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掀着帘子进来,鼻尖儿冻得红红的,“送出去了送出去了。少夫人,奴婢路上碰上榕姐姐了,老夫人叫你去福安院呢。” 她说话的速度有些快,“榕姐姐说老夫人知道了昨的事儿,在屋里发脾气,让你快些过去。” 这话一说青丹忙从架子上去了缀绒披风来给宁茴披上,一行人脚下不停地往福安院去。 宁茴原本以为福安院那头没什么人,没想到里头当当地做了一屋子人,周姨娘张姨娘,裴昕裴珍裴悦和年纪不大却也知事的裴云裴朵也都在。 榕亲手给她打了帘子,隐晦给她使了个眼,宁茴冲着她微微笑了笑这才进了里去。 她给老夫人见了礼,裴昕等人也与她问了好。 老夫人坐在榻椅上,一直到她落座在凳上都没有吱声儿,双眼闭着面上也瞧不出是个什么心思。 她这不说话宁茴想着应该是在等柳芳泗过来人到齐了再开口,果然等了一会儿柳芳泗便被夜梅夜竹半搀着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她昨是实打实地过了好几个时辰,现在还能利索地下地也真是了不起了。 柳芳泗半俯着身请安,老夫人这个时候总算是睁开眼睛,眼角皱纹堆叠。 也没叫她坐,只不咸不淡道:“你倒是有本事,出了这样的事情也能叫二郎悄无声息地放下。” 柳芳泗面上一怔,朱氏死了老夫人平里又是个不喜出院子的,她娘华长公主便只教了她怎么应对裴都这个丈夫,她当时也是懵得厉害,早就忘了福安院里还有这么一个太婆婆了。 她这怔愣的档口裴老夫人又不客气地开了口,“这么瞧着老太婆做什么?你这模样还指望着我跟二郎一样好好怜惜你?” 柳芳泗蹙着细眉开口辩解道:“祖母你误会了,孙媳没有……” 裴老夫人对柳芳泗的印象本来就不好,冷笑一声道:“误会什么?老太婆是不管事儿了也不喜出去晃悠,但该知道的事儿你还指量着我耳聋眼瞎什么都不晓得?” 老夫人说起话来惯是刻薄,想起一早起来榕从外头传回来的那些疯话这心里头的火气是怎么挡都挡不住,老国公挣下来的面子里子都叫这些不肖子孙们败了个一干二净了! 一个两个的存心看不得她好,要气她早些驾鹤西去是不是??就不能让她多享受个三年两载的! “自己是个什么玩意儿,自己心里头没数,不清楚?” 柳芳泗听得委屈,含怨恨地看了宁茴一眼,“祖母说这些竟是把所有事都怪罪在我头上了?分明是、是莲姨娘的过错,害苦了我。” 老夫人挥退了端着茶水的榕夏,冷声道:“你这话也就拎出去骗一骗那些个脑子糊了浆子的男人,拿在我这儿说也不怕笑掉老太婆我剩下的牙。” 柳芳泗双腿打着颤,身上痛心里急,声音里便也就带上了不少怨怒,“这话里话外的,全是我的不是,我还能上赶毁了自己的名声不成?” 老夫人一拍桌子,“你那名声毁不毁难道还有什么差别?” 柳芳泗本就腿疼的厉害,从自己院儿里过来还动用了小轿,这方站了这么一会儿身子就有些晃了,再老夫人这明里暗里来回嘲讽嫌弃便有些站不住了,身子一仰差点儿就倒了下去,也幸亏得小丫头们眼睛尖动作快。 宁茴看见她那惨样在心里小小地幸灾乐祸了一下,理了理袖子端坐在一旁看戏。 哪晓得老夫人见柳芳泗战力不够紧接着就转向了她,“咱们显国公府进来的媳妇儿真是一个比一个有本事,看看,个个都是不得了的。” 她这话是对着宁茴说的,猛地听见宁茴还愣了一下,旋即笑的很是谦和,“祖母这话实在是谬赞了。” 她虽然也觉得自己不得了,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呢就夸她,多不好意思啊。 老夫人被噎了一下,提高了声音,“我是在夸你?” 宁茴:“难道不是吗?” 老夫人:“……你、你很好!” 宁茴:“真的吗?”原来不是她自我觉良好,别人也这么认为的呀。 老夫人:“宁氏,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 宁茴:“不啊,孙媳听得懂您的话。” 老夫人抖了抖手:“你、你……” 老夫人双嗫嚅了两下,心口堵着气不上不下的,她干脆眼不见心不烦扭过头来不看她,一肚子炮火全对着柳芳泗开了。 “这事儿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你也别想着哭两声就这么算了,华长公主府是什么地方谁比你更清楚?办一次宴出一次事儿,我显国公府是生来和你华长公主府相克是?” 老夫人可不信她那套无辜的说辞,现在圈子各门各府里坐镇的夫人们也曾经都是走过那一段青年岁的,谁还不知道谁肚子里头的那点儿花花肠子?不过都是前人玩儿剩下的手段罢了。 老套得连点创新都见不着的。 “老夫人歇歇火,气大伤身。”这屋里气氛有些凝滞,周姨娘侧着身柔声安抚了两句,却没想到老夫人冷瞪了她一眼, “你还有心情在这儿劝我?出了这样的事儿,全府都是京都圈子里的笑柄,你连着你的两个闺女个个都逃不这干系。” 周姨娘脸一僵,倒是旁边的张姨娘紧绷着的心微缓了缓,她没女儿,自然没这一层顾虑,可周姨娘不同,她膝下就两个闺女,左盼右盼的,就指望着裴珍裴悦能有个好前程给她撑两分面子的。 就连裴珍裴悦瞧着柳芳泗和裴昕的脸都不大好了。 老夫人刚才确实是被宁茴气着了,不过现下缓了过来又忍不住对着她怒声了,“我是怎么待你的,你一个当家夫人带着人出去闹出这样的笑话丑事,你倒是坐得住,从昨到今天,愣是没指一个人来跟我把这事儿说道说道的?有你这么办事儿的?你还记得自己头上顶的姓氏?” 宁茴抬了抬眼,点头道:“孙媳记得的,孙媳原是宁姓,现如今又在前头冠了个裴字。” 她这么认真的回答直接叫老夫人卡壳了,原以为这宁氏只是昏了点儿,现在看来这莫不是个傻子? 宁茴看着老夫人那气愣愣的样子心里头微叹了口气,站起身从披风下头探出手来接过了榕夏手里的茶亲自送到了老夫人手边儿。 甜声软语地安她道:“祖母你也别生气了,咱们家又不是头一次发生这些糟心事儿,哪还有什么面子里子的啊,你看前头那些男人们,不早就是个笑话了嘛。你都在这府里住这么久了怎么还没习惯吗?我这才嫁进来半年我都习惯了,习惯成自然嘛……” 她摊了摊手,晓得那叫一个单纯不做作,“你看孙媳我多自然啊。” 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脸皮掉在地上眼都不眨,看呀,她多自然呀(*^▽^*) 老夫人抖了两下,掐着手差点没忍住把茶几上的装着热茶的杯盏扫了下去。 “……你会不会说话?!!”不会说就给她闭嘴! 宁茴认真地点了点头,“我会呀,我生下来就会啊啊啊哇哇哇咿咿呀呀的。”她母亲曾说过她刚生下来的时候叫嚷地可大声了。 老夫人:“……呵!” 第五十五章 老夫人气得说不出话来, 要不是榕夏慌慌忙忙上前抚着她前襟顺了会儿气,估摸着要一口气背过去。 老夫人青筋明显的手扣着身上绣吉祥雀鸟的毯子一把拂开了榕夏去, 榕夏被这么一丢开微有些踉跄, 手扫到了桌几上宁茴刚放下的那盏茶, 众目睽睽之下就这么哐哧一声落到了老夫人的怀里, 洒了人一声的茶水。 旁边瞧着的裴珍裴悦等人低着声惊呼,老夫人狠狠地将茶水倒尽的茶盏扫落到地上, 手猛拍在桌几上,连着上头摆放饯儿果子的蓝面儿瓷盘都颤了颤。 “混账!!” 榕夏是被吓着了, 连忙跪地请罪握着手帕给老夫人擦拭, 周姨娘也这一声唬了一跳,有些埋怨地向着宁茴道:“老夫人本就是在气头上, 少夫人又何苦火上浇油说些惹人恼的话呢, 做晚辈的还是得顺着长辈的心。” 宁茴掀了掀眼皮,反问道:“我都说什么了?我这每一句话不都在顺着祖母的话说?” 老夫人身边围着伺候的丫头手忙脚也没有宁茴可作表孝心的空间,她便两步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看着坐在她下首的周姨娘慢声道:“东西可以吃话可不能说,姨娘说话的时候可得细细琢磨了再出口才是,平白的冤枉指责可莫想往我头上扣。” 她明明这么孝顺, 句句话都顺着老夫人的口说的。 “少夫人你……”周姨娘又是要开口,裴珍却是在旁边拉着她一把,低声道:“姨娘别说了。” 周姨娘瞪了她一眼,“你做什么呀?” “够了,都给我闭嘴!”老夫人如今是真肝火大动,看这一屋子里谁谁谁都不顺眼, 被淋了一身茶水都浸到衣裳里头去了,她是没心思跟这群女人瞎咋呼了,指着门帘子怒道:“滚滚滚,都给我滚出去。” 