没想过明月的身份,但绝没有想到竟然是提刑司的仵作。 苏云开经他一说,倒是想起一件事来。他和明月处得自在,来到提刑司又忙碌,一天见不了一次面,就忘了明月终究是个姑娘,跟自己住一起始终有损名声。可让她一个人去外面住,又实在不放心。他拧眉走着,忽然见秦放从拐角处出现,想着他点子多,就唤了他来问。 秦放一听,朗声道,“这还不简单,姐夫你娶了明月不就好了,多名正言顺。” 苏云开一顿,“胡闹。” “我怎么胡闹了,我觉得姐夫你对明月好的,比对我耐心多了。还有,认识你十几年了你对我笑的次数还没对明月笑的一天多,啧,除非你见忘义。” 话落,那边有人在拐弯处问道,“谁见忘义呀?” 声音清脆悦耳,在内衙里只有一个人会有这种腔调。 明月刚一心一意想着怎么把那株占据了院子半壁江山的古松修修,突然听见有人高声,等她竖耳细听,就只有最后四个字入耳。 她脑袋一探,只看见两个木头人,僵在那好像犯了大错。她了然地“哦哦”了两声,对秦放说道,“你又去勾搭哪家姑娘了是不是。” 秦放扯了扯嘴角,只能认下了,真委屈~ 他走的时候又回头瞧了他俩一眼,不知在说什么,神轻松时而有笑,他还是觉得他姐夫和明月般配的。走着走着,忽见前面有人疾跑过来,一柄大刀晃来晃去,一眼就觉得佩刀的人身形在刀的衬托下显得太娇小了。可看清楚脸后,他又觉得刀哪里比得过佩刀的人霸气。 见白水快跑到他面前,他伸手要问好,谁想白水刚到旁边就一掌将他推开,差点没把他扇到低矮的栏杆外。他跳起来大怒,“白水!” 白水毫不理会他,跑到苏云开面前,气道,“衙门十里外松树林里,发现了一具白骨。” ☆、第21章 十年白骨(二) 第二十一章十年白骨(二) “昨天我去采药,平时走的桥因为被水冲坏了,我就从这里过去。谁想走了一半路,我带的狗跑了。等我找到它的时候,它正在这里刨地,然后我看见它挖出来的东西后,发现不对劲,就报了官。” 说话的是个药铺掌柜,天有些药正好新枝,于是像以前那样去采药。哪里知道会发生这种事。 白水已经去过一趟药铺,也视察过了,说道,“大人,我问过他的邻里家人,他每年都会外出采药,桥也的确是断了,确实是路过这里。” 苏云开点头,安抚了几句掌柜,让衙役送他回去。 树林里的树郁郁葱葱,都是松树,生得枝繁叶茂。只是平这里少有人走,又因天雨天气多,显得树林里弥漫一股润的霉味,天都比外面要黯淡些。而这林子闭,越往里面就有越多荆棘拦路,刚才进来还砍了不少。 明月已经领着衙役将地挖开,包裹着尸骨的草席已经烂了,但许是因为松树茂盛高大,地上落叶又堆有一尺厚,雨水也没有渗透进地里,尸骨旁边的泥土还很干燥。 明月扫开尸骨周围的泥土,那骨头一寸一寸白,直至出完整的模样。 尸骨的姿势有些蜷缩,但躺得很自然。明月不由皱眉,苏云开问道,“怎么样?” 明月蹲在尸骨旁,抬头道,“骨骼已经干燥脆化,死了大概十到十五年。这人是死后被埋在这的。” 白水问道,“不是被活埋?” “如果是活埋,那姿势就不会这么自然。而且还有草席包裹,虽然草席腐烂得不成样子了,可从残留的边角来看,当时裹得很好。” “死因是什么?” “得验骨才知道。”明月说完又抬头看天,为难道,“我看最近一直雨天,想要天晴得等吧。” 苏云开问道,“必须得天晴么?” 明月答道,“倒也不是,只是天晴验骨好些。