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怪不得救援队长要说,一般的牵引本没办法救援,这辆车的一半都深深陷入了泥地里,车轮更是彻底悬了空,单是不掉下去,似乎已经拼尽全力。 “同志们,看见了没有。”陈功挥舞着帽子,从车上一闪而下,抓着手里的帽子在空中挥舞,跟着他一起下来的司机们脸上都浮现出疑惑的神。 “有人遇难了,大家伙儿帮帮忙,把他们救出来!”陈功没有解释深层次的原因,他知道这些话一时半会本讲不清楚,于是号召车上的司机一起救人。 滑的路面上冰和雨水混杂在一起,连站都站不稳,更别提走车。原本高速已经颇不平坦,这样的山道小路就更加危险,加上雨势,出现这样的事故,也的确是非人力所能避免。 几人站稳了脚步,在救援车上套上牵引绳,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算是把这辆救援车横拽过来。 救援车很大,是一辆大型客车级别的红越野,车上大概有几十人。 司机的头上挂了彩,他穿了一身厚厚的冬服,脸上吃着痛,额头上汩汩渗血,一旁的护士准备给他垫垫布片,却被他拦下来。 “我叫雷先。”这人十分豪迈,伸出茸茸的手臂,紧紧抓住了陈功的手,口音也是典型的重庆乡音。“多谢你救命。” “你们果然是赶往武汉的医师团队!”陈功喜道。 雷先愣了一愣,没想到陈功只用了一眼,就看穿了自己的身份,他往后退了一步,小心问道: “这你都知道?” 陈功拿出救援队长给自己的一封信,递到雷先手里。 “这是你队长给我的东西,你们重庆的请战书。你打开,让他们瞧瞧。”陈功动地说:“你们的事,现在没人不知道,写下生死状,人人都逃离武汉,你们却不怕生死地逆行,你们都是好样的。” 雷先一瘸一拐起身,抓紧陈功的手,浑身颤抖。雨水如注,浇在他一张虎脸上,随手把雨珠刷地抹个干净,带着陈功钻进反倒一旁的车里,从里面拼死抢出物资来。 两人从凌晨一直忙到太升起,夜褪尽之后,雨才停下。筋疲力尽地把雷先等人送上车后,陈功把车让给了救援队,准备徒步回城。 雷先没有吭声,只是拍拍脯,在车尾起大拇指,救援队便浩浩回了城。 陈功颓然坐倒在路边,捂着心口,脸发虚。这几天他几乎没有睡过一次好觉,连轴转的劳顿让他身体疲惫不堪。 快到中午时,饥肠辘辘的陈功这才算是缓过来。他步履蹒跚来到高速下车区域的休息站,准备先填肚子。 “劳驾,有馄饨没有……”陈功刚喊出声,手机响了起来。 撇开筷子,囫囵似的急急了两口馄饨,他急忙接通电话,最开始那头声音窸窸窣窣,有点儿嘈杂,听不出到底是什么动静。 过了好一会儿,久到陈功几乎要挂了电话的时候,这才有声音传来。声音断断续续,重的气声朔风一样拍打在听筒上,愈发痛苦的声音持续不断地传来。 陈功皱起眉头,听出声音的主人是谁。 “……贺东?”他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有些不可置信。再次确认了一遍电话的来源,是一个不知名的座机号码。 “……老,老陈。”艰难无比地挤出这两字,更加让陈功确信了自己的猜测。 “这,这是医院的电话。我在icu抢险小组,私人物品暂时用不了。” “我知道。你别着急东子,把气匀了再说话。”陈功尽量用平稳的语气回复。 贺东的声音颤抖,甚至带了一丝悲恸:“我……我不是……我怕,时间不够了。” 听到这里,陈功的心里“咯噔”一声。 “老陈……你听我说,你现在在哪?”贺东急问。 “在城外的休息站。” “你。”贺东了口气,说:“你,怎么出城的?” 陈功愣了愣,解释起来:“这是疫情指挥中心的绿通道……” “好,不重要。”贺东急着说:“总之,你现在立刻回北京。” “你这是怎么了?”陈功有些摸不着头脑。“回北京干什么?我这边的事还没完——再说了,现在也回不去。” 贺东却拿出了少有的强硬态度,说:“别问了,听我的。你去哪都可以,总之,千万别再回武汉。” 陈功心里却泛起嘀咕,贺东越是这样说,他越是要赶紧回汉,看看这老朋友到底是怎么回事。 “哎……老陈,你怎么这么固执。”似乎早就料到陈功会这么说,贺东叹了口气,他说:“你知道,每天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一个倒在自己眼前,每天都有人中招是什么受。我,我知道,脑子里面有一个声音在说话,说,迟早有一天,会轮到你。” 