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文虎无奈点头,又忍不住回头去看被护在队伍当中的几辆车驾,怀希冀道:“幸而李大人……李世伯来了,只盼李世伯能大展神通,多造些水渠来,明年便是旱也不怕了。” 因着李鐩已罢官,他便冲着李延清的关系称一声世伯。 何杜二人皆随之颔首称是。 却是一个暗道,听闻这位以治水见长,又能养出李三哥这么厉害的儿子,必然不凡,真河南之幸。 另一个则想,阉一干人里只全须全尾留下这一位,又能被皇上派来这边,想必是有两把刷子的…… 然这会儿车里被众人寄予厚望的李鐩,却并没有说来年水利灌溉等等事宜,而是更加务实的与沈瑞商量灾民过冬窝棚的草图。 李鐩乃河南汤县人,虽离乡久,但一直惦念故里,朝中焦芳倒台后,河南帮自然而然以他为首,他也就越发关注家乡。 尤其前几年其兄长李鈞不愿入刘瑾门下,又怕刘瑾迁怒影响弟弟仕途,便以老病致仕归乡,李鐩对老家更一份牵挂。 近年河南灾荒频发,李鐩也没少为家乡说话,协调各方关系早赈灾。 只可惜河南局势急转直下时,刘瑾倒台,李鐩自顾不暇,也就不顾上河南了。 沈瑞去诏狱“问供”前,也是做足了功课的。 甫一见面,本不提刘瑾地,开口就说河南越发糟糕的状况,以及皇上对自己的任命,又好一番赞了李鐩早年山西赈灾政绩,末了问他是否乐意与自己一道往河南赈灾。 李鐩甚至连眼皮都懒怠抬一下。 他宦海沉浮,还曾做过刑部郎中,见惯了种种供手段,只道沈瑞虚言诈他,尤其,他入狱前沈瑞就已有诨号在外——乃是扳倒刘瑾、籍没阉诸家的“沈抄家”。 被关押这些天,李鐩哪怕是受刑也死咬着不松口,可不是什么替刘瑾守密,而是他知道,一张口,便是坐实欺君、附逆谋反,那是要诛九族的! 没有什么“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当初刘瑾势大,他既被告诉了有这么个地却不肯帮着建,那刘瑾当时就得死他了。且以这阉宦的狠辣,李鐩家人也是难逃毒手。 左右都是死,他不过是选择晚死些罢了。 也不无侥幸之心,想着刘瑾圣眷隆重又年事已高,要是顺顺当当寿终正寝了,地一封,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事到如今,李鐩是不指望活着出这牢门,但闭紧嘴,没有口供实证,至少没有诛九族的理由,勉力为族人亲眷求一条活路罢。 狱中油灯昏暗,沈瑞像是没注意到李鐩难看的脸一般,话题一转,又讲起在山东所建青翼学堂、鲁班学堂等匠人学堂诸事。 末了表示也要在河南建此类学堂,还要比匠人学堂更高一等,名唤工程学院。 拟在有秀才以上功名的士子中招擅格物者,专授土木工程、机栝等学问。 又言已得陛下首肯,一旦学院有了成果,果然有利民生,就可以请旨开设专项考试,如科举取士一般,取中者最次也可在地方为吏,更优者可推荐至工部为官。 沈瑞道,想请曾为学政的李鈞为山长,主持大局,请李鐩为“首席教授”,负责具体授课事宜。 李鐩骤然睁开眼,目光炯炯,直直盯着沈瑞。 这已是,开宗立派了! 可直接取士,不知道多少喜格物的才智之士趋之若鹜! 他的脑里嗡嗡直响,似在呐喊,那肚子工程学问将得以传承呐…… 沈瑞见火候到了,方凑近了,低声音说了寿哥对李家父子的“开恩特赦”。 面对李鐩复杂的目光,沈瑞轻叹一声,“世叔与子澈之才,大可造福苍生,功在千秋。皇上惜才,盼世叔父子为大明盛世出力,方肯既往不咎。世叔若自误,亦误了子澈,乃至,误了大明。世叔,三思啊……” 李鐩自然要“三思”,毕竟事关九族生死,不敢轻信也是正常。沈瑞也没有立时就要李鐩的答案,而是告辞离去,迅速投入筹备赴河南诸般事宜。 他之所以急着去河南,既是因着救灾如救火,河南已耽误不起,也是因着,朝中局势越来越混了。 沈瑞被外放的消息可谓一石起千层浪。 他“沈抄家”这阵子在京城赫赫有名,为小皇帝干了恁多“脏活儿”,大家都知道他这升官当是板上钉钉的。 京中如今空位虽多,可盯着的人也多,便都想看看沈瑞能拿下个什么位置,好再谋其他,免得白费力气。 谁料沈瑞被皇上一纸诏书丢去了河南这个大泥潭。 要不是皇上又是派了一支兵护送,又自内库中调拨钱粮赈灾,真不知道这是赏是罚了。 有人幸灾乐祸,却也有人眼红沈瑞身上那礼部侍郎和巡抚的官职,便是沈抄家有大功,也没这么快升官的! 当下也有不少折子言辞烈表示反对——让沈瑞去河南可以,当然可以,太可以了,但,给这么大的官,不可以! 连寿哥都忍不住在朝上嘲讽道:“又要让马儿跑得快,又要让马儿不吃草,不知道上折子的诸卿可否来作这忠心的马儿?” 忠心的马儿自然不会有,马儿们还都在琢磨着更深远的事——如今的内阁局势,好方便自己挑一个好槽站队。 不管沈瑞外放是不是因着梁储的折子,现下梁储都算是和王华、杨廷和两派撕破脸了。fOnDy.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