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竹愣了片刻,才赶紧冲进卧房。 暮霄手上的锦盒是小姐事先预备,不稀奇。稀奇的是,要紧不能为人所知之事,竟这么快说完了? “小姐,小姐?” 安若被人用力晃着手臂,才骤然晃过神。暮霄不过简单说了两句,却令她陷入极深的愣怔。她凝向身侧的石竹石榴,眼底仍存着难以置信。 这么些年,即便是她重活一世,也一直以为这一切的源不过是她挡了安宁的路,所以一直被针对,最后哪怕要她死,也不过为了斩草除落个干净。 不曾想,竟不是。 从前的她,真是愚蠢至极。 安若长长地一口气,站起身预备走入内室安眠,不想身子一软,险些跌倒。石竹忙搀住她:“小姐小心。” 安若身子虚软,半点使不上力气,似乎这些子的将养全都作废。甚至,她没有力气逞强,就着石竹石榴的搀扶挪到边,宽下外衣躺下。 待石竹要将月白幔放下,安若才忽的开口:“明清晨,若是没有要紧事,不要叫我起身。” “是。”石竹下颌微点。 “听着前院的动静。” “奴婢明白。”说罢,便是落下帷幔。 帐里,安若怔怔地睁着双眼,脑海里盘旋过无数往事,最后全又清空。她沉沉地闭上眼,终是睡去。 然这一觉睡着,竟比清醒时还令人疲累。 她恍惚回到五岁那年,堂白绫,是定国公府在办爹爹的一年忌辰。 这样大办,是陛下旨意。因为四岁那年,爹爹死在若水河畔,草草入殓,没有大办。这是补偿。 小小的安若跪在灵柩前,叩拜烧纸,而后跪在一侧,看来来往往的人躬身下拜。那依旧是陛下给予的体面。 安若彼时幼小无知,脑海里只有寄居一年的无措,她只觉得四下无人可依,觉得周遭冰冷,而后泪水不停。 是害怕令她哭泣,而非爹爹和阿娘的故去。 四岁那年,得知爹爹和阿娘再也回不来,她也曾大哭,可终归是孩子的哭闹。时隔一年,她学了小心翼翼察言观,恐惧弥漫在她的心头,她几乎想不起爹爹和阿娘的模样。 堂白绫,只让她害怕。 现下的梦里,安若年长的灵魂寄居在那个小小的身体里,她还是心想哭想嚎叫。这一次,依旧是害怕。只害怕的原因不同,从前是年幼无知,现在是觉得人心幽寒,令人惊惧。 她一直睡到午后,身子一会儿发寒一会儿冒汗,到底是醒来。 石竹伺候她洗漱,石榴那边又赶忙端了饭菜进门。安若用着,一面听石竹道:“小姐,主院静安堂没有动静,安宁小姐的栖霞馆也没有。” “全无动静?”安若喝下一口粥的间隙问她。 “老爷好像病了。听人说,主院那边好像着人告了假。”石竹想了想,“小姐,昨夜之事,不会惊了老爷吧?” 安若知晓,于石竹眼中,张氏不喜她,用些龌龊的手法。这其中,安向渊或许有几分无辜。既是无辜,昨夜被她派去的暮霄惊着,自也寻常。 然她无心做解,只垂下眼皮道:“还有吗?”既是病了,当有人探望才是。安向渊,毕竟是未来的国丈大人。 “哦对,太子殿下来了。” “来了?”那便是还没走。安若道,“主院那边可有人来请?” 石竹摇摇头,太子殿下来府,从前是太子殿下本身不见小姐,主院之人更不会特意通传。眼下…… 顿了会儿,石竹忽然反应过来:“小姐的意思,是太子殿下这次会想要见您?” 桃林一面,太子眼中的惊不曾作假。然他看重安向渊的地位更真,今见不见她,她确实拿不准。 安若思忖片刻,着没有胃口的觉尽量多用些饭食,这身子也些力气。用罢方道:“石竹,陪我去探望父亲。” 