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安蹙眉看了他一眼。 邱嬷嬷这一跪,就变成了跪在两人身前。 她始终垂头,谨守为奴的本分,没挪动分毫,也没出不忿的神。 只淡淡地道:“殿下如今身边有了更可心的奴才,老奴越发没了用处,正想求殿下恩典,准老奴替殿下去照料世子。” 荣安似乎不耐烦,适才第二回 和李聪……,此刻全身没半点力气,头昏脑涨地只想歇着,她摆了摆手,“邱嬷嬷,连你也要跟卫子谚一同胡闹不成?你且下去,明……” “明殿下便要进。世子身边不能没人。”邱嬷嬷态度决绝,伏地磕头下去。 “瞧在老奴与殿下多年主仆,求殿下给了恩典,放老奴去吧。” 邱嬷嬷不肯起身,叫荣安十分烦,她从被下想缩回手,李聪一把将她抓着,放在自己腿上。 荣安只得出声,“李聪,你先出去。” 这话犹如直白的打脸,告诉他有些话他不能听,邱嬷嬷的脸面是他不能比的。 李聪怔住一瞬,荣安又重复道:“你出去。”似乎觉得这话说的不留情面,连忙又加一句,“你待会儿再进来,本……我叫人唤你……” 李聪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没被这补救般的言语安抚。 他起身走出去。门闭上前的一瞬,看荣安冷下一张脸,喝道:“邱嬷嬷,本看你是老糊涂了!” 邱嬷嬷磕头道:“老奴确是老了。老奴自殿下降生便在殿下身边。主仆四十来年,殿下待老奴恩情深厚,老奴不敢忘。殿下此生唯世子这一点血脉,老奴愿豁出这条老命,替殿下护世子周全。” 荣安捏了捏眉心,拥被站起身,朝屋中走。 “邱嬷嬷,你这是与我置气?怪我太纵李聪?”荣安想俯身将被李聪扔在地上的帛衣拾起,邱嬷嬷已从后追上,手里取了云锦罩衫,给她披在肩头。 邱嬷嬷重新跪下去:“殿下多虑,老奴怎敢造次?是老奴实在忧心世子,纵他……那般身世,他身上,总留着殿下的血,留着天家的血……” “由他去!”荣安捏了捏衣角,坐在帐中的影下,脸越发瞧不分明。 “殿下,您当真忍心?”邱嬷嬷膝行上前,哀求:“世子何过之有?公爷作践他便罢了,殿下您是亲娘……” 荣安一掌拍在沿,因为生气,身子微微发颤:“亲娘,亲娘!你当本愿意做这个娘?本一想起他……他那生父,恨不能亲手剁碎了这孽种喂狗!本容他快活这些子,二十多年,让他在本眼前晃,你以为本就好受?他要死便死!若卫雍和这回真敢下手死他,本倒敬他是条汉子!本正缺借口离了卫家,他要主动给本让路,本谢他!” 邱嬷嬷抬起头来,双手覆在荣安膝头,“不!不是!老奴怎会不懂殿下?殿下是恨,是怨,可殿下不是不惜世子。殿下是世子亲娘,几乎豁出命才生下他,就此伤了身子,常年用药养着。殿下是愧吧?是愧对这孩子。他撞见不该撞见的事,殿下是故意说气话,故意远着他。殿下……这不怪世子……,要怪,只能怪那李聪。殿下冰雪聪明,怎么瞧不出,这蛮人的子野心?世子未曾说错,此人是要借着殿下,给他自己铺路……” “是又如何?”荣安咄咄人,“本乐意给他这机会。本乐意做他垫脚石。只要伺候得本高兴,本何惜一点点荣华富贵?” 邱嬷嬷沉沉叹了声。 “殿下主意已决,老奴没什么可劝了……老奴最后有两句话,想留给殿下,殿下听是不听,由得殿下罢。” “公爷如今寻回亲子,又有亲孙,一旦世子有什么不好,就可以殿下年高体弱不能生养为由,接回那木奕珩。” “殿下不能再慈悲下去,那孽种,总是要除去才能安稳度。便是殿下已经无意留在卫家,这许多年受过的苦,却也不能白白受了。” “李聪野心,将来若是得势,难保不是第二个公爷。殿下便是得了自由,也不能改嫁于他。殿下若真能出了公府,老奴劝殿下,带发修行,做个女冠,一来可保名声不损,二来,在外也自由随意,……” “老奴言尽于此。” 邱嬷嬷重重叩了个响头。 她缓缓起身,倒行退出门去。 荣安随手拾起身畔的枕头,发般扔在地上。 邱嬷嬷在阶上听见荣安的怒喝声:“不准拦!叫她走!不准劝!眼不见心不烦!” 屋里哗啦哗啦的碎瓷声响,不知荣安摔了多少东西。 院子里的侍婢都声,大气儿都不敢。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荣安又道:“李聪在么?进来!” 李聪脸铁青,走入进来,也不行礼,与她闹别扭,酸言道:“殿下喊属下进来有何吩咐?” 荣安靠在枕头上,慵懒地翻了个身。 “我疼,你过来给我捏捏……” 李聪冷笑一声:“殿下莫不是寻错了人?属下是个男人,可不是女侍婢,焉敢触碰殿下玉体?” 荣安听这话说得耳,可不正是当初次唤他进来时,他说的话么? 荣安吃吃低笑出声,顺着他道:“本准许你碰,你怕什么?” 那晚,他听了这答案,迟疑片刻,就拥了上来。 此刻,他心里滔天的愤恨。 荣安还当他是外人。 叫他膨起来的骄傲自大,尽数被一盆冷水浇熄。 荣安朝他勾勾手指:“好啦,你生什么气?我不是撵了她走?不是与你不亲近,是得给她留点脸面,毕竟是我的娘……你过来,明儿我领你进,回头给你升两级官职,别气啦!” 李聪身子晃了晃,抱着膀子:“哼,当我是那等好打发的?不过瞧在你致歉尚算诚恳,罢了!” 他大摇大摆走进内室,帐子一掀鞋也不躺了进去。 荣安伏在他身上,细细端看他的脸。 “李聪,你生得俊俏,定有许多姑娘倾心于你吧?” 李聪将荣安一搂,使她贴在自己前:“有是有,不过我心里只有你,荣安,你不会负我吧?” 荣安吃吃一笑,吻他的嘴角:“傻瓜。” ………… “公子今仍在西山,与孟、朱、何几位公子游宴。小公子在木老夫人院子,咱们的人靠近不得……” 卫国公的书房,彻夜明着火烛。 听了下人的话,他点点头,翻了一页书,漫不经心道:“那野种可死了没有?” 管事摇头:“不曾。今里派了新的太医,府里那位突告病退,殿下已经允了……” 卫国公翻书的手一顿,眉头蹙起:“她这是,起了疑心?哼,我还以为她心里早没了儿子,心眼只瞧得见那个小白脸!” 管事道:“倒不是殿下,是邱嬷嬷,据说拼死哭求,要守着世子。殿下烦心不已,将她撵了……” 卫国公摆摆手:“罢了,不必理会。明天入之事,你着紧盯着。奕珩那边,想办法绊一绊……” 想到明天,卫国公几乎有些坐不住了。 很快,他就能摆他厌恶透了的子。 摆鬼魅一般纠了他半生的荣安。 卫国公取出画像来看,细细摩挲上面女子的面容。 管事悄声退出门外。 外面,夜黑沉,红月如钩。 ………… 林云暖伏在泉池边沿,木奕珩从水中靠近,在后轻轻搂住她。 薄薄的嘴亲吻她的鬓角:“想什么呢?” 她头一歪,靠在他的肩膀上。 “木奕珩,两天了,我想钰哥儿。”她声音听来慵懒,又娇痴。 木奕珩垂头亲她的额头,眉,和鼻尖。 端起怀中这张看不厌的脸,轻轻过两瓣小巧的红。 “急什么,好容易告假出来,难得这般神仙子。” 林云暖低声道:“我确实很享受这种闲适安逸的生活,不过我想钰哥儿,心里觉得空落落的,安不下心。我知道你为我花费了很多功夫,如今享受已享受过了,疯也疯过了,子总得回归原样。我们为人爹娘的,总不能不顾孩子……” 木奕珩轻轻笑道:“那我叫人把钰哥儿接来,我们一家三口住在这儿呢?” 林云暖当然愿意,可明知这不可能。祖父祖母,父亲母亲均在,如何能分府单过?岂不给人戳脊梁,骂不孝? 况他是养子,养恩大过天,出府单过,简直大逆不道。 当初为了娶她,扬言出府,已给世人骂得狗血淋头,幸得木家老爷和夫人不计较,大大方方替他娶了新妇。如今再提此事,岂非不识好歹? 林云暖叹了声:“别胡闹了,如何能出府?岂不叫老夫人、夫人她们寒心?再说家里待我们那么好,事事不需自己心,若出了来,还不知要忙生计忙理事忙成什么样子。你就当为了我……” 木奕珩下巴抵在她头顶上,闷闷地道:“我知道你是为我着想。” 一句话说的林云暖窝心不已。 这世上有什么东西比你的人也你更幸福的呢? 况有些事,甚至不必你提,他便懂得。这样的情去哪里找寻? 两人静静泡在水里,相拥着,数星望月。隔壁院子传来嬉笑声,是朱彦光何广义他们在赌牌,也有漫漫的笛声,隔墙传来。 子那样静好,月那样怡人。 若能够,林云暖愿永远沉醉在这熏人的夏夜泉中。永不知痛苦滋味。 …… 山庄外,寒娘注视上头垂挂的“清幽幻境”匾额。 她不识几个大字,只认得上头那个“清”字。 她笃定就是这里。 鞋底已经磨穿了,脚趾上都是血淋淋的口子,混着泥水,疼得站不住。 果真是清幽之地,极难找寻。她趁夜爬山,跌了不知多少跟头。 才终于在天朦朦亮时,摸上山来。 人迹罕至之地,只闻虫鸟鸣叫之声。 她攥了攥袖子,张开干裂的嘴,一边叫人,一边敲门。 那小小门扉,竟未上锁。手刚一推上去,那竹子扎成的门就应声而开。 寒娘嘴里道声“得罪”,一步步朝里走去。 宿醉的人都还未醒。foNdy.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