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很温和,并无不悦,烟柳沉下的心这才松乏下来。 净面洁齿后,坐在妆台前梳妆,从喜鹊登梅雕花镜里瞅见熙和翠文一前一后给木奕珩穿衣裳。 他展臂立在那心安理得的被人伺候着,面无表情的样子让她觉得陌生。 她一直觉得木奕珩不是个娇气挑剔的人,这时心里突然没底,自己好像并不了解他。 纷飞在几人当中年纪小些,但行事利落,一会儿工夫,铺已经换了新的,用过的水换下去,提了新茶上来,残灯收拾去了,昨夜桌案上的合卺酒、案食,吉祥件儿都撤了去。新被褥也是大红的,绣着鸳鸯戏水并蒂百合。林云暖披上外头的罩纱,红微透,袖口前襟用金线绣了繁复的枝图纹。她有些眼涩。 第二回 嫁人了。 第二回 穿大红的,做新妇。 不比第一回 从容。 木奕珩与她并肩出门,就在廊下,握住她的手。 这不合规矩。 外面无人识得她,自暴自弃的只想奔着快活子过时,她心安理得的与他亲昵。 可这是他的家,院子下人,父母亲人无数眼盯着。 如芒刺在背。 她轻轻挣了下,没能挣开。木奕珩就牵着她出了院子。 “手怎么这样凉?”木奕珩似察觉她的紧张,与她说话。 “会有很多人么?”所有人都知她是再嫁妇吧?会用什么样的眼神瞧她? “也许……”想到那些繁文缛节,木奕珩也头痛,但他心理素质好,“你别担心,我提点着你呢。” 林云暖点点头,忐忑的情绪并无好转。 正厅里,无数的人。 宽阔的中堂,每张椅子几乎都坐有人。 正中两张椅子,坐着木老夫人,另一张属于木老太爷的,空着,他不喜木奕珩,自然也不会承认林云暖这个孙媳妇。 两人一进来,所有目光都向二人望来。 林云暖半垂眼眸,不好直视诸位,暗暗分辨,何处是老爷、族叔们,何处是婶娘、叔嫂妯娌们。 见面礼是早就准备好的,由悦和另一个陪嫁的清风捧着。 每个男长辈、平辈们都送一双鞋、一对扇套。女长辈送抹额、手绢和络子,一般需得新妇亲手做,以彰显心灵手巧善女红的良好形象。 林云暖的女红能看,绝对是上不得台面的,这些物件有买的,有朝霞、悦几个做的,红着脸厚颜受了赞赏。 接下来便是奉茶认亲,长辈们各有回礼。不外乎首饰、如意、香囊、丝帕、文房四宝等等。 一路随木奕珩磕头过去,起身的时候都有些晕。 木府住了三房老爷,木奕珩兄弟十二人,族中走得近的叔伯七、八个,对应的,婶娘伯母、姑母们又有二十来人。还不算木夫人这边的,舅舅、舅母,和木奕珩其他的堂表兄弟和他们的子们。 给三舅母奉茶的时候,林云暖膝盖软了一下。木奕珩当即变,顾不得众人在前伸手扶了她一把。 就听一些低低的笑声在身畔。有个姑母低声戏道:“奕珩好疼媳妇儿。” 林云暖寻声望去,就接收到几许不赞同的目光。 长辈面前拉拉扯扯,木大老爷身旁的几个老爷脸已经沉下来。 这一番礼数已让林云暖头上见汗,懂得何为如履薄冰。 总算一一见过,听了不少训示,无外乎“要夫妇和顺,延绵子孙、早为木家开枝散叶”等等。 接着便是祠堂祭祖。 族长木大老爷三炷香拜过后,才是小夫跪拜先祖。 族谱厚重而陈旧,在木奕珩名字后,上筠泽林氏字样。 接着男丁们便退场。木奕珩瞧了林云暖一眼,朝她点点头,拥着长辈们往外院去。 女眷们的晨食摆在花厅,女长辈们一桌,平辈们一桌,小辈们在外头隔帘又一桌。 