石竹应下,着手为安若上妆,面颊上些薄薄的脂粉,口脂亦选了颜最为清淡的一只。唯眼角眉梢,细细下了功夫。正是乍一眼浅罗裙淡雅简洁,细看眉目如画。 收拾停当,两人正要出门,却见石榴急急进门。“小姐,主院来人了。” 安若与石榴一道惊了惊,张氏竟允准她见太子殿下? 石榴赶忙道:“是林家老爷,说是探望老爷,顺带见一见故旧之女。” 第15章 林伯 林伯伯? 昨夜梦境,灵堂前一茬又一茬的客人里,似乎便有林伯伯。自那时到现在,已有十年未见。与若水河畔有关的人,她几乎都快忘了模样。 不知林伯伯到底是调来京城,还是小住几。那仓促见着林家兄长,忘了问一问。 安若撤回身,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凝向石竹:“换一个妆。” 石竹愣了下,随即按照安若的说法又细细调了细微之处。 一刻后,主院世安阁前厅,随着一个丫鬟传话“安若小姐到了”,厅内谈话的声音戛然而止。众人皆向外望去,一打眼,就瞧见一袭淡绯衣裙的女子掠入眼眸。 厅内长辈只觉得女孩衣裳寡淡,不似少女般明媚。青年人却是一眼瞧见她间芍药耕红锦带,那锦带随风随步调扬起,似芍药被人采撷,花瓣动人飞舞。 安若近前一步,眉眼低垂姿态恭谦,一一行礼后方才停在安向渊跟前。她眼皮微掀,瞧向那个被暮霄扮做的“爹爹”惊到的男人。安向渊坐在一厅主位,看得出神发虚,不似往常。那模样,同从前她被吓到略有相似。 她出声关切:“父亲,女儿听闻您昨夜受了惊,身子可好些?” 女儿乖巧,安向渊自也做得慈父模样。尤其,瞥见安若双手叠向下,全然将手心的伤口遮住,愈是安心几分。 “无妨,梦魇罢了。”他自不能说是被鬼吓着,且那鬼前脚吓了安若,令她手心见了伤,后脚就又吓着他。 这消息若是传出去,岂非令人觉得定国公府无能。 “多年不见,若儿都长这么大了。” 右侧与安向渊看着差不多年纪的男子,此时开口。安若望过去,正见男子面上团着和善,还有些许欣。 “林伯伯,林哥哥。”她眸中瞬时掠过明媚的喜,眼底却又浸出些意,“十年,若儿都快不记得林伯伯的样子了。” 这话说得,附着眸间盈盈的光,正是小女孩面对长辈的娇嗔。 然,似嗔似怨。林老爷与林砚书当即便觉喉头发哽,故旧之女,他们就这样将她丢下十年,十年不闻不问。 便是女孩撒娇般言说,仍似响亮的巴掌打在面颊。 林砚书定定地望着安若,眼角腥红。可惜长辈在场,太子殿下亦在对面坐着,并无他说话的契机,只得等着父亲宽。然林老爷这端亦是被往事勾扯,一时不曾作答。 安向渊身子不适般咳了一声,脸发僵:“你林伯伯也是这两年才调回京城,公务繁忙,哪有空专程来看你,该你探望他才是。” 安若一脸茫:“林伯伯,您调回京城了?” 说着,又是转向林砚书:“那你们以后会常住京城吗?会不会再调走?” 她句句疑问,像是不谙世事的小女孩。 林老爷听着,却是瞬间明了。哪有什么安若上门探望,安若不知他调到京城。然其间种种,亦不必说破。只端过一侧的茶盏,吹走一口热息,轻抿一口茶水。 林砚书对上安若的视线,眸中尽是喜,赶忙道:“会的会的。若是没有意外,便不会走。” 安若得偿所愿般,笑得眼睛都微微眯起。顿了顿,又是趁着这份喜悦,仿似全然看不见安向渊脸难堪,问道:“父亲,我过两可否去林家探望伯母,小时候伯母待我极好。”她尚未出阁,若要拜访别家,须得有张氏偕同。 安向渊偏过头:“再有几便是宴,回来再去。” “嗯。”