陈功听了,心里一紧张,赶紧斥责道:“东子,你这是什么话?你可不能倒下。” “我不知道……每天重症室密密麻麻几十号人,还要不断往里送。所有的医护人员都是穿着厚防护服上一线,但还是防不住这见鬼的病毒……情况很危急。我也没功夫跟你废话,老陈,你是我唯一信得过的人,我……我倒下了不要紧,你一定不能步我的后尘,我媳妇儿孩子就……” 贺东语气沉痛。 “说什么蠢话——现在情势虽然严峻,但是……”陈功抓紧了手机,急忙说。 “没有但是!”贺东说:“照我说的做!” 贺东的话到此为止,紧接着重症室的背景响动起来,从贺东身后爆发出剧烈的声音,似乎又有病人出了症状,医院里聒噪嘈杂,刺耳的声音不断,不一会儿电话断了,只传来嘟嘟嘟的忙音。 陈功手心里是汗。 情况愈发严峻,而他却只能干着急。 心里担忧,陈功加快脚步,很快就到了高速闸口。通过这里,就能找到共享单车,实在不行,他也能骑车回汉。 急急忙忙到了闸口处,他发现眼前多了一辆白的小型客车,车头歪歪斜斜地停在路边,车轮上是泥垢,车门半开着,从里面钻出几个人影显著地出焦虑的脸,为首的男人又瘦又小,脸赤红,似乎跟闸口收费的工作人员争了起来。 这男人穿着白大褂。 陈功这几天没少见这样的打扮,因此这时候也几乎能够确信,这是一名大夫。这男人嘴上捂着厚口罩,眼里布血丝,身上裹着素白的大衣。 像一个疯子。 就像陈功这些天在电视上,在各处医院,在台前幕后见到的那些疯子一样——奋不顾身的疯子。就像自己。 争执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这瘦削的男人显然没能说服收费站的工作人员和警,整个热颓然到了公路旁的树荫下,脸郁地起了烟,过了一会儿,撕扯着头发,背靠树干滑落在地上。 只是烟头被雨水打得透视,打火机也点不着火。 陈功几步到了跟前,递上一烟。 男人抬起头,眼红血丝,眼珠子简直要裂开,他声音干涩嘶哑,从无力中多了一丝绝望。 “不好意思。”他接过烟,放在嘴边,蹭了两下打火机,没有点着。“你要进城?” 陈功给他点着烟,注意到他的眼神——眼光始终停留在自己的内勤工作服上,墨绿的防护服和衬衫写着志愿者的字样。 见火点着了,男人憔悴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欣,忍不住苦笑一声,嘴里嘟哝“谢了”,默默起烟。 “兄弟,你要进城?”陈功也点起烟,问他。 男人先是摇摇头,然后又站起身来,原地转了几圈之后,叹了口气。 他手,说:“我是个小诊所的主治医师,诊所是私人开的,总共也就十来人。我们没拿到许可,耽搁在了路上,结果一步晚了步步都晚,我们知道现在武汉的情况……但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他的话里是愤懑和不甘。 “要是我说,能带你进去呢?”陈功手心里捏了汗,他站起身。 这男人愣住了,他回头看了一眼白的客车,说:“我院里一共十二名医务人员,我叫郭京,大哥,如果你有办法能让我们进城,我,我。我……” 郭京咬咬牙鞠了一躬。 “我叫陈功。”陈功脸堆笑地拍拍他的肩膀,抓着他的手来到闸口前。 “同志。”他朝警敬礼鞠躬,拽着郭京,说:“这位大夫是我发小,也是来支援前线的。” 警狐疑看了看他俩,眼里是疑问。 陈功赶紧拍了拍郭京。 “啊——对对,是的,我们认识,对吧老陈。”郭京实在不会演戏,挤眉眼一番,反倒引起警更大的怀疑。 年轻的警他重新打量了两人一番,问:“你说你是个医生。” 郭京急忙点头。 尽管脸疑惑,但警还是让两人过了。开着白客车,郭京一路上瞅着陈功至少看了三眼。 “你到底是个什么人物?”嘴里叼着陈功给他的烟头,郭京开着车问。 陈功想了想,摸了摸前绣上的铭文牌,用低沉的嗓音说:“就是个普通的志愿者。” 长驱直入穿入武汉的小客车一路从城外穿行,在寂寥无人的街头,乘着微微细雨,不久回到金银潭医院总部。 还没进门,郭京就嗅到一股奇怪的味道。 “简直像是死神来了。”在车里,郭京脸凝重地看着院内忙碌的人群。 陈功也一脸担忧,这一路上没少给贺东电话,只是没一个有回音。他想了想,决定一探究竟。 “管他死神瘟神,咱不能输。”陈功说。foNdy.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