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郅不答她也不介意,自顾自地又开了口,“当初放王嬷嬷走后来又眼见着你一天天长大,我就知道终究会有这么一天的,只是没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么快。” 她的儿子刚刚成亲,她的女儿天真烂漫还尚在闺阁,还没来得及送她出嫁,这一天就这么始料未及地来了。 裴朱氏转过身来,她今敷了厚粉画了浓妆,看起来比这些子神了不少,能生出裴都裴昕那样的儿女她本就生得不差,这般装扮下来倒是比往还要好看上两分。 “你的人去了秦州,今又有人匆匆地送了信到门房那儿,想来是已经找到王嬷嬷。”事到如今她竟是异常平静,“你不必去问她了,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你查到的你疑惑的你不解的,我通通都告诉你。” 宁茴听得云里雾里,“青青草原,她到底在说些什么?” 青青草原摊了摊爪子,在地上打了个滚儿,“不知道哎。” 裴郅冷看着裴朱氏,裴朱氏拎着撒花裙摆坐在蒲团上,抬头凝视着上头显国公嫡原配萧如双的牌位,面前便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人的身影,“这些年我常在想我都得到了些什么,翻来覆去辗转反侧,到了如今竟然发现除了一双儿女我什么都没得到过,世事到头一场空,百般心绪皆付东。” 裴郅不耐至极,“我想听的不是这些!” 裴朱氏不为所动,继续慢说道:“都到现在了如今这个地步了,你又何必急这一时半刻?” 她转动着眼珠子瞅着跳跃的烛火,“你还记得你母亲的模样吗?” 在文德十九年的天,北长街两道桃李开的正好,朱家旁边的旧院子里来了新的主人,她第一眼看见的萧如双动人的好比维扬芍药,哪怕穿着素服也抵不住本身的秾。 萧如双是真的美,裴郅的容貌大都遗传自她,绝江淮这个名头当初就是冠在萧如双头上的,她和江都郡王府的魏云暖一度被好事者传为大衍的倾城双花。 现今这一辈里就是被奉为江都神女的安陵郡主身为微云暖的侄女儿也不过她们七分颜。 当年萧如双和魏云暖先后进京,那一阵子京都的热闹她到现在都忘不掉。 朱家和萧家毗邻,她都能听见马蹄哒哒和接二连三的吆喝,不知道多少人想要上门见一见倾城双花的颜,微云暖虽然未被封为郡主却也不是相见就能见的,这些人便把心思都旁落在了家道中落的萧如双身上。 也是好在他们朱家是有名的御史之家,那些公子哥们才没敢明目张胆地在旁边干出什么不得了的事来。 萧如双曾亲自上门致谢,她是个子软和又害羞的人,说话的时候总是微红着一张脸,看起来温柔又美好。 她承认这样的姑娘很容易让人喜。 而年轻时候的裴敬就像如今的二郎,风姿翩翩就像是玉琢出来的一般,他看着谁都是一副淡淡的模样,只不过二郎天生是块暖玉,裴敬却是块冷玉,冷的透心凉,她甚至怀疑那玉里掺了冰。 裴敬骑着高头大马表情平静淡漠地娶萧如双从朱府门前走过的时候,她就站在大门口目送着这红妆。 “郎才女貌多叫人羡慕啊。”裴朱氏怔怔地看着前头,“羡慕地叫人嫉妒。” 喜的人成亲了,新娘不是她。 的人走远了,身边人不是她。 夜深人静,同榻共寝的,也不是她。能不嫉妒吗?她嫉妒的都快发疯了。 “深埋在一个女人心底的嫉妒,掩盖在杂荒芜之下暗暗滋生。”她突地转头,抹了口脂的双一张一合,“在那一刻,我这只手用了生平最大的力道推了她一把,把她和我自己一起推入了万丈深渊。” 她落入死亡的地狱,我挣扎在人间的炼狱。 裴郅心中暴戾翻涌,握着发簪的拇指狠狠错开,指腹从发簪的尖头滑过拉出一道血痕。 果然是她! “那一批匪徒追过来的时候,我已经进了屋子,她也进来了,但我推了她一把。”的午后,她伸着手把那个名动天下的美人推给了一窝亡命之徒。 从土匪窝里逃出来的时候萧如双拉了她一把,逃出来后她却推了她一把,鬼使神差地就把人推了出去。 真可怕,她真可怕,可怕的连自己都不敢直视。 同行的几个贵女夫人们连续经历了掳劫奔逃和追杀,都躲在屋子里惶惶不安,没有人看到她做了什么,也没人知道她做了什么,除了一直跟在她身边教养她的王嬷嬷。 “那一的天沉沉的,像是要下雨一般,那些匪徒就像财虎豹一样对着腐朽破败摇摇坠的朝廷出他们锋利的爪牙,当时来了很多官兵,也死了很多的人,泥地里浸了血,暗红一片。” 