安若乖巧应下,也不过多强求。 那端林老爷搁下茶盏,探着安若神:“你父亲说的是,我近来确实有些繁忙。只隐隐听说你身子不好,现下瞧着,似也没什么不妥。” 林砚书道:“外头的话哪能当真,我看若儿妹妹身子很好,就是气血不足,改我着人捎些参须送来。” 安若清甜一笑:“多谢林哥哥。” “参须便罢。” 身侧一道浑厚的男声忽的响起,安若敛住笑意,听他道:“我府上有整个的人参,”说着,便是与站在他身后的属下嘱咐,“去着人拿两只送来。”说罢,竟是自顾自起身,走至安若跟前,“本的太子妃,自有本照料。” 这话…… 安若纵未经男女之事,却也比着旁人多活了六年。这是吃味了,亦或自个领地的东西被他人入眼而生的不平。 她敛尽笑意,面上只余恭敬,欠身施礼:“劳烦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楚元启掠过厅内众人,双眸幽深,最后落在安向渊面上一笑:“定国公,听闻府上种有一片梨林,这时可结了花蕾?” 此话何意太过明了,梨花未开,花蕾总有。 只见安向渊着脸青白,依是迅疾道:“若儿,还不快带太子殿下前去。” 呃? 安若愣了片刻,回过神望向主位之上的安向渊,眸小心,言又止。她顿了会儿,终是咬了咬下:“父亲,梨花未开,现下这时节去,或是早了些。” 说着,又是屈膝向正站于身侧的太子行礼:“殿下,方才臣女来得匆忙,一方帕子还未绣完。望殿下恕罪,臣女告退。”言罢,不等厅内之人做出反应,便是自行离去。 走出主院,石竹跟在安若身侧,这时才小声疑问:“小姐,你拒了太子殿下,这事?”那可是太子啊,是将来的九五之尊,小姐怎敢? 石竹想着方才厅内的情形,愈是觉得后背冒汗。 安若轻声道:“我若是应了,才是麻烦不断。” 经过前受惊一事,她手上已然见了伤口,是以,实在没必要再去刺安宁。今她若应了太子相邀,安宁必然大受刺,以安宁的脾,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 石竹拧眉想了想,终是通透:“小姐是怕安宁小姐闹事?” 安若低低“嗯”了一声。 其实不止安宁,这一家子行事都太过狠,挡路之人,便取人命。否则那一世,她也不会被人害死。在足够自保前,还是适时收敛,稳妥行事。 同一刻,世安阁。 少女离去后,厅内骤然陷入死一般的沉寂。那拒绝来得太利落,那借口也太敷衍。楚元启脸亦非青白斗转能够形容,他长这么大,除了陛下能他一头,何人胆敢下他的脸面?偏偏,就这么毫无预兆地让人将脸面踩在地上。 染了灰尘又是褶皱的脸面无人问津,自个在地上鲤鱼打似的抖了抖,终究还得自个爬起。 楚元启闷咳了一声,着怒气睨向安向渊:“定国公,这便是你教养的女儿!” 安向渊方才还是忧心,太子万莫看上自个那个侄女。眼下又是忙不迭起身,躬身长揖:“微臣有罪,还请殿下责罚。” 楚元启此行,明面上本就是为了探望告了病假的大臣,哪能真罚他? 一侧的林老爷看这形势,随即打圆场:“定国公,不说殿下生气,便是为兄也要说你的不是。” “你这教女实在太严,便是孤男寡女略有不妥,可这是在你家中,且有下人陪同。你把若儿教的,实在太循规蹈矩。就这,还不说她本就是陛下钦定的太子妃。”FONDY.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