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巩眉公式化的笑声从门外由远及近地飘来,教室登时都清醒过来,纸张哗啦啦地翻动着紧张的情绪。 巩眉与门外的教导主任聊了几句,然后进来。 目光直朝着打瞌睡的怀兮。 怀兮立马一个灵坐起,拿出数学试卷要装学习。一个紧张,手里的笔,骨碌碌地沿着桌面滚落在地,摔到椅子后不知什么地方去。 她匆匆低头,又要去捡笔。 刚看到位置在哪里,正要伸手,视线内落入一只手。 干净的,骨节分明的。 男生的手。 他手背白皙,淡青的血管,随窗外淅淅雨打梧桐,几近不可闻的声响,仿佛同一个节律跃动着。 她一抬头,对上一双陌生的眼睛。 弧度狭长淡漠的单眼皮,瞳仁黢黑。 干净利落的寸头,应该是新理的,刺儿一样的棱角;左眉眉峰一道隐隐疤痕,看起来是有些凶戾的断眉。 受过伤的样子。 可他目光散漫,看向她时,几分不经心的慵懒。 是笑。莫名的勾人。 陌生的男生。 怀兮与他对视一眼,不知怎么,心脏就是一抖。接着,巩眉就扬声喊了她的名字:“怀兮——” 很严厉。 每每巩眉喊她名字,班上几乎所有同学都会对她投来目光。那时也不例外。 平时大多数人或许只是关注她这个“班主任的女儿”是否会挨骂,想看她笑话的意思,那时,更多人却在看她身后的座位。 他比她更引他们的注意力。 怀兮还没想明白他是谁,不自觉地就跟着他站了起来。一抬头,发现他比她想象中要高很多,很多。 他垂了垂眼,看着她。 递给她笔。 脸的漫不经心,目光倦冷。 “——怀兮,你盯着新同学看什么呢。”巩眉不客气地训斥她。 班上哄堂一笑。 怀兮一把夺过他手中的笔,羞恼地坐了回去。埋头假装写卷子。 同桌还戳一戳她:“怀兮,你看人家看得眼睛都直了——哎,是不是比追你的那个隔壁班班草好看多了?” 前座同学也转过来边打量她身后的人,边悄悄地说:“他是高四的学长,来复读的。” “啊?为什么复读?” “差点把人打死了吧——” “哇怀兮,你也敢盯着他看——” 议论纷纷。 “别议论了,”怀兮心烦地打断,扬了扬下巴,指讲台上的巩眉,低声音,“我妈还在上面站着呢。” 一群人悻悻而散。 她那句声音不大,却被身后人听见了。 直到巩眉提醒他自我介绍,他开始用徐徐低缓的嗓音说出自己名字,目光好像还时不时地会落回她的身上。 或许是对彼此的第一印象都太深刻。 以至于一向几乎不跟同班同学说话的他,在课堂上打盹儿走神被老师突然提问,单人单座的他,第一次同她说话就是直呼她姓名。 他问她,老师讲到了哪里。 不知怎么,那个普通的下午,好像变得不再普通了。 他直呼而出的她的名字,好像也不再普通地成为引同学注意力的笑柄。 为他指出的那道题,好像也不再普通。 那时他们第一次说话。 前一天下午,她还因为被所谓隔壁班的班草追求,加之上个月的七夕节给她了礼物还宣传得沸沸扬扬,被一群女孩子不知多少次堵在了女厕所。 爬出窗后,心怒意的她,在一众嘲笑声中,正好遇到了刚从教室出来的他。 不等他反应,她在众目睽睽之下,踮起脚,一手勾住他脖颈,吻住了他的。 她惶惶又胆怯地望进他冷淡的眼,嘴触到他的时,有种窒息的冰凉。大脑仿佛绽开了一朵带毒刺的花。 表情却如同抱着即将赴死。 她只得闭上眼,不敢去看他的表情。 那时她还没摘牙套,她紧张用力到钢丝勾破了她的嘴。 一股血腥味。 她只知道大家都说他因为打架被勒令止参加高考,不予毕业,他只能留级一年到她的班上。 全年级听过他的事的人,都很害怕他。 都说他很混蛋。 都说他不好惹。 于是如她所想,那些起哄的笑声,没多久,就渐渐消散了。 第二天他就同她说话了。 好像只是一个不经意,后来去想,或许是蓄谋已久。 因为第一眼见到他,不仅是她不自觉地看了她很久。 明明他也是。 那些年,他轰轰烈烈地路过她的青。 她本该平淡无奇的青,好像也变得不再普通了。 不再普通了。 离如火如荼的高中,大学就变得相当平淡。 这种平淡被横亘于他们之间的距离,又冲淡了不少。 她与他在一个偌大的城市的两端,每次见面需要坐很久很久的地铁,那时怀礼还在港城读医科大,偶尔闲下来会开车送她过去。 多数情况下是他们之间靠这趟地铁奔向对方,换着奔向一个城市的另一端。 大二那年的冬天,她参加学校游泳社得了重冒——参加社团的事没有告诉他。 不是不说,而是忘了说。 那些年明明在一个城市,却生生成了异地恋。 这种“异地”的受不仅仅是距离上,学校上,城区规划上的概念。 还有生活圈子。 对她和他而言都很陌生的城市。 他认识的人她不悉。 有次他手机没电了,他们学校周围发生恶的无差别伤人案,她着急找不到他,辗转多方,通过同城的同学,去打听有没有认识的在他学校的人,问到与他同系的同学,花了很大功夫,终于联系到他。 得知他在理科实验室待了一整天都没有出学校,他自己都不知道附近发生了什么。 他忘记报平安给她,那天晚上他从实验室出来就匆匆来了港西。 她也是那时候才发现自己那么没安全,抱着他哭了很久。 她以前高三被校园暴力欺负得最狠的时候,八岁那年父母离婚的时候,爸爸带着哥哥一走了之一声招呼没对她打的时候,都没有那么哭过。 她的圈子与他也没有集。 别人只知道她的男朋友在港东的港城大学,但对他不甚了解。有次社团的一个朋友回来跟她开玩笑。 怀兮你男朋友好穷啊,我去港东找我女朋友玩儿,看到他在帮烧烤店搬啤酒呢,我叫他过来喝酒他也不来,一点面子都不给。 哎你何苦呢找个这么穷的男朋友,我见过你爸你哥,当牙医的有钱的吧?怎么第一次喊你男朋友来喝个酒…… 话没说完,怀兮就给了对方一巴掌。 她浑身发抖,她说,你懂什么。 他们什么也不懂。 她八岁时父母离婚,爸爸带着哥哥去了港城,不告而别。 没有人告诉她父母离婚,所谓的怕伤害到她,换来的是一次次无底线的隐瞒和欺骗。 最开始妈妈,舅舅,周围很多人都告诉她,爸爸只是出差了,带哥哥去外地看爷爷。 于是她还做着等妈妈的学校放暑假一家四口去旅游的美梦,直到有一天发现爸爸和哥哥都好久好久不回来了,妈妈才告诉她,他们原本幸福的四口之家被齐齐整整地一分为二了。 所以她讨厌被欺瞒。 十分憎恶。无比讨厌。 他们也什么都不懂。 程宴北八岁时爸爸酒肝去世,没两年,他妈妈跟别的不知哪里的男人给他生了个妹妹,然后将妹妹与他同时扔给了,卷走家里所有存款一走了之去了港城。 从那之后靠吃低保和做一些薄利辛苦的针线生意供他读书。 所以他从来不喝酒,厌酒如仇。 所以他一开始填志愿,不愿与她一起去港城。foNdY.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