多年前的天下还不是如今的海晏河清,先帝年纪愈大愈是昏庸,内廷朝政**外敌也虎视眈眈,那几年风雨飘摇,大厦将倾,若非圣上和镇国长公主里外力挽狂澜于即倒,现今这片天下到底是叫大衍还是南罗也为未可知。 “回程从千叶山到京城的路明明很近,我却觉得怎么也走不到头。” 她忘不掉萧如双最后看她的眼神,动人的美目里有错愕有不解还有的茫然,她没想到,谁也想不到,就连她自己也没想到自己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宁茴在一旁睁大了眼,双微张着说不出来话,她愣愣转过头看着旁边紧抿着颈部青筋暴起的裴郅,呼急促的厉害,额角都已经渗出了不少汗来。 她又转过头来看着裴朱氏,坐在蒲团上的女人平静的近乎冷漠。 “青青草原,我……”宁茴想说些什么又什么都说不出来,这题有些超纲了,她很茫然,水蓝星的环境简单的可怕,几乎每个人的心里想的都是建设未来努力生存,在那样和谐的大环境下就算有些摩擦也是直接着和各种高科技上去刚,她很少体会到人的可怕。 裴朱氏和安陵郡主不同,安陵郡主的狠有点儿像水蓝星的异兽群,没有任何理由几乎就是本使然,但裴朱氏…… 这些子相处下来她也算有些了解,她虽然有些溺裴昕这个女儿,其他方面却几乎无可指摘,端庄温柔脾气好又贤淑,饶是一向挑剔又刻薄的老夫人也甚少在她身上挑得出什么病来。 青青草原在里头撅着股,捧着熊猫脸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光这么看是完全想不到裴朱氏会做出这种事情来的。 “在曾经的一段时间我很惶恐也很后悔,费心费力成功地嫁进了裴家后我又平静了,后悔有什么用,做都做过了,带着那份虚伪恶心的后悔又有什么用?”是啊,她平静了,可最终她还是后悔了。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祠堂里安静的可怕, 宁茴秉着呼, 她听到裴郅冷戾的声音像是从那些个幽鬼深渊里传来一般, 凉渗人的可怕。 “确实没什么用。”这世上后悔若是有用的话,天牢暗房里哪来的那么多魂恶鬼? 裴朱氏轻笑出声来,笑声凉凉的, “是没用, 但人走过了总是喜往回看,看一看过去的自己, 然后疑惑不解又难受,明明有另一条康庄大道,为什么当初的自己偏偏要在如今的这条路上踽踽独行呢。” 裴郅看着裴朱氏已经跟看死人没什么分别了, 裴朱氏一向有些怕这个孩子,但如今倒是淡定地对着他的视线, “我今跟你说这些就没打算活着走出这道门,裴郅, 我所做的事情和二郎昕儿无关, 他们是你的弟妹,万望你还有些怜心。” 今的结局她早有预料,这件事情憋在心里多年, 每过一天她便难受一分, 复一的煎熬是真的很难受。 她这辈子做了很多善事, 但这一件就足以把她彻底打落深渊, 在这人世间功能抵过, 但善却不能抵恶, 善就是善,恶就是恶。 恶人也许会做善事,但真正的善人不会做恶事,也许从儿上她就是个恶人。 裴朱氏看着素来不惊不慌的裴郅面隐隐狰狞,她淡淡地笑了笑,“你想杀了我,我理解你,但不建议你这么做。我虽然不打算活下去,但裴郅,我这个人不值得脏了你的手。” 也许是愧疚也许是害怕,这些年她从来没关注过这个继子,她看着他总能想起萧如双来,想起她最后那一刻投来的目光。 裴朱氏抿了抿,上头的口脂有些花了,深一点浅一点的,她从袖中将一早便准备好的瓷瓶取了出来,慢慢揭开了盖子,“我自己走,也免得叫你平白多担个弑母的名声。” 这些经年往事早不可查了,哪怕有一个王嬷嬷,谁会信这些事呢,说出去也不过又是叫京上下看一场笑话罢了。 裴郅还来不及反应她便举着瓷瓶将里头的东西尽数咽了下去,手上的白瓷瓶顺着裙摆落到地上滚了一圈,最后停在了供案下面。 她服了毒!宁茴一颗心微提着,又看了眼裴郅。 裴郅一脸冷漠,她连看了几眼也瞧不出什么名堂来。 “你倒是选了个好地方去死。”他着声,她死得痛快,他心里头却极是抑极是不快,他整个人都很暴躁,暴躁地想要直接拿着剑砍死这个女人。 裴朱氏倒在地上半撑着身子,笑了笑,“你说好便好,在这地方死去也不亏我嫁进裴家这一遭了。” 她说着话身子却是突然一个搐,嘴角渗出暗红的血来。 比起待裴郅查出来叫她生不如死,她就在这儿在今当着萧如双的牌位踏进鬼门关里去也是好的了。 