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玲珑像往常一样忙里偷闲,在木棉树下提笔练字。 就在这时,一位被她遗忘了很久的少年急步冲到她身边,抓起她的手腕就要拽走她。 她先是挣扎了两下,认出他的身份,这才老实地跟着他离开后院,“你要带我去哪?” “佛祖面前,为你剃发出家。” “等会?我不要剃发!” 玲珑又挣扎起来,代青不得不停下脚步,擒住她的手臂,“你听我说,这是你哥哥的安排,等会有人来接你回京,不管他们问你什么,你都说不知道,明白了吗?” 她听到是上官连云的安排,虽然还是听不太懂,但是至少愿意听话地跪在佛像前,让住持师父为她剃发。 “代施主,你确定是上官夫人的安排吗?” “我确定。”代青不容置疑地说,“上官连云也同意了,” “那好吧。”住持不明白其中的用意,但是佛庵有规矩,留宿的香客只要捐够了银两,又虔诚吃斋念佛一月有余,就可以在妙音庵剃度出家、许身佛门。 上官夫人确实捐够了钱,而玲珑这两个月亦是勤快乖巧,静心修行。 只是她这张脸着实惊为天人,在这等朴素简陋的佛门之地,明明每天吃的就是白米白面,可她就像收天地华而生的妖,每天醒来都比昨更加惊。 就连年过五十的住持也会替她可惜,若是剃去长发,如同美玉有瑕,终究是让人扼腕长叹。 “请师父快些动手。”代青催促一句,低头看到玲珑不安的神,半跪在她身前问,“玲珑,你相信我吗?” “……你是哥哥的朋友,我当然相信你。” 又是上官连云。 代青意味不明地勾起嘴角,向她伸出左手心,“你信我,就把手给我。” 玲珑眸光闪动,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的右手搭在他的大掌上。 “乖女孩。”他浅浅地笑着,握紧她的拳头,又松开她,“不枉我大老远赶到这里。” “我哥哥在哪?” “他在京城。” “歆儿姐姐在哪?” “她现在是柳才人。” “赵北逸呢?” “他被关在家中,背不完《中庸》不能出来。”代青听她问了一遍,得知她最在乎的就只有这三个人。 “我哥出事了,对不对?”玲珑不是呆傻的姑娘,很快发现他的话语里,只有上官连云的下落最为模糊。 “是,也不是。”代青看了住持一眼,示意她动作再快些,“等会你就能见到他了。” 如他所言,没过多久,玲珑剃完头发戴上尼姑帽,妙音庵来一队官员侍卫,当着佛祖的面宣读圣旨,说是上官府涉嫌谋害皇子之罪,三代族人必须全部押送京城审讯。 “请稍等。”代青拦住领头的官员,“京城离此地有半的路程,你们让她骑马还是遣来马车?” “代公子,你怕不是糊涂了。”官员不耐烦地说,“她是罪犯之女,我们大人谅在她年岁尚小,不让她背着镣铐走完这十里路已是仁至义尽。上官府犯的可是门斩首的重罪,就算是未及笄的姑娘也有参与的嫌疑!” 玲珑前面还没听明白谋害皇子意味着什么,现在听到斩首二字,当即想到柳歆儿说过的话。 “你们要杀我哥哥?” “哎哎哎,这可不是我说的,这得等三司会审、报请皇上再作定夺。” “什么三司会审,什么皇……” “玲珑!”代青连忙捂住她的嘴,免得她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丁大人,她正是因为情顽劣、不知礼节,才被罚到妙音庵修养脾。这来回的路上多有颠簸,还请您多多担待。” 说完,他从袖中拿出一枚玉扳指,丁大人意会地笑了笑,“这倒是好说,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嘛,被家里养得不知天高地厚,说错了话,吃点苦头就好了,本官还是有点包容心的。” “那就劳烦大人了。”代青心中冷哼,亲自送玲珑上了囚车,最后叮嘱一句,“记住,不要说话,免得害了你在意的人。” “好了,代公子,你未免有些多管闲事了。”丁大人看在那枚玉扳指的份上,没有斥责他这般略有暗示的话语,“驾马,回京。” 多管闲事吗? 代青张开左手,虚虚握了一下,像是再次抓住那只小巧白的手。 猎人会耐心等猎物长大,而野兽不会。 晌午时分,京城人涌动,纷纷望向城门那边。 今早官府张贴文榜,封锁上官氏宅邸,这件事已经传遍京城街巷,因此,又有两件事被人们回想起来。 一是上官府嫡女上官玲珑从小明灵动、惊为天人,听说上官夫人为了防止她被人掳走,不得不把她关在家中,二是上官玲珑不得外出,每与兄长相伴,竟是生出苟且之心,行了伦之事。 比好事传得更快的是坏事,比坏事传得更广的是八卦言。 于是,京城的老百姓把这两件事结合起来,对上官玲珑的美貌更加好奇了,不过片刻就把城门与衙门之间的道路围得水不通。 上到八十岁老爷子,下到八岁稚儿都想见识一下,能够把自己兄长得神魂颠倒的姑娘长了几只眼睛、几张嘴巴。 结果这一瞧,当真是不虚此行。 简陋的囚车里,小脸素净的姑娘顶着灼灼烈,晒得两眼昏花,无力地靠在木桩上闭目小憩。 她身穿朴素的僧服,头戴浅蓝的僧帽。 失去长发之后,她的美减弱三分,取而代之的是我见犹怜的清冷和悲悯之。 听到周围百姓的惊呼议论,她缓缓醒来,扶着木桩看向道路旁的男女老少。 一双明亮如星的眼睛溢泪水,秀眉紧蹙、轻咬朱,如同被人囚在笼中的金丝雀,令人生出无边的破坏。 