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凑近了些,一张笑脸格外灿烂,“鞑靼人这不是缺粮要来抢嘛,那就让他们抢走好了,粮食丢了可以再种嘛,左右也是打不过的,抵抗不成反被屠城可就糟糕了。少爷慈悲为怀,为边关百姓命计,让老爷到时候避走就好。” 沈城大惊,险些坐都坐不稳了。 “胡闹!”他忍不住爆喝一声。 洗砚大眼睛咕噜噜转着,又是一笑,“老爷莫怕,他们能打进来多远呐,抢点儿粮食就退走了,到时候您再带人杀回去,轻松夺回城来还能立功,您这官位也要升一升的。” “现下也不是前朝了,他们还能抢了江山去呀!而且,江山,还有我们王爷呢。您这,后,也是大功一件呢。” 沈珹就是再傻也听明白了,宁藩,这是要反了。 用北边儿引朝廷的注意,宁藩在南边儿起事,朝廷首尾不相顾,就是宁藩的机会。 “臣贼子!”沈珹义正辞严喝道,“当年你们怎么被抓走的都忘了吗?如今竟是要为虎作伥了!你当速速去衙门向朝廷揭发逆贼行径,也能戴罪立功。否则,那安化庶人便是前车之鉴!” 提及被抓走,洗砚眼里已是怨毒,口中却仍笑道:“果然叫少爷说着了,老爷还是这样谨慎,怪道理六老爷、瑞二老爷都能做到二品大员,老爷始终在这从三品上上不去呢。” 沈珹面上闪过羞恼,厉声道:“混账,你扯三扯四的什么。” 洗砚骤然收了笑脸,冷然道:“老爷,少爷说,别用文官不管武将调遣的话来搪,你总归是有法子的。你若不应,也行,那他就伺候老太爷西去,让你回乡丁忧。这里的位置,自然是能办这桩事的人来顶上。至于丁忧三年后,你这从三品还有没有,那就要看你的造化了。” “……混账……”沈珹从牙里挤出这两个字来。 “老爷也别想着大义灭亲,拿亲儿子的人头去邀功。说是大义灭亲,也得有人信呢,老爷你说是不是?少爷教过小的背书,怎么说那个烹子的易牙来着?‘人之情非不其子也,其子之忍,又将何于君’,嘿,到时候,这功呐,你未必能捞到,指不上便宜了谁去。” 他施施然往椅子上一靠,“何况,您,还得丁、忧、三、年呢……”他一字一顿说讲出来,丁忧二字咬得尤重。 沈珹素来最重仕途,这些年汲汲营营,为的不就是个官位! 如今…… 沈珹恶狠狠盯着洗砚,烛火之下,面上晴不定。 第六百九十六章 克绍箕裘(六) 都说六月的天,孩儿的脸,说变就变。可这还没进六月,已是这般的天儿了,上一刻还是晴空万里,下一刻便是大雨倾盆。 乾清西侧小殿雍肃殿里,一室静默,只闻雨声。 冰盆渐融,水滴无声滑落,一如跪成一片的阁老重臣们额角涔涔而下的汗珠。 半晌,寿哥比冰还冷的声音回响在殿中:“朕,不是在同你们商量,是告之你们,朕,要亲征北虏。” 已经喊过数轮“皇上三思”、喊得嗓子都有些沙哑了的大臣们再次叩首下去。 首辅李东抬起头来,刚一声“陛下”出口,已被寿哥堵了回去。 “老先生想说什么,朕都知道了,这些天,翻来覆去便是那几句,朕都能背下来了。没新鲜的,便不用说了。” 李东叹了口气:“皇上虽不喜听,然劝谏乃是老臣本分,老臣仍是要说……” “朕不需要你说这些,朕要让你们做,四夷馆、户部、兵部和山西武学,还有工部,该筹备的都筹备起来!” “皇上,老臣还是那句话,到底边关并无异常报上来,眼下便开始筹备,只怕反而引得边关不稳。”李东说话间看向王华,想让王华劝几句。 那边却是张永先张口。他膝行几步,语带呜咽,道:“万岁爷万金之体,还请运筹帷幄,且让奴婢出一把子力气,往边关去吧……” 张永如今得了爵位,御赐府邸,在外行走便格外注意形象,甚至会刻意端着些,以图洗掉他身上“内官”的烙印,努力做个普通朝臣。 然,此时,顶着他素来最在意的朝廷重臣们的目光,他却抛开体面,一口一个奴婢,把自己重新放回到尘埃里,只求劝住这位小主子。 寿哥却本不理他这份苦心,面有不虞,抬高了声音,“大伴!你知道朕对你的安排!” 张永一个头重重磕在地上,“万岁爷曾让奴婢好好练兵,万岁爷曾说,他,想用奴婢在九边!奴婢一直记着这句话,片刻也不敢放松,如今,奴婢求万岁爷成全奴婢,就让奴婢去边关吧!” 说到动情处,他已是老泪纵横,“只万岁爷把奴婢当人看,只万岁爷说过奴婢是条汉子!奴婢原就当肝脑涂地以报圣恩,如何能看着万岁爷涉险?就让奴婢先替万岁爷去这一趟,奴婢必定不负万岁爷期望,对得起万岁爷赏奴婢‘骁勇善战’几个字!” 寿哥闻言也不免动容,紧走两步扶住张永,轻轻唤了声“大伴”。 张永以头触地,高声道:“请万岁爷成全奴婢!” 几个老大人原见今儿皇上还将张永也招来了,生怕张永做了那王振第二,撺掇小皇上往关外去。 此时见张永如此,彼此换了眼神,都放下心来,又不免唏嘘。FOndY.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