不过天也行,晴天就‘蒸骨’,天就用‘煮’的吧。” 白水咽了咽,“你当做菜呢。” “也跟做菜差不多了。” 一众衙役捕快的胃不由一缩。 苏云开笑笑,伸手将她拽了上来,见她发上沾泥,轻轻拍了去,“那要怎么‘煮’?” 明月也胡拍了拍脸上,可手沾了泥,这一拍更脏了。她全然不知,解释道,“蒸骨得用酒和醋,等两个时辰撑把红油纸伞往骨头上一照就能看见红纹路和血荫了。而煮骨的话,就是找个坛子,先煮醋,再放骨头,接着加盐和白梅,煮沸了将骨头取出,对着灯火瞧看,也能看出生前骨骼哪里受了伤。” 他总算知道为什么这个叫做煮骨了,的确就是烹饪的方法。他听了倒没什么,倒是旁人面难看,只求今天家里不要做排骨之类的菜,否则如何下咽。 明月不放心衙役来整理尸骨,代完这些就又跳回坑里去了,无惧无畏的模样看得旁人目瞪口呆。刚才听说她是仵作众人还议论纷纷不乐意和女子共事,这会面面相觑,没人提了。 苏云开也没拦她,她是仵作,唯有做好自己的事,才能服众。此时天已黑,山雨来。他提着灯笼为她照明,她往前他就跟着往前,她往后他也跟着动。明月人在坑里行动自在,苏云开站在高处打灯笼,还得伸长了手,甚至比明月还要累。正在坑里清扫骨头的人似乎并没有发现照明的人是他,只是专注地在寻骨拼骨。 衙役已经各自去附近询问百姓,明月又不让外行碰,这里就只剩下两人。苏云开见她脸上沾泥却不知,一双明眸被灯笼照得犹如月下黑珍珠,亮如光,能驱散云。 过了许久,苏云开见她柳眉紧拧不松,在前后看来看去,问道,“怎么了?” “还差个指骨。”明月答完后才听出声音,抬头一看,果真是他。她讶然,“你一直在给我打灯?” 苏云开笑道,“是不是打的不好?” “当然不是,要是打的不好,我早骂人了。”明月轻咳一声,“我脾气一点都不好,尤其是着急的时候。” “我看好的。”苏云开说道,“就只剩下一块骨头了,那我下去应当可以吧,也不用担心踩碎骨头。” “嗯。” 坑挖得并不大,都弯身找东西,地方就显得小了。 然而明月完全没这心思胡思想,这会不那样专注了,反而察觉出这附近的森气氛来。晚风寒凉,更觉得冷。她扯了扯苏云开的衣裳,往他旁边靠了靠,“我有点怕。” 苏云开将灯笼递到她面前,将她前头一片照亮,“我在这,你害怕的话就跟我说话吧。” 明月转而抓了他的衣袖,低声,“那指骨该不会是被掌柜家的狗吃了吧。” “应该不会,掌柜说狗当时在刨地,挖出了些东西,并没有吃。” “可怎么一直找不着,应该是在手的附近的,但找不到。” 她说完正事没什么可说了,就自己嘀嘀咕咕起来,挨着他一块挪步子,脑袋都几乎要凑到他的臂弯去。苏云开这才觉得她是真怕鬼,但验尸时却一点都不怕,刚才也不怕,只能说是太专注了,忘了惊恐。一旦离那种状态,就迅速没了金刚心。 她叽叽咕咕着壮胆,后来还唱起歌来。苏云开听着听着,不由低头看她,“你唱的是什么?” “我们那的地方小调。” 对音律略懂一二的苏云开问道,“怎么听着不成调了。” 明月憋红了脸,头埋得更深,“……我嗓子不好,唱走调了。” 苏云开蓦地一笑,“唱吧,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明月一听,这才继续哼歌儿。苏云开依旧觉得不像歌,调子跑得厉害,不过也不觉难听。像在唱什么,只是有点发抖。 