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夜深,本应住在军营的皇帝循着夜回了白州。他进了沈宁的屋子,奴婢们要开口请安被他无声制止,她们立刻会意跪下磕了个头。 “娘娘可是睡下了?”他低声问道。 “回陛下,娘娘早已安歇了。” 他点了点头,“娘娘今做了什么?吃了什么?身子可好?神可好?”他虽时时掌握着沈宁动向,可每回回来依旧有此一问。 “娘娘今依旧躺在榻上休养,不曾下来走动;晌午时娘娘请了老神医来,却打发张夫人与奴婢们都出外室,故而不知娘娘与老神医说了什么。随后娘娘便睡下了,晚膳时奴婢们请娘娘起用膳,娘娘只喝了一点儿粥,张夫人怕娘娘肚饿,劝了一回,娘娘便发了脾气。须臾娘娘消了气,又与张夫人赔了不是。”这奴婢说得巨细靡遗,也是东聿衡的待,否则借她一万个胆子,也不敢这么着禀告圣上。 东聿衡听了却十分难受。沈宁虽对他使子,却从不曾打骂下人,连洪公公也说从未见过这般宽宏的主儿。如今她发了脾气又赔不是,便知非她本意所愿。如今不能控制,最痛苦怕是她自个儿。且她怒气发了一半又憋回去,岂不更是郁结积,不宜康复?并且他听她自救回来,从未哭过一声…… 他眉头紧皱,摆摆手挥退了他们,独自一人缓步进了内室。揭开帷,他透过微弱烛光看向梦中也不安稳的沈宁。他轻坐沿,伸手抹去她额上的冷汗,拇指轻抚过她微蹙的眉心。 她身疮伤……东聿衡怀着复杂情结就那么坐着凝视她许久,直至发觉她额上又出了虚汗,梦中似是受了惊吓,他忙握了她的手,低声轻哄,“没事儿,朕在这里,没事儿。” 他不停地低声轻哄,梦中的沈宁才似得到了安抚,再次平缓睡去。 东聿衡换了衣裳,轻轻地侧躺下来,他惟恐碰了她,小心翼翼地睡在侧,在昏黄的烛光中凝视着她的睡容久久,低头在她的额上印上一吻。 隔,白州最出名的戏班子被叫进了府衙内院,他们战战兢兢地随着引路的奴才穿过层层把守的水榭曲径,来到一处幽静院落。 打梆鼓的偷瞄这里头外头大小奴婢侍卫少说也有五六十号人,院内居然鸦雀无声,他咳声嗽都听得清清楚楚。不知这里头究竟是哪个贵人…… 一管事的走来对班主说道:“咱们主子睡下了,你们且准备好喽,等主子睡醒就好开场。” 班主点头哈地领命,正吆喝大伙做准备,又被管事的喝止,“轻点声儿,你以为这是什么地儿由得你大呼小叫!” 班主吓了一跳,连忙点头应是,却又在心里头犯糊。他们来府衙里给老爷夫人们唱戏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怎地从前没这么多规矩,今却有这么大作派?难不成是知州老爷招待哪方的贵人?他这么一想,先是叹了口气,万一不是个好脾气的,又或是见过大世面的,难保他们这一场没好果子吃。可一转念,万一唱得好了,今个儿的赏赐怕也不少。于是他一番思量,一一告诫弟子要仔细唱戏,万不可出甚差池。 这头戏班在紧张准备,这厢沈宁却在屋里睡得昏昏沉沉。两个时辰过去,她才缓缓转醒。张夫人连忙领着奴婢们为她穿衣洗脸,将她扶到榻上坐下。沈宁这会已经忘了早些张夫人说有戏班过来的事儿,坐在那儿不声不响。 张夫人又不敢多嘴,正值为难之际,潋端着一碗燕窝雪莲粥走了进来。她这回也跟着东聿衡而来,却是今清晨才随大军抵达白州,一到便遵从皇帝旨意服侍于沈宁。她微笑着走进屋内,说道:“娘娘,奴婢给您端了粥来,您睡了这么久可是饿了?” “……我不吃。” “可是娘娘,陛下待了一定得伺候您用完一碗才行哩。”潋有些为难地走上前来。 “我不吃。”一提皇帝沈宁就冒火,她努力克制自己的怒气再说一遍。 张夫人已是明白沈宁这些时睛不定的脾,忙说道:“潋姑娘,娘娘既不饿,那便放一放,待娘娘听了戏回来再用也不迟。” 沈宁这才记起这事儿。一早听张夫人说的时候,她本不想听,可又觉得或许能转移注意疏导疏导,便勉强自己同意了。“他们来了么?” “来了不多会,已准备好了在外头候娘娘的旨哪!”张夫人避重就轻。 沈宁岂知他们已枯等了许久,点点头道:“那就出去罢。” 潋见状也没办法,吩咐左右为沈宁加了衣裳,扶着她出去了。 