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林老爷又是拍了拍安向渊的肩:“贤弟,你呀不要太过迂腐。” 这话说得,圆润至极,既解了楚元启尴尬,也免了安向渊受罚。甚至,连带着替安若解释一番。 楚元启轻吐一口气:“起来吧!” 安向渊这才起身,悄然望向林老爷,递去的目光。 三人又闲谈几句,不过言语关切安向渊的身子,不多时,便各自离去。 离去的马车之上,楚元启浓眉紧锁,郁郁不平。此番他到底憋了气,脸面被踩在地上,纵林老爷说的再过好听,也不过在当下给了台阶。 甚至…… 楚元启眼前转过女子笑靥,清澈的眸底似星河璀璨。偏偏,是对着旁人。面对他这个未婚夫婿,却像个木桩子一样疏离客气。 片刻后,他忽的叫停马车,令一直随行的属下上来。 属下上前道:“殿下有何吩咐?” 楚元启思虑许久,终是开口:“你觉得安若如何?” “定国公嫡长女,陛下钦定太子妃。”属下中规中矩回应,“如无意外,她将与您成婚。” 楚元启轻哼一声:“还有呢?” 属下跟随楚元启多年,自然看清他眼中意味不明,还有那股子掠夺之意。到底是开口:“貌美倾城。” 楚元启终于笑出声,笑得甚至有些诡异。笑罢,又是一掌落在属下肩上:“那你说,安宁为妃,安若做侧,如何?” 第16章 孟纪 “不可!”属下陡然抬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楚元启。 “你说什么?”楚元启落在属下肩上的手指微微用力。 属下吃痛,仍是坚持道:“殿下,不可。” “当年救下陛下的是安若之父,殿下若真想两全,安若小姐也决不能做侧妃。这岂非令陛下颜面受损。” “以安若小姐的身份,殿下可舍弃,但决不能令其受辱。” 楚元启的手掌终是收回,他不屑轻笑:“那就安宁做侧。” 属下闻言,默然张了张嘴,到底没有说出口。定国公与殿下商议换掉安若小姐在前,一应事宜也早已打算。结果殿下忽然又要留下安若小姐,还要定国公亲女做侧,定国公只怕不肯。 然以殿下的身份,非要这般行事,也无人胆敢说什么。他亦不必废话。 …… 定国公府。 安若难得过了几天安稳子,宴前几,安向渊约束张氏,张氏约束安宁,是以,她只需安心将养,好让手心的疤痕尽早消去。 直至宴前,暮四合之际,安若带着石竹前往主院祠堂。她又抄了一卷佛经,要供奉在爹爹和阿娘的灵位前。自碧江院一路行来,尽是府中下人悬挂长明灯。明宴,今乃是爹爹的忌。十一年忌,不大办,却也要点上整夜的长明灯。 前往祠堂,行经安向渊的世安阁,安若打眼瞧了瞧,只听石竹在身侧低声道:“小姐,主院的护卫今似乎撤了许多。” 近几,安若一直令石竹石榴注意着主院的动向。两人行动受限,虽说探不来明确的消息,然这几偶尔往主院行走,却也能够知晓周遭人少的衰减与增多。自打安向渊受惊,主院明显人手变多。直至今,方才减少些。 安若心下了然,安向渊一朝受惊,戒心到今夜便会濒临界点。过了今夜,他大约不会再怕。 回到碧江院,安若才与石竹道:“天暗下你便出门,去公主府请暮霄前来。” “小姐?”石竹忍不住惊异道。这几小姐让她们注意着主院的动静,却不曾说是为了什么。 石竹下嗓音,不可思议道:“小姐又要暮霄扮鬼去吓唬那边?”石竹实在不解。甚至上一次,暮霄到底与小姐说了什么,竟是要小姐筹谋第二次吓人。 安若眼睑微垂,只道:“去吧!”此事,她暂时不想与人言说,包括近身的石竹与石榴。 不想入夜后,石竹将人领来,身形高大的男子站在厅内,说了同石竹相似的话。 暮霄道:“上次之事已同您说的清楚,这次再探,只怕不会有新的收获。” 安若思虑片刻,终是解释:“一朝受惊,自是夜夜忧心。可忧心多不再受惊,心防应会卸下许多。今夜,还是麻烦你。” 暮霄领命离去,安若一人端坐在外室,外头月影掠入,落下极浅的光影。她的面容在暗夜里看不清晰,只知一双眼始终睁着,没有一丝困意。 安若想起那夜暮霄的回话,短促的当真只有两句。 “禀安小姐,定国公受了惊。” “他仓皇之下说不是他,不要找他报仇。” 十余年光影,她从未怀疑过爹爹的死,爹爹是为救陛下才丢了命。然安向渊这一句“不要找他报仇”,透漏出太多不为人知。 若非心有不安,缘何能说出“报仇”这样的字眼。爹爹的死,必然与他相关。只不知,相关到何种程度。若真是安向渊一手所为,她又当如何为爹爹报仇? 半个时辰后,暮霄自主院回来。 他道:“定国公提到一个名字,说您父亲之死与他无关,乃孟纪所为。” “孟纪?你可知道他?”安若并未听过这个名字。亦或是听过,只当时年纪太小,已不记得。 “孟纪乃我朝三品镇远大将军。” “你说什么?”安若猛地起身。她明明听得清晰,却眼皆是不可置信。爹爹当年在若水河畔,不过是一个治水的六品小官,怎会得罪……不,所谓孟纪,当年或许也只是小官。 