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觅这话乍听之下好像很有道理,可是仔细琢磨起来,总觉得她好像在背地里嘲讽自己。 什么叫到我这个年龄也就是个好者,登不了大雅之堂? 谁是凡夫俗子啊? 闫爷爷之前谦虚说自己不算真的会唱丹州剧,结果这小孩居然还当真了。 闫爷爷当了一辈子的官,自然不会和小孩儿计较,也没这脸计较,只道: 按你这么说来,那小孩儿特别有灵,是个老天爷喂饭吃的天才喽? 楼家人习惯了楼觅的牙尖嘴利从来不愿意吃亏的个,就算是年长的人犯浑她一样不客气。 但是彭梓媛却是心惊胆战。 大家好好的票友聚会,何必得这么剑拔弩张? 关于池凛丹州剧的水平,彭梓媛不了解,因为她不懂戏。 但是身为母亲,她知道池凛从小就没有学过这戏,之前跟着爷爷能唱两句估摸着也是从哪儿听到过,随口唱的。 没想到爷爷还在外边大肆宣扬 这回来的都是老票友,将池凛推出来,不好的话只会给楼家丢脸。 彭梓媛只盼着楼觅能够否认,可楼觅的字典里哪有退缩这种字眼? 完全没有和当事人打过招呼,楼觅甚至都没往池凛那方向看,帮闫爷爷倒了茶之后认真道: 还真是。 闫爷爷哈哈大笑,半开玩笑似的说:口气不小啊。行行行,这下让我更好奇了。来吧小朋友,唱两句让在场的老头子老太婆们开开眼界吧,让咱们见识一下天才该是什么样的。 在场大部分人不算是朋友,只是因为共同的好聚在一块儿的,对于老闫这种欺负小孩的行为也不太喜。 可他们对丹州剧是真的狂热,也很想见识见识老楼口中小天才的水平。 于是老闫这番话说出来之后,大家纷纷开始鼓掌,甚至主动拿出携带的乐器配乐,就等池凛开嗓唱一段。 彭梓媛眼前一黑,大事不妙。 而楼觅一点都不慌,这回儿望向池凛,问她: 你ok吗? 池凛严肃着脸道:fine。 楼觅见她深沉,完全没想到会突然来这么一句,没绷住,噗地一声笑了。 楼有点担心地看向楼爷爷,楼爷爷镇定自若,甚至开始帮忙选曲目了。 闫爷爷见他们半天选不出个合适的,哎了一声道: 你们怎么这么费劲呐,既然是天才,当然要选最难的。就选上京杂谈吧。 一听老闫要选《上京杂谈》,就知道他是下了决心要为难一下小朋友。 《上京杂谈》算是丹州剧里面最难的,无论是咬字吐音还是行腔都太古,非常讲究。 它主要讲述了京师上京当地一些稀奇事,通过一件件小事铺开了上京繁华全貌。 演员只有一位,需要模仿各别年龄以及个的人物谈,情节到了后半段还有一出急转直下,落到最低谷之后再一个高调,一直冲到结束。 在这部剧里,顿挫急徐和情绪的拿捏都需要相当的火候。 不到二十分钟的剧变化无穷,极其考验演员的水准。 别说是没登过台的业余小朋友,就是很多职业演员都有将其演砸的风险,所以大家能避开《上京杂谈》就避开。 另外一位爷爷看不过去了,对老闫说:这剧不行吧,你这也太为难人家小孩了。 闫爷爷深以为然地点头,问池凛: 小朋友,你听说过这部剧吧? 池凛点头。 那你应该知道此剧有多难。如果你觉得唱不了的话,咱们换了就是。 池凛淡笑道:不用换。 闫爷爷提高了声音:行!痛快人!就来这上京杂谈! 票友里会乐器的大有人在,今晚是来唱戏的,自然都带着。 这回没人怂恿威,楼觅自个儿拿来二胡,混进了伴奏的队伍里。 闫爷爷和何喝着茶水,悠然等着表演。 楼力行和彭梓媛没处儿坐,家里但凡能坐的地方都被长辈们坐了。他俩跟着年纪稍微小一些的围着圈站着。 彭梓媛凝视站在人群最中间的池凛,特别担心。 楼力行握住她的手,轻轻安抚她。 其实一开始要池凛当着一众爷爷的面唱丹州剧,楼力行也是很担忧的。 但是 楼力行看向他爸。 老楼从头到尾神闲气定,无论闫爷爷说什么他都丝毫不生气,就乐呵呵的。 楼力行太了解自己爸爸了。 他爸在特别有把握的时候便是这样。 楼力行相信老楼的判断。 此时的池凛心里想着什么,楼觅一点都看不出来。 她双眼看着台的方向开嗓准备。 已经记不清从那一刻起,楼觅开始看不透这孩子。 