枯坐着的班主听得管事的匆匆而来叫他们上台子,忙像打了血似的叫弟子速速整装,还不忘再提醒一遍要扎扎实实唱好戏。 沈宁在戏台对面的高阁里坐下,叫了屋子头的人一同坐下听戏。 戏班早就被提点要求唱些喜庆的段子,打鼓老正敲了皮锣,沈宁却立刻头痛起来。而后热闹的大锣唢呐一出声,她就难受得按紧了额侧。她不愿扫兴,忍了一忍,却口而出:“别敲了!” 张夫人时时注意着沈宁动向,听她这么一说连忙叫人去喝止戏班,自己上前问道:“娘娘,可是段子不合您的心意?” 沈宁深两口气,才道:“太吵了……你让他们别敲敲打打,唱两出安静点儿的。” 她这话也是奇怪,唱戏哪有不敲锣打鼓的?幸而这张夫人也是个机灵的,“那妾身叫他们清唱两出可好?” 沈宁闻言点点头。 “娘娘可要选段子?” “你选就成了。” 潋在旁不由侧目,这娘娘怎地变得这般古怪? 张夫人立即待下去,惶惶不安的班主就像得了大赦,连忙叫弟子按上头点的段子清唱。 旦生首先拘谨地唱了两句,戏班弟子全都注意着上头那神秘贵人的动静,班主甚而连大气不也敢出。 沈宁靠在椅上听着听着,又觉唱声尖锐让她难受,她想忍着听完这一曲,可脑中疼痛愈发烈,她猛地一扫身侧小几,为她准备的参茶顿时在地上碎成一片。 “娘娘?”屋内众人皆是一惊。 手臂隐隐作痛,沈宁比他们更加震惊害怕。她的教养、她的风度都哪里去了!她只觉羞愧不堪,腾地站起来道:“我有些不舒服,多给他们些赏赐,就说劳他们白跑一趟。”说罢便转身匆匆忙忙离去。 后头的人急忙跟了上去,潋不由低了声音问张夫人,“夫人,娘娘这究竟是怎么了?” “妾身也无从得知,怕是娘娘伤口疼痛,故而心中烦闷。” 潋眉头微蹙,这睿妃娘娘分明诈死逃走,如今又重新出新在圣上面前,本就可疑,怎地还好大脾气? 沈宁回到屋里,独自一人呆坐了许久,又突地让人请丰宝岚来。 潋且不论她与庄妃的兄长是如何认识,单就丰宝岚是外臣,她一个内妃怎能擅自召见?“娘娘,这于礼不合,还是等陛下回来……” “叫你请就去请!”沈宁不耐地喝道。 潋被猛地一喝,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她是乾坤的女官,是皇帝陛下的亲信婢女,后嫔妃中哪个不让她三分薄面?就连陛下也极少对她呼来喝去,这睿妃娘娘好大的架子! 张夫人连忙打圆场,“娘娘玉体要紧,妾身这就派人去请。”这些时她可是惊奇皇帝对睿妃的纵容和包容,她可不愿得罪了她。即便于礼不合,陛下责怪下来,她也只推到睿妃身上去便是。 沈宁喊了之后便后悔了,她“啧”了一声,偏过头不再多说,她怕再多说几句,自己会变得更加讨人嫌。 丰宝岚并未跟东聿衡去军中,因此很快被人请到了沈宁院中。 “劳烦你们先退下,我有要事与丰公子相商。” 这回无人敢驳,众人躬身退下。 丰宝岚偶尔听说了沈宁现状,抬起头来亲眼见她已瘦成了皮包骨,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情绪,“睿妃娘娘。” “宝爷,请坐。”沈宁抬了抬手。 “臣不敢当。”丰宝岚谢坐。 等丰宝岚坐下,沈宁真心实意地道:“宝爷帮我众多,甚而救了我两次命,我还不曾好好与宝爷道谢。” “这是臣分内的事。” “宝爷,你的恩情我铭记在心,倘若有朝一真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我一定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娘娘严重了。” 二人不久之前还荒唐互相试探,如今正而八经反而都不太适应。沈宁清清嗓子,适巧丰宝岚也咳了一咳。 两人对视一笑。 “不瞒宝爷,我今请你来,是有其他事情。” “娘娘请讲。” “那我就开门见山了。”沈宁顿一顿,然后道,“那回因大皇子之事被打断,我还没来得及问,宝爷去我前夫的墓前做甚?” “娘娘误会了,微臣去李家墓山并非他事,而是因陛下派人各地寻龙脉建皇陵,相师在长州探得一块风水宝地,却又算得李家墓山同一条运脉,因此臣便带人去查实一番。” 沈宁勾了勾,却是缓缓道:“杀,焉用牛刀?” “娘娘过誉,”丰宝岚轻咳一声,“臣也是顺道把事儿办了。” 