她说完这句话已是费了极大的力气,手肘一软整个人都倒在了地石板上,她半是气半是咳血,心里头竟是松快极了,“死了好啊,死了好,人活着才是受罪呢。”夜夜梦回的时候她就在想死了也许就好了。 裴郅膛剧烈起伏,看了一眼手上沾血的和田玉莲蓬发簪又盯着上头的牌位看了许久,裴朱氏的气息越发弱了,他突地垂下头来,冷瞧了她半晌开袍子走了。 他走得极快,宁茴这边看看那边看看,裴朱氏却是弱着声音道:“去,跟着他出去。” 宁茴啊了一声,裴朱氏的手指紧抓着地面,“以后这个府里都是你当家了,昕、昕儿那里,还望你、你多担待啊。” 宁茴目光微闪没有应她的话,这时后头却转出来一个人影,身穿着蜀锦暗花云大氅,不慌不忙地踱步出来,他对着宁茴淡淡开口道:“你去看看郅儿。” 显国公的突然出现叫她一怔,如此她倒是点头道了好,末了又看了裴朱氏一眼才追了裴郅出去。 刚跨出内里的门就看见躲在外面咬着牙泪面的人,宁茴脚步微顿,拎着裙摆小跑了出去。 青青草原惊了一声,“她什么时候来的?” 宁茴弱弱地应了声,“……不、不知道啊。” 青青草原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幽幽地躺在坑底叹气,人啊真是复杂的很。 宁茴走远了,躲在外面的人捂着嘴蹲下身子,含着泪水的眼睛里是的惊惶茫然,她无措的很,里头却是又响起了细微的说话声。 “听、听全这些事你有些什么想?”裴朱氏躺在地上虚瞧着眼前的男人,有些费力地问出了话。 显国公双手背在身后低垂着目光淡漠地看着她,“没什么想,只是有些惊讶。”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连音调都没有升降,平的像是一条笔直的线,没有丝毫的起伏。 裴朱氏怔然,突地大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心口绞痛喉间猛地涌出血, 她的视线渐渐的模糊起来,“裴敬啊裴敬,我亲手害了你的结发之,你居然没什么想?哈哈哈……” 显国公蹙着眉头,不是很明白她这又是干什么,缓缓道:“你当年害人如今偿命,也是理所应当。” 裴朱氏听着她的话一颗心空的厉害,她这些年常在想,裴敬这些年放浪形骸理应是还惦记着萧如双的,惦记着当年那个堪称风华绝代的女人,到现在她才算是明白,他不是惦记着她,他是儿就没惦记过任何人。 这个男人是块冷玉,里面什么都容不下的。 看,她猜对了,她就是死在她面前他也依旧是这副表情,裴朱氏怔怔地看着他,心口疼的厉害。 眼中蓄着的泪水还是掉了出来,也不知道是疼的还是悔的,总归是难受的厉害。 “裴、裴敬,你过人……吗?”她哆嗦地问出这句话,再是没了丁点儿力气。 显国公看着她,冷静的,淡漠的,无情的,没有回答。 裴朱氏气地落下搭在腹前的手,一时间祠堂里安静的连落在地上都听得见。 她心里翻涌着无尽的痛苦与悲愤,眼泪混着嘴边的暗血又是哭又是笑,她羡慕萧如双与他的结合,她嫉妒萧如双与他恩,同样的她也自豪,自豪于自己选择男人的目光,自豪于这个男人的深情,但是现在他告诉她不是这样的。 他没有深情没有恩,这个男人甚至没有基本的喜怒哀乐,这个人连自己都不,他怎么别人? 一切的一切全都是她强加在他身上的虚无,她这些年的坚持都是妄想,这些年的自我安抚都是笑话。 她的这半生是真真正正的一场空。 “哈哈哈……”裴朱氏仰躺在地上,目光里尽是空虚,手指着他,“我竟然为了你这样的人,竟然,竟然因为你这样的人变成了年幼时最痛恨的女人。” 信念的瞬间崩塌让她有些癫狂,“裴敬啊裴敬,这世上怎么有你这样的人?” 显国公低眸看着她,依旧平静,“你应该问,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 裴朱氏低弱的笑声叫他这话戛然而止,狰狞的面容缓缓平静下来,她的呼越来越弱越来越浅,她怔然,他说的对,这世上怎么会有她这样的人。 显国公的目光从裴朱氏身上移开,落在祠堂里萧如双的牌位上,看了好一会儿又虚落在供案上,他不说话,裴朱氏也只是半口气吊着。 里面又安静了下来,一点儿声音都听不见,外面的人惊恐万分,慌慌张张站起身来却因为蹲的太久双腿发麻噗通跪在地上,她也顾不得膝盖被地石板磕的生疼,手脚并用着爬了进去。 “母亲……母亲……”FOnDY.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