歌声忽然停下,苏云开微顿,衣袖随即被她扯了扯,偏头看去就见她目兴奋,举着一块泥裹着的白骨说道,“找到了!” 煮骨不能用锡罐,否则煮出来的骨头会发黑。明月忘了代这事,偏衙役准备的就是锡罐,于是又得去重新找过。 秦放傍晚回衙门以为会有饭吃,谁想都去小树林了,他便去睡了一觉,谁想醒来后衙门一个人都没。只好自己去找饭吃,这会摸到厨房就看见明月在,当即跳了进去,“明月姑娘你太过分了啊,吃饭竟然不喊我。” 明月见他要凑过脑袋来瞧那堆白骨,怕吓着他,捂住布包不给他瞧。秦放偏是要看,左晃右晃闪得明月眼花,一个不留神就被他闪过去了。 “别……” 明月上前阻拦,秦放已打开包袱,只见一个头骨卧在一堆零碎的白骨上面,眼窟窿像长了眼睛,直勾勾看着他。 他张了张嘴,两眼一翻,晕了过去。吓得明月赶紧扶住他,差点没被他倒。 正好拿了坛子进来的苏云开一见,急忙上前扶住他。明月伸手掐秦放人中,竟然也没将他掐醒,这到底是晕得多厉害! 苏云开见他不醒,只好将坛子给明月,“我把他扛回去,你等等。” 明月应声,等他走了,就将醋倒进坛子里,上锅先煮。 醋一遇热便散得快,气味浓郁,不多久厨房就熏了醋。明月有条不紊地将东西一一放入,等着得水沸就能搬走取骨。 才刚将东西放好,苏云开就回来了。明月算了算时间,从这回秦放的房间也得好一会了,他这是来回都用跑的么? 她笑道,“你跑这么快干嘛,难道怕我被吃了。” 苏云开笑笑,气还没顺。厨房里没其他人,难道让她一个人对着这些白骨,在这煮骨头么?他不是说了如果她说了怕,他就会陪着她么?他说道,“急着看怎么煮骨。” “嗯,很快就能瞧了,等水煮沸就好。”明月拿了干柴加火,烧得炉子旺盛。她略有忧愁说道,“万一你家大舅子知道这灶台烧过尸骨,他……还能吃得下从这儿煮出来的饭菜吗?” 苏云开弯弯嘴角,“让他去外面吃也好,免得总跟白捕头拌嘴。” 想到那两个一见面就大眼瞪小眼恨不得随时来个过肩摔的冤家,明月也笑了笑,“也对。” 柴火烧得旺,不多久水就千翻百转沸腾了。明月没有除火,只是将坛子搬离,将骨头夹出,放入干净水中洗净,再用干布擦去水分,放在火还旺盛的灶台前对光而看。 明月慢慢翻转手中骨头,声音缓慢,“他的骨头并没有发黑,说明不是中毒而死。但从死去的姿势来看,也非活埋。如果生前曾遭钝器重击,一般都会伤及骨骼。骨骼受损出现伤痕,血会渗入骨里,经过白梅煮骨,曾经骨头的碎裂处会呈现红、青黑。” 人骨有两百零六块,但不是每一块都要检查,明月拿了几个最可能致命的骨头查看。脑颅骨没有发现,脊梁骨也没,等拿到前骨,那被煮过的骨头被火光一照,连离得稍远一些的苏云开也看出来了。 那骨头上,赫然有一抹青黑的痕迹! ☆、第22章 十年白骨(三) 第二十二章十年白骨(三) 骨出现了生前曾受创的迹象,但从骨头上的裂来看,明月觉得并不能致命。寻了脑颅骨来看,也没有受伤。她思量片刻,说道,“把肋骨都找出来。”末了又道,“肋骨左右各十二。” 人骨一般有两百零六,但肋骨状弯长扁,十分容易找到。不多久苏云开就寻了出来,递给她。两人眼尖,递过去时都已经看见上面有痕迹。 明月急忙接过来在摊开的白布上摆放整齐,如今仔细一看,不由觉得心底发寒,“凶手真残忍。”FoNdY.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