木大和木七在上首伺候木老夫人和几个有威望的长辈,林云暖是新妇,更不敢坐。 木老夫人一直在打量林云暖。 年纪确实是大了些,族里好些与她一般大的,孩子都有十来岁了。奕珩执意娶她,其实木老夫人是觉得很委屈的。 样貌是不差,也不见得是什么国天香,奕珩平素眼光高,倒不解如何非她不可。 视线落到林云暖肚子上,心里叹了一声,见她不时悄悄按一下背,木老夫人嘴微动,道:“孩子,你到我身边来。” 众人都望过来,林云暖垂头走过来,轻声喊了声“祖母”。 “坐吧。”木老夫人道:“老七家的,给你弟妇副碗筷。” 林云暖脸上微红,这怎么好意思?坐到长辈们中间,还麻烦七嫂服侍。 木老夫人并不理会她的窘迫,侍婢已经搬了圆凳放在木老夫人身边,林云暖只得谢过坐下,一顿饭吃的战战兢兢,忐忑不安,身心乏累,又得应付长辈们含笑递来的夸奖询问,有些不过气来。 也只用了小半碗稀饭,筷子都没动两下就有长辈道乏去歇着了,于是开始漫长无尽头的起身送别。 桌子撤下去,总算只剩下家里的几个妯娌姐妹。木七拉了她一把,背着人,低声道:“适才是不是没吃?我吩咐厨上给你备了几样,一会儿送回你屋里吃。要是熬不住,就跟娘说一声,回去歇着,别累坏了自己。” 看了眼她的肚子,又道:“亲戚们不知道,怕你抹不开,不好太小心了,着实看得我胆战心惊的,怕你累着了。亏得祖母疼你,发话让你坐下吃点东西,又打发大伙歇息摸牌去,不然这一小天,别想歇着。” 林云暖臊得不行,还以为木老夫人不喜她,原来是特地照拂她,才将她喊去身边坐着。 过会儿还得去上房木大夫人处立规矩,亲戚们奔着新人来,总不能新人自己回去歇着,把亲戚们冷落了。 一进上房,一股香气儿伴着热浪面扑来,厅里支了牌桌,坐东南角的笑着跟她打招呼:“哟,新媳妇儿来了?会摸牌吗?过来陪你姑姑婶子们打会儿?” 林云暖忙摇手:“我不大懂牌,婶子您玩儿。” 给一个表嫂扯进稍间,几个年纪相仿的妇人打趣她:“听说你和老九之前就识得的,那小魔头就不是个好规整的主儿,你怎么驯服的,瞧他早上,在你身边儿赔小心的样儿……”成了婚的妇人,开起玩笑来有点让人招架不得,林云暖羞得想躲。恰木大忙完事过来,叉着装出凶巴巴的模样:“去去去,你们当嫂子的哪有嫂子样儿?哪有这么打趣弟妇的?云暖,你别理这几个刺头,屋里去,娘找你说话儿呢。” 木大跟这几个显然是极的,几句话解救了林云暖,她就到了里边,和木七一同在小软墩儿上坐着听木大夫人他们说话。 屋里来来去去的丫头多,一开始还没注意她来了,木大夫人回神,一瞧她坐在小软墩上,吓得魂飞魄散。 “老九家的,你快起来,坐我身边儿!” 旁人就笑:“瞧瞧咱们大嫂,有了新儿媳疼得什么似的。这孩子好福气,生得俊,我瞧着也喜,不怪大嫂和老九都宝贝她。” 林云暖觉得自己今天的“娇羞值”已经差不多用完了。听大伙儿说话时完全一副神游天外的状态,本什么都没听进去。 就听木大夫人低声吩咐:“你去后头暖阁里歪一会儿,歇歇去,我叫人给你端几样点心,吃点儿。” 这个婆母并非木奕珩的亲生母亲,待她却是这样好,林云暖有些触,点点头,刚站起身,听一个丫头过来禀道:“九爷来了,说有事找九。” 屋里一时笑声一片,“得!