这孩子的一举一动都超出她的想象。 以前只觉得池凛烦人,管她是方是扁,只想离她越远越好。 可如今的池凛身怀宝藏,每一天都在给楼觅惊喜。 还有什么是她不会的吗? 音乐起,池凛真的听到了悉的旋律。 这一刻最让她慨的是,听到的琴声和记忆中无比悉的《上京杂谈》没有太大的出入。 这《上京杂谈》跨越了数百年,换了乐器换了场面,却依旧富有生命力,几乎在琴弦拨动的那一刻,池凛心已然澎湃。 跟着乐曲声,她仿佛踏上了上京青石板路,在姐姐温柔的带领下,走在家乡的老街老桥。 池凛第一声出来,让闫爷爷本来耷拉着的眼睑瞬时睁开了。 何也愣住了,想要送到嘴里的茶杯登时停滞在半空,完完全全被池凛引去。 没想到池凛是真会唱,一上来气运丹田真嗓开场,真嗓与假嗓于行腔时行云水地衔接,很快就将整个场景铺开。 楼觅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池凛,手中的二胡琴弓也愈发滚烫。 对,就是这个味道! 老楼在一旁听得如痴如醉,几乎跟着唱起来。 乡音萦绕在池凛耳边,父亲仿佛站在池府后院那布青苔的石阶上,挥毫泼墨。 院外时不时经过的车马声、人声,以及皇城的钟声,不断冲入池凛的脑海中。 这座属于池凛的城池,跟随着她古老的腔调,于在场的每个人脑海里徐徐展开。 池凛咬字神准,唱腔也别有一番韵味,换气竟见鬼的娴。 除了嗓子有些发紧,看上去平里的确没怎么吊嗓子没怎么练习之外,其他地方几乎挑不出病来。 闫爷爷听着听着慢慢站起身来,靠近池凛。 他不想错过这彩表演的任何一个细节。 池凛完全没去在意周围的情况,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杂谈后半段节奏渐快,直到最后如起飞一般。 楼觅拉着二胡拉得热汗淋漓,而池凛分毫没有懈怠,几乎是拽着场面直冲云霄。 最后一个收尾,气回肠。 全屋的人都安静了。 池凛渐渐睁开眼睛,方才在脑海中构建的上京慢慢消失,环视周围,她依旧在2043年。 屋子十几双眼睛都盯着她看,没有一个人说话。 池凛被看得有点瘆得慌,笑了笑道:唱完了。 楼爷爷第一个鼓掌,接着老闫也控制不住大鼓特鼓。 随后掌声四起,叫好声震得楼下路过的人都忍不住抬头看一眼。 唱得是真好闫爷爷想要再找一些其他的形容词,可是搜肠刮肚之后发现真的找不到。 还处于震撼之中的脑子想不起别的夸赞,可一个真好实在无法将他此刻动的心情完全表达,闫爷爷又说了一遍: 是真的好! 楼觅哈哈笑:闫爷爷,您也太动了点。 闫爷爷一扫刚开始对池凛怀疑且傲慢的态度,作为丹州剧的资深票友,《上京杂谈》是他开始听丹州剧时就听过的剧。 此剧难度有多高,池凛完成度有多好,他心里太有数了。 闫爷爷一肚子的慨想表达,对方是个小女孩,他又不能像面对小伙子似的可以尽情对方肩膀,这会儿只能兴奋地绕着池凛转圈,指着她嘴里念念有词道: 是天才,你的确是个天才!听得出来你平时没有怎么练习,可是这气韵和节奏完全是天生的。真是太让人羡慕了。老楼,你没有信口开河! 池凛这会儿也看出来了,这位爷爷就是心直口快。 看不上的时候直说,喜的时候一点都不吝啬夸奖,即便自己打自己的脸也丝毫不犹豫。 老楼笑着上来拍闫爷爷的背: 我骗你做什么!不过小凛还是稚了一点,在各位行家里手面前献丑了。 一直坐在角落没有发话,但是淡定围观全程的老庄,在听完池凛的《上京杂谈》之后,深深地叹了口气: 真的太难得了,希望能够有越来越多像小池这样的年轻人有才气的人出现,将丹州剧发扬光大。 池凛听有人称他为老庄,想起爷爷曾经说过,这丹州剧本身就没有留下多少资料,是他和庄叔叔辛辛苦苦一起寻访世界各地,才将此剧的名字定了下来。 想必这位老庄就是那位庄叔叔了 楼力行叫他叔叔,池凛得叫他爷爷。 自上回从爷家回来之后,池凛找到了新的方向,从丹州剧入手,想要从此剧来寻找大原的线索,可惜所收获的资料非常少。 