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昭元帝猛地站起身来, 随手了一本奏折摔在御案上, 尤嫌不够还狠狠地一掌拍下去, 怒声道:“简直是不知所谓!” 裴郅的母亲萧如双和魏云暖并称大衍的倾城双花, 两人都是好子, 非但不因为这称呼生出龃龉反倒相知相情相当不错, 连带着昭元帝对她也高看几分。 说到萧如双,昭元帝不可避免地就想到了魏云暖, 他心中烦躁,“朱御史家真是养出来个不仁不义的好东西!” 昭元帝年轻的时候是个有着铁血手腕儿的君主,如今天下安定, 他便渐渐地朝着盛世仁和明君的方向发展,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疾言厉过了,张公公低垂着头对于皇帝现下这副态度心里门儿清,心里头噼里啪啦地拨着算盘。 “你们先起来。”昭元帝又怒瞪了两边候着的女太监,“没看见吗?还不把世子夫妇搀起来。” 上头都这样说了,裴郅也就顺着小太监的搀扶缓缓了起身,宁茴见他起身自然也跟着站了起来。 两人站在大殿正中,昭元帝在案边轻踱了两步,手撑着沿角沉声道:“你不愿守孝服丧也是人之常情,朕准你所奏。” 裴郅眼睑动了动,“多谢陛下。” 昭元帝听他应声便又坐回到了龙椅上,喝了口热茶情绪稍缓,视线下瞥看到案上摊开的奏章时又心绪纷杂了起来,方才裴郅两人来的时候他正好看到朱御史上的折子。 不是弹劾谁也不是说什么时下正事儿,这是一道明早朝告假的折子,朱老大人前些子染风寒,病了好长一段子了,近两身子越发不好更是昏沉的厉害,他不敢离身得时时守着。 折子上的“病骨支离,危在旦夕”看的昭元帝眉头都蹙了起来,他叹了口气,终是启声道:“朱老大人那儿……哎,朱氏病逝,其他的你且自己看着办。” 病逝二字实在意料之中,裴郅连眼睫都没动一下恭然应是。 朱老大人原也算是圣上的半个恩师,在当年也是出过大力气的,昨早朝还有人说起老大人病重,圣上年纪越大越惦念旧情,全他颜面念他病情也是正常,他在来之前就约莫猜到会是这样了。 一时的病逝之名而已,只要朱家没了朱老大人或是朱老大人痊愈,他随时都能把这病逝二字扳掉,随时都能把朱氏迁出宗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他等了这么多年,还差这一时半会儿吗? 但就目前而言这件事上是圣上委屈了他,依他的了解这位天子自然会从其他方面补回来,事实上与他而言其实并无亏损。 昭元帝看着自己的宠臣埋头不语心里也有些不好受,他开口道:“明你早些进来,朕和你好好说说话。” 裴郅回道:“家中白事怕是冲撞陛下,微臣惶恐。” 昭元帝虽身为天子却一向不在意这些,年轻时候天下动,他的寿辰还在坟地过过的,当即不悦道:“朕都不怕你怕什么?朱氏作恶你不必服丧守孝,自然跟在朕身前,也叫那些人知道这是朕亲口允了的。” 话都说不到这份儿上了裴郅当然拱手应是。 宁茴听了半天,前面还好,听到后面是越听越不高兴。 原没写过这么一出,但应该也是这么处理的。 原主因为惦记着裴都正儿八经地守够了年月,倒是没什么风浪落在她身上,然而裴朱氏病逝,裴郅不守孝不服丧,在所有人看来那就是不认裴朱氏这个继母不认她显国公府当家夫人的身份。 因为一条病逝,在外人眼里裴朱氏是兢兢业业持府上的当家夫人,膝下更有一双优秀的儿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这不守孝不服丧算什么回事儿? 孝字顶天,继母也是母,一人一口唾沫都唬人的够呛,裴昕更是恨不得吃了裴郅。 后来老大人死了,裴郅直接把裴朱氏移出了宗祠连坟也迁了,这算什么?!裴昕直接是恨死了他,这对她来说就不是什么哥哥了,这简直就好比杀母仇人了。 再后来裴昕无意之间知道裴朱氏死的时候裴郅和原主夫妇就在现场,得,也不管有没有实质的证据,有了前面的铺垫,这下不是好比杀母仇人了,这直接就是杀母仇人了,不共戴天!我不死你我不算完! 她要是裴郅,她一准儿得委屈死啊! 宁茴越想越那个气啊,两人告退的时候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裴郅过去拉她,她一甩袖子直接跪在了地上。 裴郅惊了一下,昭元帝也注视着下方跪的端正的人,张公公适时开口,“少夫人这是做什么?” 