暮霄只当她没有听清,重复道:“孟纪乃我朝三品镇远大将军。品级虽不算高,但手下兵将,应是有实权在手。”顿了顿又道,“小姐可还有别的事?若无别事,属下告退。” “不。”安若轻轻息着,她的手心死死地抵在桌面,浑然不觉伤口被撑得开裂。她愈是急促道,“等我片刻。” 这其中厉害重重,她须得想想,好好想想。 起初她以为,是她挡了安宁的路,所以被人迫害。前几忽然知晓,爹爹的死与安向渊有些相关。她等了多,等到今夜或从安向渊口中听出些线索,好让她查明当年之事。 但她怎么都不曾想到,安向渊随口一个名字,便是军中之人。还是军中有实权之人。 这是她无论如何都无法企及的地方,她一个闺阁小姐,出门拜访他人都要张氏偕同。即便将来出嫁,也要对方肯为她行走。 曾以为的徐徐图之,慢遇良人,骤然只余下一个选择。 也罢。只要那人愿意,这本就是最佳选择。 安若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掌心撑着桌面缓慢坐回椅上。“暮霄,你可否带我去见公主?” 暮霄着实怔了下,安若又道:“或是你回去先行问过公主,我想在天亮之前见到她。” 暮霄想起主子先前所说,躬身道:“还请小姐换身暗衣裳,随我前行。” “好。” 安若转入内室,利落换了衣裳,临行前又叮嘱石竹,令她务必在她回来前守住院门,不得让任何人进来。 随后跟随暮霄悄无声息自侧门而出,然她到底高估了自己。此番不坐轿辇不乘马车,这副身子走了不过半程便是气吁吁。行经一个小巷,暮霄停下步子,与她道:“安小姐可歇息片刻。” 安若一手撑着墙不停息:“不用,天亮之前我还要赶回。”说罢,继续提步前行。这一路疲累,比着她走过的那一生,不过尔尔。 又半个时辰,安若终于站在四公主卧房外室门前,抬手轻扣的动作慢了一节,房门从里面打开。 门内女子披着外衣,长发还裹在衣裳里,她一手掩打着哈欠,一面递了个不耐的眼过来。被人吵醒的脸可不大好,勉力睁开的一只眼睛斜斜地递过来,一点一点打开,开到一半出半个黑的眼珠,看清来人面目时,陡地瞪圆了眼睛。 瞌睡虫瞬间被打跑,楚颜醒的极是干脆。 “你这是怎么了?”楚颜眼底含着刚打过哈欠的润,一手攥住安若的手腕拉她进门。“怎么脸是汗?” “这手怎么也在发抖?” 安若尽力平复着呼:“颜颜,我有事找你。” “你一路跑来的?”楚颜惊异道,随即赶忙给安若倒了盏凉茶,“你慢慢说,不着急。”自打安若第一次问她借人,楚颜便知道安若必然盘算了什么。甚至那夜安若令暮霄带回的东西,也可见诚心。 只不曾想,事情竟紧急到需要她半夜亲自走一趟的程度。 安若连着饮了两盏,气息才算全然平复。这桩事,同暮霄来之前她便已经想得清楚,来的路上又细细思索了一遍,是以眼下也不需犹疑,站直了身子便是恭敬道:“公主殿下,臣女有一桩事想事先问过公主。” 楚颜方才已算清醒,这时蓦地又来了兴致。她眼皮微掀,眸间含笑:“这是要用我公主的身份?” “是公主距离皇权更近些。”安若坦然道。四公主起初便是喜她坦率,若是遮遮掩掩才令人不喜。 楚颜眉梢勾挑:“哦?你说。” “于陛下眼中,是天家的颜面要紧,还是太子的脸面要紧?” “自是天家颜面,太子算什么,说换就换。”楚颜哼哼着,忽的笑了,“不过安若,你要做什么竟是以我天家颜面做赌?” 安若不及应声,楚颜说罢随即自个意会出来,她长长地“哦”一声:“你要退婚。” 楚颜笑得愈是明朗:“你该不会指望我带着陛下和皇后娘娘去捉太子的?”这是楚颜老早就想出最直接了当的法子。 “这也忒丢脸,连带着我自个都无地自容。”楚颜道,“我为何要帮你?” 第17章 马车 “不必如此直接。”安若道。 “嗯?” “明臣女自请退婚,言及太子殿下与安宁,公主附和一句便是。” “如何附和?”楚颜笑意愈深,此事来得突然,当真是勾得她心底发。只怕等安若走了,这一宿也是难以入眠。 好戏开场,着实令人期待。 不想,眼前恭谦的少女忽然仰起脸,定定地凝着她:“实话实说。” 实话?楚颜惊诧了片刻,随即了然。“好,本公主便应了你。不过这事啊,你如实与我说,你有几成胜算?”要推翻陛下钦定之事,这世上可没有几个。难,太难。 安若微微摇头,不置可否。 楚颜脸微沉:“五成?三成?”眼见着安若依是没有动静,楚颜眉挑起,“一成也没有?那你这是做什么?半夜急匆匆赶来,就是让我帮你做一桩无望之事。” 楚颜喟然一叹:“既是无望,那便……” “即使无望,我亦非做不可。” “呦!”楚颜眸子愈是灼灼亮起,她利落起身,一掌落在桌上,“我帮你。” 安若福身施礼:“谢谢你颜颜。”FOndy.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