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否认对自己母亲的,但并不认同母亲乃至其他人口里的话。 凭什么就得这样,因为别人这样,所以她们也得这样? 大衍朝的第一位皇后用了半辈子的时间将前朝对女子严苛的束缚解开,耗尽了那么多的心血给她们这些后世之女争取了那样多的便利,她们明明可以做很多的事情,可以看很多的地方。 一辈子那么长,凭什么把她的世界她的时间无私奉献给别人?她不是圣人,她没有圣心,她做不到。 有时候她想,母亲她们简直是这世上最坚持最有毅力的人,如果是她,她肯定会疯掉的。 她苦练医术,城中义诊收得名声为韩家带去利益,也不过是为了让自己在某些决定上握有话语。 可悲的,她的一生都被别人握在手上。 韩意兰深了一口气,苦笑着与宁茴道:“这些想法很奇怪?”有些话从另一方面解读甚至有些大逆不道,她从来都不敢与别人说,憋了这么久,今倒是有些收不住了。 宁茴摇头,“不奇怪。” 完全没病! 韩意兰讶然,面上笑容渐渐大了些,“其实我自己也不觉得奇怪,但旁的人肯定觉得我脑子有病。”觉得她是个疯子。 她其实也怕,也怕别人那些刀言利语,可是她又不甘心,不甘心就这么过一辈子。 宁茴看她眉间尚是郁郁,脑子转了半天总算想了起,轻抿着小声安道:“我读过一首诗,依稀记得是‘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表妹你不必管他们。” 韩意兰神微怔,片刻默然,心海翻涌得厉害,过了不知多久,她抬手捂着眼,鼻头一酸,口中也不知是笑还是哭,“今一过便又长一岁了,我想着明年应是更好的。” 宁茴犹豫着,还是大胆地探手轻轻安抚她,“对的,明年会更好的。” 房中的蜡烛已经燃到了底,烛光闪烁,一会儿暗一会儿明,没多久便灭了,余光下还能瞧见一缕淡烟。 韩意兰费了些力气才勉力叫自己重归于平静,她微红的眼转了转,在黑暗中看着身边的人,从小到大她并没有什么可以谈心的人,便是母亲,她也不敢透个一丝一语,现下话匣子一打开却是难关上了。 “表姐……喜姐夫吗?” 宁茴听她提起裴郅,不由弯了弯眉眼,声音快,回答得很是干脆,“我喜裴郅啊,很喜的。” 韩意兰轻笑,“怎么个喜法呢?” 宁茴轻咬下,悄悄与她道:“喜他抱我,喜他亲我,喜他捏我的脸,喜他摸我的头,喜他与我说话,喜他叫我的名字,喜好多好多。” 末了她又了句,“我真的很喜他。” 他是这个世界上除了青青草原外唯一属于她的人,其他的都是原主的。 伯父伯母是原主的,青丹青苗是原主的,就连现在躺在身边的表妹都是原主的。 她是个小偷,她不过是无意偷占了本应该属于原主的东西。 只有裴郅,只有裴郅是她一个人的。 韩意兰也不觉意外,笑问道:“表姐能告诉我为什么这么喜吗?” 宁茴茫然地抓了抓头上的,为什么? 她用脑瓜子翻来覆去地思索了许久,气道:“不知道,但我真的喜他。” 韩意兰摸索着拍了拍她的头,揶揄道:“也许表姐可以去问问表姐夫,他说不定能告诉你呢。” 宁茴抓住她的手,回道:“那我回去问问,等明白了再跟你说。” 韩意兰笑着应好,经她这么一提,宁茴的心思尽数飞到裴郅身上,她缩在暖暖的被窝里,做梦的时候都是那人的影子。 韩意兰几乎没有睡意,她听着旁边人睡语呢喃,一会儿念叨着喜,一会儿又念叨着什么花,笑了笑,双眸在漆黑的暗夜里睁着,黑茫茫一片什么也不能瞧见。 她又想起了那个站在医馆门外停留二十下的男人,逆着光的颀长身影,瞧不清面容,只那递过荷包来的手上条条刀疤在斜下斑驳骇人。 第一百一十七章 韩意兰是真的睡不着,又不好翻身吵到身边睡得正香的人, 便就这么直愣愣地躺着。 她想了很久, 直到眼睛干涩得有些发疼了才闭上眼。 与此同时, 宁茴梦见了裴郅, 正乐呵着呢,就听见青青草原震天一声吼。 “崽!快起来,别睡了, 快起来!十五万,十五万, 停住不动了!” 宁茴被它吵得头痛,皱着脸捂住耳朵,糊糊道:“什么呀?” 青青草原差点儿就要蹦上天了, 急不可耐,“十五万呐, 快去挖夜夜香, 等会儿又跳了怎么办?”它是恨不得伸出熊爪子拍她脑壳给人拍清醒了, “还睡!还睡!快起来你个猪!” 宁茴听它嚷嚷到夜夜香的时候就醒了,慌七慌八爬起来,懊恼地一巴掌拍自己脑门儿上。 啪的一声响,还没睡的韩意兰忙睁开了眼,问道:“表姐……怎么了?” 青青草原催得急,宁茴也不自觉急躁,口而出道:“我去挖花呀!” “大晚上的,挖什么花?”韩意兰觉得奇怪。 宁茴刚睡醒, 哪里有脑子想别的,她拉着韩意兰问道:“我能挖株夜夜香吗?” 