身为一个一直活在对就是对错就是错的氛围里的水蓝星人,宁茴觉得自己都快气成包子脸,青青草原睡的正香呢也没人着她,她便鼓着气开口道:“陛下,您怜悯朱老大人,您为何不怜悯怜悯您其他臣子呢?” 昭元帝眉头一皱,那视线里威严迫颇重,宁茴抚了一下自己的小心肝儿,又道:“错的本就是朱氏,我和裴郅不守孝也是情理之中理所当然,然而您这病逝一出,我们就成了猪狗不如不仁不孝。” 宁茴了脊背,“是,这事儿是过了您的金口,是您亲口允了的,你看重他给他脸面明也叫他在跟前伺候着,但那又如何,唾沫星子照样能把我夫妇二人淹死。” 她不待上面言说又接着道:“是,裴郅名声本来就差,别人就差往他脑门儿上拿着个烙铁戳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这八个字了,也不差多这么一条。但这事儿是他的错吗?凭什么因为这个被人暗里戳着脊梁骨骂啊?” 紫宸殿里只有宁茴的声音,虽然尽量收敛了但还是说的些急,说了好长一段话她舒了一口长气缓了缓。 又开了口,“他被骂,臣妇也要被骂,教养出臣妇的路陵候府也要受牵连,连带着臣妇逝去的双亲说不得也同样被那些人扯出来说道,凭什么呀?朱老大人功劳甚重,臣妇的夫君,伯父伯母和父母双亲这些年不说功劳难道就没有苦劳吗?” 又说了一段长话真的是很累了,宁茴暗暗小了两口气,立在上头的张公公偷瞄着昭元帝的脸,见他虽沉着脸却并无怒心下稍安,又偷瞥了一下明显有些惊诧的裴郅,心里直哎哟,这位宁家出来的小姐真不愧是宁将军的种。 宁茴歇了歇,当然要是能给她喝口水就更好了,她抿了抿发干的心中暗想。 昭元帝听她说了半天,沉一声道:“所以呢,你待如何?” 宁茴答道:“朱老大人听不听得到这消息,会不会因为这个消息而病情加重这是朱家该考虑的问题,他们难道连瞒着消息卧病在的老人不让他知道的本事都没有吗?还是说陛下您其实就是想帮着朱家掩着脸面而已?陛下,朱家是御史之家,御史有监察弹劾之职,更应肃清家宅之风,有严教子女之则。” 宁茴说到最后自己都快给自己跪服了,天呐,书上说的对,人的潜力是无穷的,原来她口才这么好! 昭元帝沉沉地看着她,“说完了?” 宁茴点头,“说完了。” 紫宸殿里一阵安寂,昭元帝掩住眼中的复杂,他确实有替朱家遮掩的心思,他也确实认为裴郅不会在意这些外头的骂名,这些他不否认,裴郅也应该是心里门儿清的。 但宁茴这么戳破出来说了个亮堂,他眉心跳了跳,久久没有出声。 “你倒是为裴卿着想。”昭元帝怪异地看着她,不是听说惦记着家里头的另一个吗? 宁茴啊了一声,睁大着眼睛回道:“我这也是为自己着想。”她是肯定不会给裴朱氏守孝的. “确实是朕思虑不周。”昭元帝是真的看重裴郅,宠臣是真的宠臣,从他方才说叫人明照常参加他的万寿这一点就看得出来,他按了按太,“你所言不无道理。” 昭元帝冲着张公公沉声道:“叫翰林院来人拟旨。” 张公公连忙哎了一声,摇着圆圆的身子出去忙指了个跑得快的小太监去翰林院叫人,宁茴听见这话当即笑开,恭维道:“陛下,您真是位明君。” 昭元帝听她那敬着声儿的赞美呵了一声,“是吗?朕当初给你指婚的时候,心里头怕不是这样想的?” 宁茴眨了眨眼睛,原主当初肝肠寸断,在心里好像是埋怨了千百遍昏君啊瞎点鸳鸯谱什么的来着,嗯……这位皇帝陛下还真是有自知之明的…… 第三十二章 这里说着话, 张公公从外头回来亲自取了描着花的香料瓷盒, 给香炉子里加了一小勺子进去, 淡淡的香味儿很快就漫溢了整个紫宸殿。 山茶花的清香萦绕鼻尖, 昭元帝只觉得自己的脑子都清明了几分, 他独好这个味道,行居坐卧之处都喜叫人点着,这已然成了一种习惯。 他习惯地轻嗅了两口, 叫了地上的宁茴起身, “起来,还跪在地上做什么?” 一听说不用跪了, 宁茴手脚麻利地站起身, 真诚地开口道:“多谢陛下。” 昭元帝也不再理她,将搁下的笔握着手里, 缓缓问起了另一人道:“裴卿, 你夫人这番话你觉着如何?” 裴郅拱手作揖, “微臣惶恐。” 昭元帝勾画的间隙之中下瞥了一眼,见他说着惶恐的话面上实则还是无甚表情, 摇了摇头有些无趣道:“算了,逗你也是真没意思。温兰前摔伤了腿,贵妃最近担心的不行, 正好现在得空就带着你媳妇儿过去瞧瞧,好歹也算是她给你们扯的线做的媒。” 裴郅和裴贵妃还有五公主关系算不得有多好,但昭元帝都这么说了,他也不可能拒绝。 “是, 微臣告退。”裴郅看了一眼宁茴,宁茴也屈膝行了礼,两人一前一后出了紫宸殿的大门。 昭元帝抬起了头,曲着手敲了敲桌面儿,咚咚作响,眯着眼说道:“其实朕也不算是点鸳鸯,你说是不是?”老宁家的闺女和他最得意的下臣这么瞧着不是配的很吗?他家裴卿卓荦超伦风倜傥,好得很嘛! 张公公将批改过后的奏章一一堆叠好,笑道:“陛下说的是。” 昭元帝难得展笑颜,面上的威严之散去不少。 就在这时翰林院来人了,他立时收敛了表情叫人进来研墨拟旨。 …………………… 裴郅和宁茴出了紫宸殿的大门便有小太监领着他们往裴贵妃所在的瑶华去。 齐商不好随行跟去内,直接转去了官署等着,只留了楚笏一人跟在后头。 朱墙黄瓦,高阁飞檐,皇的大气森严叫宁茴忍不住攥着手,置身这样的地方,她绝对算得上是水蓝星第一人,简直是太光荣了! 路上也没什么人,她便大大方方的转着眼珠子瞧,裴郅走在她旁边,面上看着很是平静,只是这心里头因为方才的事难免起了些波澜。 这次裴朱氏的事情他在来的路上就已经分析好了,原先的结果也与他所想的相差不大。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就像她说的,这帽子在他头上早就顶好了。 口诛笔伐言蜚语于他而言实在无关紧要,这些年骂他的多了去了,也不差这一回两回。 那些人除了动动嘴皮子也干不了其他的事,总不能把人家唯一的本事给剥夺了,况且来来去去的损不了他的丝毫利益不说,甚至还能让圣上对他心怀愧疚愈发看重,就随他们去了,怎么骂就怎么骂。 但是……裴郅偏头看着她,嘴角微动了动,这次倒是一种格外新奇的体验。 “唔?”宁茴注意到他的视线,“有事儿吗?” 裴郅与她的杏眸对了一瞬又平看向前方,“到了。” 宁茴顿住脚步一瞧,果真到了地方,门匾上的描金三字正是瑶华。 瑶华的主位裴贵妃是老国公爷唯一的庶女,前几年还是个美人,因为有裴郅这么个年轻有为的侄子,在昭元帝面前颇得脸面,一路蹿升到了贵妃位,这上下除了太后皇后就数她位份最高。 裴贵妃膝下只得了一个公主,今年刚八岁,疼的跟眼珠子似的,这位五公主子顽皮,前儿个在御花园摔伤了腿,素来谨小慎微的裴贵妃连给皇后请安都不去了,一心在跟前亲自照看。 “你啊,再不收收子,以后有的苦吃。”裴贵妃伸着手没好气地点了点五公主的额头。 五公主吃了口糕点对着自家母妃吐了吐舌头,转头叫了声雾心。 掀着帘子走进来的雾心笑了笑,“娘娘,世子从紫宸殿过来了。” 裴贵妃闻言瞬间站起了身来,叮嘱了不安分的五公主两句便转了出去。 裴贵妃原以为只来了裴郅,出来看到坐在裴郅身边的人才知道宁茴也来了,这两人同时出现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那撮合的婚事,这可真真儿是拍马拍在了马腿子上,她有些不自在地坐在上首,沉默了一会儿面上还是扬起了笑,道:“好些子没见着你了。” “内地,哪能随意走动。” 裴郅态度冷淡,裴贵妃也习以为常,她干笑了两声,“本找皇后娘娘有事商量就不和你们说话了,碧心,带世子和少夫人去公主那儿。” 裴郅直接起身,宁茴也跟着起来,两人便随着碧心一道去了五公主住的屋子。 这两人不见了身影裴贵妃整个人都轻松了下来,伺候的雾心无奈的很,“娘娘,你怎么说也是世子的姑姑,不要每次见着人都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奴婢看着都不对味儿。” 裴贵妃拎着帕子擦了擦上的茶水,“好了,别说了。” 雾心闻言心中叹气,她这主子的胆子也是小的没边儿了。 五公主靠在上正玩儿着人搜寻来的猫儿狗儿的木雕,裴郅一进来她立马便将手里头的东西扔了,规规矩矩地冲着来人大声叫道:“表兄!” 裴郅点点头,走前两步出了身后的宁茴,五公主圆溜溜的大眼睛出一丝疑惑,旋即恍然,对着她叫了声表嫂。 这是五公主第一次见到这位传说中的表嫂,她扒着沿探出身子,紧盯着宁茴左看右看,对她的好奇甚至淡化了看到裴郅的害怕。 她看着宁茴,宁茴也看着她。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差点儿没把眼睛瞪穿了。fOndY.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