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笼与南老叔公一搭手,地面并没有震动,空气也没有炸响,只是戚笼浑身皮肤瞬间变成钝金,并且一块又一块下陷。 同一时间,南老叔公的眼角、耳朵、鼻孔、嘴角,都有细细的汗水烫下来,身子微抖,看上去就像是一个犯癫痫的老人。 发丝被风一吹,也掉落了好几。 南老叔公固然是内家拳的大师,但毕竟年老体衰,力不足,孔固然还能合的住,但像是眼耳口鼻这种,长久损耗的末梢器官,却无法像当年那般锐可控。 所以南老叔公一触就收,然后抹了抹眼睛,假模假样的道,“难过啊,一看到你,我就想到了我那个过世的外孙,我这个孤寡老人,也难免情绪失常。” “要是有人能叫老夫一声爷爷,觉就会好很多。” “……”戚笼沉默了一会儿,笑道:“老爷子你真会说笑,要不,咱们再试一手?” “试什么试,人老了,骨松,皮松,这缩提气的本事也不剩多少了,再握,信不信老头子我当场崩屎给你看!” 南老叔公哼了一声,转头叫道:“有人没啊,丫鬟都死哪里去了!快给上盆水,这天气热的,真是让人受不了。” 一盆水送上来,南老叔公也不害臊,一下子的光溜溜,出老树盘的肌,拿着巾就往背上擦,还向旁边小丫鬟秀肌,不时摆个造型,挤眉眼,搞的人小丫鬟面通红、捂嘴直笑。 那换下来的内衬上,一道道白痕显出。 人运动之后大量排汗,这汗水晒干后,里面的盐分便会析出,落在衣服上便是一道道白痕。 可是这老爷子内家功夫火候十足,控制力强到恐怖,竟能反锁住水分,把水分中的盐成分混以劲力,一起析了出来。 这一招在内家拳中,叫做呼补泻,即‘气为补,呼气为泻’,平补平泻,方能调和顺当。 戚笼活了近三十岁,见识过无数高手,但唯一能跟这老货的内家火候相比的,还是那个挨了罗武皇一锤,把气血混劲出来,再入体内的阎佛和尚。 戚笼看了看脚下,发现不知何时起,自己两脚已深陷石面,脚心也漉漉的。 刚刚那一下,双方竟然不分上下。 不,确切的说,这一百三十多岁的老货,爆发力竟还稍稍在自己之上,其劲如同恶豹撕人,而且不是一般的恶豹,有一种戚笼说不出的觉。 好似要从神上,把活人撕扯粉碎一般。 戚笼转头,却见这南老叔公已换了一身的锻蓝绸衣,跟人小姑娘勾勾搭搭,完全一副老鬼的模样,眼神游动,脚底不稳,鼻息低微,没有一点凶气,肾气好似也不足。 正当戚笼这般想的时候,南老叔公突然转头,嘿嘿一笑。 “含眼光,凝耳韵,调鼻息,缄舌气,是谓和合四象,你小子懂个啊!” 戚笼哈哈一笑,身子一震,‘轰’的一声,一旁的石墩子直接开裂一半。 这是刚刚积郁在体内的劲力。 “老爷子,刚刚那一下,你还能再来一次吗?” 南老叔公立刻转移话题,“走吧,老夫今心情好,带你去藏经阁遛一遛。” 戚笼淡淡一笑,跟在其后。 出乎意料的,这藏经阁不在山庄之中,至少不在山庄内部,二人离开山庄,径直往云中坡高地走去。 南老叔公完全没有刚刚试手的火气,走一走,歇一歇,走一走,再一,腿脚。 每当戚笼提议背对方的时候,南老叔公就嘿嘿一笑: “我知道你小子是嫌我慢,但你小子就不想想,万一你跑的太快了,吓到我老儿,大小肠一松,下屎崩,崩到你身上怎么办?” 戚笼很少对一个人彻底无语,但不得说,对这臭不要脸的老货,他还真是没法子。 “对了,族里的小家伙商量了一夜,让我给你转达几个意思,你权且听一听。” 南老叔公漫不经心的道:“第一个,藏经阁可以对你开放,这祖宗祠堂就不用了吧。” “我也不兴趣,”戚笼没好气道,谁愿意入你薛家祠堂啊,真当我是你家上门女婿么。 “第二个,名义上嘛,家族对外可以宣称你是蔓蔓的夫君,但是考虑到你第一次来,就把我家城池给破了,第二次来,又把老祖宗给惊的火上冒烟,有道是事不过三——” “可以。” 戚笼点头,解决此事后,他便要去两极秘窟,若是一切顺利,接下来便要远赴敌国,四面八方尽是敌手,指不定哪天就惨死在某个角落里。 这薛家,大概是这辈子都不再来了吧。 “好,既然这样,那这君子之约,老头子就代表家族,和你刀魔定下了!” “好。” 一路无话,南老叔公的身影在云中越发飘渺,所选的道路,也越发少有人烟,甚至都不能算是路,比如前方云头之下,好似空的悬崖,其实是一条平坦的石道。 终于,戚笼耳边渐渐听到了轰鸣的水声,由小变大,有点像是瀑布,可是这云中丘是丘陵地势,即没山壁,又没河,哪来的瀑布? “有的时候,老夫在想,内家拳练到最后,无非是以人身之天地模拟这方世界,可是这世界何其大也,有山川异景,有名胜古迹,耳所闻、目所及,便是一辈子都欣赏不过来了。” 南老叔公难得正经的叹,“你说,这练武除了徒逞拳勇,又有何意义?” 戚笼沉默了会儿,“山川有险恶穷奇之处,在山骨而不在山石,换句话说,若无人观赏,这山便只是山,一石头堆子而已。” “而这些,或穷奇凶险、或雄伟壮丽、或风光秀丽之景,若不炼拳,又何以融入人之神中。” “所以并非世界上本来就有山川异景、名胜古迹,而是人想有超越自我之神,这才有些这些事物,而人如果能够通过练拳做到这一点,岂不是很么。” 南老叔公轻咦一声,道: “想不到你这个没什么文化,只会杀人放火的匪类,竟有如此心,还真是惊了老夫一脸,怪不得老祖这么欣赏你,就连蔓蔓这个眼高于顶的小家伙,也会跟你生女儿。” 戚笼有些明白薛白这种总是找打的画风,是从哪遗传下来的了。 不过他已经顾不上对方了,因为眼前的景实在是太壮丽了。 只见前方是如山似岳的厚密云层,垂天而下,最近的一朵,距离自己不足一丈之距。 光洒在上面,大概是因为云层太厚太密,实在变化不出颜,也没有虹光能从其中出,所以并没有显出任何颜,反而多了一种氤氲转的韵味。 而在沉积云的正中心,先是稀稀拉拉的水珠,然后是淅淅沥沥的小水,最后小水化作大水,积蓄成浪、汇聚成瀑,从云头中砸落下来,与大地响出雷鸣,复又砸出数十上百道珠帘。 云中瀑,这大自然的神奇瑰丽,不过如此。 “喏,这就是藏经阁。” 戚笼砸了咂嘴,原来这藏经阁的‘阁’是水阁的意思。 而在这水阁之中,一道道人影潜伏在这‘天之瀑’所制造的水之中,姿态各异。 “看来,内家拳的拳经,也不是真正的经书了。” 南老叔公嘿嘿一笑:“莫要说笑了,拳谱值几个钱,招式又有什么好学的,要学就学髓啊。” 戚笼了鞋子,挽起了口,跟着南老叔公走在水边上,听着对方介绍。 “看到那个像是拿着厕纸,站起来擦股的石像没,那是我爷爷,看出他练的是什么玩意吗?” 戚笼盯着那个崩步、弓身、缩拳的身影,正面对着瀑布,纹丝不动,气势好似狂风暴雨,正抗着那面而来的汹涌水浪。 虽然只是座石像,但气势与那雷声巨浪相比,竟然半点不落下风。 “这、似是一套贴身锤法?” “没错,就是一套锤法,一共八种劲力变化,面头锤、靠身锤、蹲身膊捶、粘拿膊捶、双膝两肘四捶——” 南老叔公还想再说些什么,戚笼忽然摇了摇头,道:“不对,不是这样。” 戚笼眼一闭,便看见一位藏发虬须、身材高大的老者出现在视野中,浑身气血一缩一涨,连续缩涨八次,左腿弓蹬,身子横移暴走,拧手做拳背,小臂做短锤,直轰戚笼脸面。 气势缩到了极限,却又在扑面之际,像是整个人踩在了气血地雷上,面爆开。 ‘轰’的一声,戚笼脑海一片空白,反倒是小臂小腿上,层层叠叠的筋猛然鼓起,像是由无数细小筋络黏成的南瓜一样。 过了许久,戚笼才回过神来,长长吐了口气:“锤有八短,贴身至强,这‘至强’是内家境界!” 南老叔公这下真的惊讶了:“我带过无数晚辈到这里修行,能一眼看出门道的只有薛白这小子,但也只是隐约看出门道,还以为我爷爷真的是在拉屎。” 戚笼砸了咂嘴,环顾四周。 “每一座石像上,都描摹着拳劲、拳意,以及一丝武人最重要的内家神境界!” “经者,注解也,你以为这藏经阁藏的是什么经,”南老叔公哈哈一笑:“当然是武人经!”FOnDY.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