这老九疼媳妇了,生怕咱们这些人吓坏了新媳妇儿。” “早上才见着,这会子就有话说,快去快去,别让老九等急了。” “瞧不出,老九这小子这样没出息,离开一会儿都不得劲,巴巴地追来捉人去呢。” 林云暖几乎想找个地钻进去。 木大夫人目中含笑:“胡说什么?我们老九说不准真有事儿呢,老九家的,你快去吧。这边儿一会儿摆中饭,你再过来。” 林云暖行礼出来,见着木奕珩立在院子里嬉皮笑脸地跟小丫头说话。 “……赶明儿赏你一对珊瑚串子,你生得白,戴着定然好看……” 听见这么个话尾,那小丫头本笑弯了眼睛,瞅见林云暖来了,登时脸一变,退后一步恭敬道:“九!” 木奕珩转过脸来,自然地牵起她的手:“怎么样,是不是累坏了?就怕累着你,我赶紧溜出来搭救你来了。走,回去躺一会儿,我陪着你!” 林云暖甩他手,低斥道:“干什么,长辈的院子里呢!”他无所谓,人家可是要笑她不规矩的。 木奕珩嘿的一笑:“谁管得着我牵自己媳妇儿?” 两人进屋,刚在炕上坐下,熙过来奉茶,林云暖闻见她袖子里馥郁的玫瑰膏子香。 抬眼,见她换了一身衣裳,早上穿得是蓝翠,这会儿换了鹅黄薄纱,料子极好,配上鬓边一明晃晃的金钗子,不知道的,以为是谁家千金小姐。 熙生得苗条高挑,鹅黄衫子衬着稚的脸儿,整个人就是一个大写的“水灵”。 木奕珩把自己手里那杯茶推到林云暖面前,林云暖刚啜一口,就听熙笑道:“爷急什么?奴婢正要给倒呢。” 木奕珩嘿嘿一笑:“不必了,你和翠文下去歇着,要是闲不住,你们带来的悦清风都在,你们正好和她们悉悉。” 意思是屋里不留人伺候。 丫头们一溜儿被撵出来。林云暖仰面倒在炕上,疼,腿酸,这一上午,像打了场仗,哪哪儿都不舒坦。 木奕珩凑过来,小意地给她捏腿。 林云暖不吭声,任他服侍。没一会儿,沉沉睡了过去。睁眼一瞧,早过了饭食了。 她匆忙穿鞋下地,烟柳纷飞将她搀着:“别急,爷已经吩咐人知会大夫人,说不过去了。适才大夫人才赏了一桌菜,让您跟爷在屋里吃。” 林云暖心中一沉:“这怎么行呢?”木奕珩真是胡闹,当着那么多人面前把她喊出来,又告诉人家她不过去吃饭了,两个人这般腻在屋里,成什么样子,那些亲戚该怎么笑她? 她茫然四顾,纷飞道:“爷在后头练剑呢,叫起来了先喝点补汤,一会儿再一起吃饭。” 林云暖沉着脸:“你把木奕珩喊进来,说我找他。” 两人见她面不好,又直呼九爷姓名,都有些忐忑,只得喊木奕珩进来。 林云暖瞧他走过来,接过熙含笑递上的巾子,抹了把脸,“怎么了?这么急着喊我?睡够了么?咱俩先吃饭?” 林云暖朝四个丫鬟望了一眼,等四人出去了,才把他推了一下,“木奕珩,你到底怎么想的,咱们已经坏了名声,在家里,多少得注意点,别让长辈们心里膈应,叫妯娌们恶心我。” 木奕珩失笑道:“怎可能?大伙儿不知多喜你呢。你别瞎想,适才我跟娘说,是我喝多了难受,你留下照顾我呢。谁能瞎猜什么?难不成真以为特特把你喊出来,白宣|?” 林云暖听他说辞,知道错怪他了,脸还是松不下,伸手拧了他一把。 木奕珩笑嘻嘻地喊了声疼,把她抱住亲了好一会儿,“你别老战战兢兢的,怕这个怕那个,有我呢,你得信我。” 林云暖给他亲的气吁吁的,见他脸温柔神,专注地望着她。她心里微微一软,低低说了声,“嗯。”FonDY.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