听见可以滚了宁茴心里头一喜,但面上还是恭顺地平着声儿对着老夫人道:“你别气,孙媳这就滚。”立刻顺从你足你。 老夫人:“……”这一听更气了好不好! 老夫人梗了一口老血,抖着手指了指她,“滚!” 宁茴连忙起身屈膝,“那孙媳就先告退了。”说着便头一个掀着帘子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老夫人喉咙里嚯嚯了两声,看着屋子里的姨娘小姐们横看横不顺眼,竖看竖不是个人,周姨娘张姨娘几个见如此状况也不敢多待了,宁茴一没了身影她们也麻溜地告辞。 裴昕走在裴珍裴悦后头,柳芳泗夜梅夜竹主仆三人都不同程度地伤了腿,动作哪里能比得上她们利索? 裴昕嘴角牵扯起两分冷笑,看都没看柳芳泗一眼就由橘杏掀着帘子出了门去。 柳芳泗落在后头,每走一步膝盖都针扎似的疼,她方才行了几步,身后便传来了老夫人夹杂着残余怒火的声音,“这两个月你就给我好好待在自己的院子里反省己身,没有老太婆我的意思,你若敢踏出来一步,就领着我国公府的休书滚回你们柳家去。” 柳芳泗身子一僵,步子也顿在了原处,紧咬牙关半天才在夜梅夜竹两人的暗声提醒下不甘不愿心怨愤地应了声是,强撑着一瘸一拐地回了自己的院子。 “老夫人,你瞧是不是换这件褂子?”待到柳芳泗一走福安院便闭了门,榕几人有条不紊地给裴老夫人换一身儿干晌的衣服。 老夫人烦躁地摆了摆手,“一大把年纪了还挑什么颜花样给谁看。” 榕惯是会揣摩她的心思,知晓这个时候不说话笑笑最好,她拿着褂子上前动作轻柔地替她换衣。 这个时候又有一个穿着绿襦裙的侍女走了进来低声与老夫人说了两句话。 老夫人细细听了,皱眉道:“莲桑死了?” “是,世子叫人施以杖罚,没捱多久就撑不过去了,叫人随手裹了,现在已经往葬岗送去了。” 老夫人挥退了给她整理衣襟的榕,扶着桌几一角。她有些浑浊的眼珠子在有些干涩的眼眶里动了动,“我这大孙儿一向不管府里的事,就是国公府的牌匾叫人砸出个这眼皮子都懒得掀一下,这样行事还是头一遭?” 那侍女颔首认同道:“可不是吗。”她似想起什么了又启声,“对了,老夫人还不知道,世子这些子好似都歇在西锦院儿呢。” 老夫人一愣,“什么时候的事?” 侍女低声道:“有些时候了,只是每过去的有些晚,多数时候西锦院都歇灯了,府里的人知道的也不多。” 老夫人神变换来变换去,轻哼了一声,“这宁氏还真是个厉害人,这是叫母猪都上树了。” 母猪上树?这话侍女不敢出声儿往下接,她不说话老夫人也不再开声,这屋子里霎时便沉寂了下来。 柳芳泗被足两月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府里上下,不说其他人诸如裴昕等反应如何,青丹青苗知晓后收拾东西的动作都麻利不少,还没到晚上就将该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想着明天就要启程上路,宁茴躺在上扯着被子有些动地滚了两圈,“青青草原,我睡不着。” 青青草原打着呵欠,顶着熊猫眼无语道:“睡不着不睡不就好了,瞎嚷嚷个啥呀,傻了唧的。” 这只熊猫的脾气是越来越大了,宁茴瞪了它一眼,关上屏幕不看它那张大肥脸,把脑袋埋在被子里自娱自乐。 裴郅从西边院儿梳洗完过来的时候就看见她在被窝里瞎折腾,他伸手把人从里头捞了出来,难得好心地给人顺了顺头上的。 “明走?” 宁茴点头,“是啊。” 裴郅轻嗯了一声也进了被子里,她在里头搅和了半天暖和得很,这甫一进来哪怕灌了些凉风也不觉得冷。 青丹很快就进来放了帐子熄了灯,屋子里黑漆漆的一片,本来神说自己睡不着的宁茴自打脸很快就入了眠,倒是裴郅没什么睡意。 昨睡得早今晨又起得晚以至于到现在他都神奕奕。 裴郅侧身看着旁边的人,借着几分透过雕花窗格照进帐子里的昏暗月光盯着她瞧了会儿,好半天才慢悠悠偏转了回来。 齐州,有什么花有什么草还是有什么树?fONDY.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