池凛之所以一叫就来,很大程度上也是想要从爷这边获得更多她想要的线索。 楼爷爷和庄爷爷手中应该有外界无法轻易寻到的珍贵资料,如今二位都在,还有这么一众对丹州剧颇有研究的票友,池凛很欣。 长辈们肯定想象不到,在他们从池凛身上看到了希望的同时,池凛看他们更是珍贵。 要怎么样才能迅速和他们建立联系,不断挖掘可用信息呢? 池凛正在思考这件事的时候,闫爷爷兴奋地问她: 小池你还会唱哪幕剧?岁停晚冬你有没有听过? 岁停晚冬? 池凛的确听说过,也是禹腔经典。 但这剧年纪比她父亲都要大很多。她父亲唱得少,她自然也就听得少,不是太悉。 不过池凛为了和票友们拉近距离,即便不是太悉她也强行应了下来,随意哼唱了几句后问道: 闫爷爷您说的是这幕剧么? 对!对,就是它!苍天有眼,几乎失传的剧你都会! 何挨上来也很动:岁停晚冬就只留下了几小段曲,词早就不可考了。小池,你是在哪里学的词? 池凛心里闷喊了一声糟糕,他们说不可考那必定是连楼爷爷和庄爷爷都没寻到,她这种晚辈绝对不可能知道的。 透过众人的肩膀,看见角落里的楼觅一直在注视着自己。 池凛不慌不忙道:词是我随意填上去的,不是原词。 何恍然哦了一声:难怪。 闫爷爷忽然对池凛行了个手礼: 小池天赋卓越实属罕见,不仅拿捏得了上京杂谈,就连失传的岁停晚冬都能随口哼唱出来,随意填的词也让老头子大开眼界。老头子曾经想象过岁停晚冬原词该是什么样的,绞尽脑汁写过几个版本,却没有一个有小池你这个版本来得恰如其分。是啊它就该是这样,该是这样。 闫爷爷赞叹了一大番之后道:老头子有个不情之请,希望小池能够答应。 池凛:您请说。 闫爷爷对她鞠躬:请小师父收老头子为徒,带老头子领略丹州剧无穷魅力! 他这话一出,全屋子的人都震惊了。 他年纪比池凛大了好几轮,居然要拜个小孩为师,实在奇妙。 可闫爷爷和池凛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老闫是情中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丝毫不介意什么礼法。活到他这岁数,只想图个开心。 池凛本就身怀绝技,琴棋书画自不用说,从小兴趣的事物多学得也快,找她拜师的人从孩童到老人并不算少。 相似的场面她见怪不怪,心里也怀着想要多打听丹州剧的念头,谦虚客套了一番之后,还真的收下他了。 见老闫拜师,何也来拜师。 连带着还有四五个对《岁停晚冬》特别兴趣的老头老太也凑热闹一样都拜池凛为师。 池凛来者不拒,全都收为徒弟。 楼觅想到了开头也想到了结尾,却没料到这番外 一个未成年小孩收一屋子古稀老人当徒弟,这事儿说出去不怕你们丹州剧圈子了辈分? 幸好这些好者人数少得本没能形成圈。 以闫爷爷为首的大龄徒弟们还特有拜师的自觉,让池凛坐下,一一给她敬茶。 旁边有偷笑的,可池凛一点都没笑,特认真特当回事。 楼觅跟楼力行小声说:我怎么有种误入xie教的觉? 师徒几位互相加了微信之后散了。 快十一点,楼觅她们得回家,明天还要上班上学的,不在这儿睡了。 照例楼力行载彭梓媛,楼觅和池凛一辆车。 楼觅全程都在看池凛,池凛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 有什么想问的就直接问吧。 不,我没什么想问的。楼觅说完还向她挑挑眉。 你不就想问我为什么会唱丹州剧吗?我 嘘。楼觅摇头,别说,继续保持这种神秘就好。 池凛: 什么怪腔怪调的,让人皮疙瘩纷纷战栗。 楼觅跟了一句:就像你对你姐时而热情时而冷漠,时而乖巧时而暴戾。没关系,你就是这么神秘的孩子。 池凛:你这是在吐槽我吗? 楼觅:被你听出来了? 池凛的确对楼觅若即若离,这种状态让她自己也不舒服。FONdY.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