有人伸出手指对她评头论足,有人目光对她想入非非,还有人摇头晃脑暗叹名花有主,唯独没有人在意她所面临的困境。 玲珑第一次承受如此多的视线,茫惶恐之际,两行珠泪滑落脸颊,又是引发人们的一阵气声。 “佛女有恨向青天,玉门无处寻芳夜……真是妙极的人儿。” “安兄向来诗情洋溢,若是我等见了这位姑娘,恐怕只会想着怎么把她抬回家中、好生疼。” “我何尝不想呢,可惜,这姑娘记不好,总是把我忘了。” “哈哈哈,听起来安世子还吃了个闭门羹,那不得连本带利讨回来!” 酒楼上的闲言碎语暂且不论,玲珑很快被押进衙门,跪在刑部尚书面前接受审问。 “听说你的容貌在一路上闹了不小的动静,抬起头来让本官看看。” 玲珑已是哭累了,抬起惨白的小脸,着实让人看了心生怜。 韦锋愣了一会,后知后觉自己的失态,连忙清了清嗓子,“咳,接下来,本官对你进行讯问,你必须如实作答,否则罪加一等,你可明白?” “玲珑明白。”她心里谨记着代青最后的叮嘱,不能说话,不能害死哥哥和爹娘。 审讯很快结束,因为韦锋发现,玲珑何止是老实坦诚,真的是什么也不懂。 家里上下百来号人,她只记得爹娘和哥哥的名字,连管家叫什么都不清楚。 每天起来就是吃饭、睡觉、摘花、捉虫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有柳歆儿偶尔过来串门。 最近唯一一次外出还自作聪明地跳湖捉鱼,得自己发烧,全家不得安宁。 这哪里是闺女,真就是小祖宗。 玲珑说到最后,韦锋都要替上官夫妇泪了。 “你爹娘养你真不容易……” “所以我如今心生悔意,想请大人看在我亏欠爹娘的份上,可不可以让我前去跪谢他们?” “……行吧,跪谢就算了,但是可以看一眼。” 其实看或者不看也没什么区别,因为男女囚犯要分开监,玲珑被押进监牢时,本就会路过那里。 暗的牢房响起开锁的声响,上官父子同时站起来,望向大门。 “玲珑!” “哥哥!”玲珑挣开守卫的钳制,跑到上官连云的面前,隔着木桩的隙握住他的手,“他们有没有伤害你?” “没有。”上官连云贪恋地看着她的面容,眼眶竟是有些酸涩,“你怎么剃去了头发?” “因为……”玲珑刚想解释清楚,就被守卫推搡倒在地上。 “你们别动她!” “少给我废话!”守卫厉声呵斥他,用脚踢了踢玲珑的股,“快起来,你的牢房在里面……” 如此羞辱的动作瞬间惹恼了上官连云,他愤怒地锤击眼前的木桩,把两名侍卫吓了一跳。 “你想干什么!你要越狱吗!你敢砸烂一木桩,我直接一刀了结你信不信?” “别伤害他!”玲珑哭着站起来,“我走,我走就是了……” “玲珑……”上官连云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牢房尽头,无力地跪在地上,下两滴热泪。 被关在对面的上官崇远看着他这副失神的模样,万般无奈地叹气,“连云,为父错了,为父错了……我们只是弃子而已。” 太子一脉斗输了,急需抬出一个弃子顶罪,而上官家基尚浅、权势不稳,正是损失最小的选择。 如果说上官崇远是悔在选错阵营,那么罗秋湘则是悔在拆散兄妹俩的事。 玲珑被推进牢房,很快发现她昏睡在角落里毫无反应。 她请求守卫带来郎中,也没有人理会她。 “娘,你快醒醒,别吓我……”她摸到她的脉搏,只剩下细微的跳动。 她定了定神,看向周围麻木不仁的囚犯。 这里光线昏暗,应当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动静。 玲珑摆正罗秋湘的姿势,让她双腿盘坐,双手置于膝上,背脊中直、脑袋平稳。 随后,她握住她的手腕,仅有的妖力从丹田传入她的体内,沿着经脉运转一周,快速修复她的内脏损伤。 这只是那几天食的气转化而来的一点妖力,想要治愈她的陈年顽疾远远不够。 “……玲珑,你回来了?”罗秋湘蒙地睁开眼,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娘!”玲珑眼眶含泪,第一次主动扑进她的怀里,“我想娘亲……” 罗秋湘愣了一下,缓缓抬手抱住自己的孩子,“傻姑娘,是娘对不起你,你爹对不起你,你哥哥……也对不起你。” 那天从妙音庵回来之后,上官连云找她认真地谈了很久。 他说清楚这场伦的起因,说清楚两人之间互为支柱的情。 ——“我可以听从爹的想法,娶回一个我不的女人,但我没办法成为合格的丈夫,所以,请娘亲代为转告陈姑娘,如果她不介意我心有所属,我愿意在婚后给她最大的自由。” 罗秋湘当时大为震惊,她从未想过他们兄妹之间的羁绊已经如此深刻,可是,这场婚事的所有人已经无法改变事情的走向了。 上官连云不行,陈倩玉不行,就连上官崇远也不能反悔。 正如柳歆儿所说,上官府为了更高的权力走上这条不归路,要么一步登天,要么万劫不复。 —————— 主线剧情才推到三分之一,毕竟篇幅有限,有些细节就不展开那么多啦。 玲珑好不容易积攒的一点妖力又全部用完了(愁),某位心理扭曲的病娇男主即将上线。fONdY.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