韩意兰觉得莫名其妙,“夜夜香?” 宁茴直点头,“嗯嗯,对呀。”夜里也看不大清,她只能模模糊糊地往她那里凑了凑,“我是姐姐,不白拿你的。” 她总喜强调自己是姐姐,说话也是叫人哭笑不得,韩意兰道:“表姐若要,送你便是了,只是什么时候不能挖,怎么偏生得现在呢?” 宁茴尴尬地扯了扯自己的头发,“那个,我现在睡不着。” 韩意兰:“……”刚才明明睡得比谁都香。 韩意兰心中腹诽,但还是给她点了灯,虽然宁茴一再让她睡着,她仍跟着一起去了后头。 挖了花得有地方装,韩意兰将烛台放在石块堆上,转身与宁茴找花盆,宁茴背对着她蹲在花地用小镰刀刨土,悄悄地放了一株进空间草原里,青青草原接到花捧在手上,跟捧着祖宗一样,一步一顿,小心地挪到自己准备好的小土坑里。 看到青青草原认真地在种花,宁茴舒了一口气。 熊猫还是以前的那个熊猫,看见绿化值就走不动路,而她已经不是以前的她,在十五万面前她已经可以镇定自若了。 虽然拿到了手,但现下还得装装样子,低头认认真真地刨土。 韩意兰拿了个陶土碗过来,“暂时就先放这里面,等明回去表姐再移出来。” 宁茴嗯嗯点头,捧着一小株放进了陶土碗里,韩意兰看不过眼,亲自上手给她挖了几株。 宁茴盯着瞧了会儿,还是把她多挖的那些又摁回了地里,这玩意儿多珍贵啊,她刚才已经往空间里放了一株,再多拿怎么地也不适合的。 韩意兰拗不过她,也就算了。 宁茴心情好得很,捧着碗看来看去问道:“对了,我都忘了问,表妹这夜夜香的花籽是哪儿得来的?” 她表妹细胳膊细腿儿的,还能飞檐走壁?不对,能飞檐走壁的都不一定能到。 她问起,韩意兰也不遮瞒,“别人送我的。” 宁茴哇一声,“他真大方。”这出手太阔错了。 韩意兰不由一笑,“是大方的,我看到的时候都惊了一下。”那一荷包的夜夜香花籽价值几何本无法用言语估计。 更重要的是…… 它生在悬崖峭壁,万丈深渊,几乎不可攀折。 因为难得,所以珍贵。 宁茴拍了拍手上的泥,好奇问道:“我认识他吗?” 韩意兰在旁边的小水桶里沾帕子与她擦了擦手,眼睫颤了颤,轻声回道:“不认识,没有人认识他。” 她也不认识。 她知道他手里有一把剑,手上有几道疤,还有每次离开的瘦削背影。 “啊?不认识的?那他为什么要送这个给你?”这可不是一般的花。 韩意兰答道:“他说我救过他,但我本就不记得。” 宁茴笑道:“表妹在平行医救人,救得多了不记得也正常。” 韩意兰摊了摊手,“也许。” 宁茴对这个能摘到夜夜香的人很好奇,轻拧了拧细眉,问道:“那……表姐知道他现在在哪儿吗?” 韩意兰背过身,放在石块堆上的烛台晃了晃影子,她抿了抿,“不知道呢,五湖四海,天南地北,总是在一个地方的。” 宁茴抬手去护着烛光,偏头去瞧着她,“嗯?” 天都快亮了,韩意兰拉着她往屋里走,“萍水相逢,不得而知。” 江湖侠客,来无影踪,去留随意,在哪儿死了还是在哪儿活着她又哪里会清楚。 瑨园的人一直想取他项上人头,她因他受牵连被瑨园那伙人关了好几天差点儿死在水牢。 于她来说,这一场算是无妄之灾。 但差错,因此离开平不受拘束,是祸还是福,她也说不准。 韩意兰关上房门,背抵着门闩,轻笑一声,其实…… 她曾经也有一个侠客梦,江湖潇洒,只是后来长大,就再也不做白梦了。 这两姐妹再回到上都睡不着,一个思绪翻飞微有惆怅,一个喜笑颜开,看着发着绿光的显示屏里蹭蹭上涨的绿化值,在心里动了老半天。 跳动的数字最终定格,和起以前的那些加起来不多不少刚刚好整整八十三万。 百万大关就在眼前,青青草原在空间里头掏出自己的小手绢儿抹着眼泪,不容易,真是太不容易。 宁茴跟青青草原一样兴奋,一直到大天白亮才勉强平复下来。 早饭是青丹青苗起来做的,简单的清粥小菜再配了几张饼子。清早起来的韩意兰又恢复了往的神采,除了宁茴没人知道她昨晚的脆弱。 填了肚子,宁茴便打道回府,韩意兰也要往香铺子去。 马车悠悠停在长街边,宁茴掀了掀车窗帘子,看着韩意兰站在门口和刚上门的客人说话,泰然自若,落落大方,朝下熠熠生辉。 她角微翘,放心地落下帘子,又捧着装了夜夜香的陶土碗,闻着香兀自陶醉。 昨天晚上都没怎么睡,宁茴便想着回院子去再睡个回笼觉,没想到走在路上,面飞跑来一个人,披头散发形容狈。 那人跑得极快,见着她面上一喜,抓扯住衣服便往后躲,口中直呼道:“表嫂救命!” 宁茴被她拉得直转悠,一听声儿再一看,咦,这不是许茹玉吗?foNdY.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