沈宁沉默片刻,“我这些天脑子不好使,想多了就头疼,我也不知宝爷说得是真是假,只是有句话我先说了,”她一字一句地说道,“绝对不要找李子祺与李家的麻烦,否则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善罢甘休。” 丰宝岚头回将一妇人的威胁之辞放在心上,因为他知道她说得出做得到。忍住头皮发麻,他干笑两声,“娘娘何出此言,臣再不济,也不会找了一商人家寻事儿。” 沈宁点头笑了笑,“这便好了。” 丰宝岚依旧干笑,端起身边的茶杯喝了一口。 “话说回来,宝爷右上似有一颗红痣?” 丰宝岚顿时失仪地将茶水了出去。 这是哪门子的话说回来! ※※※ 东聿衡在晚膳时分回了府衙,听得潋一五一十地禀明戏班发生之事,背着手沉沉叹了口气,片刻才道:“明叫曲班子来唱两出小曲儿,或是弹筝或是拨琵琶,问娘娘有甚喜好。” “是……”潋顿了顿,后又道,“陛下,娘娘今还叫了丰公子到屋子来。” “娘娘有什么事儿?”东聿衡的眉头顿时紧皱。 “这……奴婢不知,娘娘叫奴婢们都退了出来,只与丰公子二人在房中。” 思及二人独处一室的画面,皇帝极不愉悦,他迁怒道:“娘娘不拘小节,你也不知提醒娘娘于礼不合?” 潋颇为委屈,“奴婢自是多了嘴,但娘娘顿时发怒斥责奴婢,奴婢再不敢多说。” “她连你也骂了?”闻言眉头皱得更深,继而他叹了口气,无奈地道,“罢了,你忍着些,睿妃这些时脾不佳,你多加劝,事事顺着她,不可再令她郁结攻心。” 潋看着皇帝眼里有化不开的护与宠溺,一时五味陈杂。她深皇帝,却从未嫉妒过他的妃子。除了皇后,她是陪伴在皇帝身边最久的女人,但她自认便皇后娘娘,也不能如她这般与陛下朝夕相处。陛下为睿妃的死而伤神,她不觉难过,反而认为她的陛下是如此情深意重。然而他这句话却让她头回忌妒不已。她锐地受到,陛下对于睿妃的亲切,与她和后妃子都是不同的。 可是在她看来无论是何缘故,睿妃一年前诈死逃离陛下.身边已是罪无可恕,况且听说这回她还被克蒙掳去,被人下了.药险些失贞……即便没有失去贞节,怕是被蛮子玩是不争的事实。被救回来还带了一身的伤痕……这么一个不忠不义不洁的女子,怎能还陪伴陛下.身侧? 皇帝不知潋所想,待道:“把丰宝岚叫来。” 不多时,丰宝岚在书房面圣,他自知此时皇帝叫他来所谓何事,自个儿机灵地一五一十地招了,“睿妃娘娘召见臣,一则答谢臣的援救之事,二则却是询问臣去李家墓山之事。” “你做事还是躁躁。”皇帝不悦,这事儿也能被人发现。 “臣……知错了。”他也有些冤枉,真真是无巧不成书。丰宝岚无奈告罪,而后趁机问道,“陛下,既然娘娘安然无恙,是否……撂开了那事儿?” 原来丰宝岚到李家墓山,竟是奉了皇帝的旨意挖取李子祺的骨灰将其以法事镇魂。此法是为了不让睿妃与前夫二人间相聚,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事儿皇帝也惟有给身在民间的心腹。丰宝岚接了密旨极不情愿,本想着拖拖拉拉期盼皇帝改变主意,谁知皇帝却因他的拖延飞鸽传书将他骂了一通,他才匆匆赶到了长州。 “不必,按朕待的做。”一提起李子祺,皇帝就想起沈宁那句“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脸愈发沉。沈宁从未对他示,更别提现下对他恨之入骨。 “万一往后睿妃娘娘得知了真相……” “她如何得知?”东聿衡皱眉反问,然而又道,“那末你是怎么对睿妃解释?” 丰宝岚将他的藉口说了,皇帝瞟他一眼,“睿妃信了?” 丰宝岚硬着头皮道:“娘娘应是信了罢。” “哼,睿妃对你倒很是信任。”东聿衡似有不悦,“话说回来……” 丰宝岚一听几乎被唾沫呛住,怎地又是话说回来!他顿时有种不祥的预。 “睿妃当初是如何接近了你?”丰宝岚在峑州的所作所为东聿衡十分清楚,这么一个纨绔公子哥,沈宁究竟是用了什么手段获得了他的注意?fONDY.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