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奕珩就在带子松开前的一瞬,陡然失了耐心。 他转身就走,瞬间距她老远。 少女青竹般的身子被寒风吹透了。 敞开的衣裳里灌了风雪,她倔强地保持站立的姿势。眼泪瞬间决堤,她大声叱骂他:“懦夫!不是你说要看么?如今你连看都不敢看!你怕自己动了心,你怕你心里有了我!我已经不是小孩子,木头哥哥你给我看清楚,我陶然如今是个活生生的女人!她有的我也有,你想要的我可以给你,木头哥……” 木奕珩解开外袍,并不回头,手一扬,就叫大氅将陶然全然罩住。 他涩涩地道:“不必了。” 他一点兴趣都没有。 “你若硬气些,恐我还高看你一眼。” “如今这般下模样,没得叫人恶心!” “跌份儿到这地步,给你老子丢人。别再叫我看见你。” 木奕珩很快消失在雪雾中。 陶然蹲下身子,抱住自己悲伤地哭了。 原来舍下自尊,换不回心的男人。她愿意以身相,他却连看一眼的兴致都无。 ………… 木奕珩最终还是没娶陶然。边境告急,他自动请缨去了南疆。 转眼一年过去,京里关于木奕珩的话题早已无人说起。 而某个南边水乡,林云暖刚睡了才足百的小女儿。 午后屋里地龙烧的火热,钰哥儿和小丫头并头睡在炕里。林云暖酸痛的,轻手轻脚地下了地。 悦在隔间儿绣一对枕头套儿,见她起来,忙不迭过来把她扶着。 “大夫不是说你得静养着?有什么事只管叫我,自己下地做什么?瞧又头晕磕在哪儿,碰伤了怎么好?” 林云暖前几个月生产受了罪,如今正在休养阶段。听悦唠叨了一堆,才抿嘴笑道:“总躺着也不行。我可不是为了换个地方关着自己才从大都出来的。” 悦搀她坐在一旁的榻上,“如今天寒地冻的,姐姐莫不是还想出去耍子?” 林云暖端起她放在一旁的绣绷子看了两眼,“怎么还动手做起这劳什子?怎么咱们配的胭脂膏子卖不出,得你下手给人做绣活贴补家用?” 悦无奈地在她身边坐了:“别揶揄我。咱们又不是不够钱用,是姐姐闲不住,非要做点小买卖打发子。我这刺绣不收钱的,汤婶子上回提了一嘴,说帮咱们又找了几个大户的客,少不得多卖十几两银子,我心想着给她绣点东西,算还她一人情。” 林云暖闻言一笑:“真的?这汤婶子一张巧嘴,可替咱们销出去不少货了。回头还得吩咐药堂多送点珍珠末什么的来,免得做的不够卖的。” 悦唉声叹气地瞥她一眼:“好姐姐,莫心这些了!眼见年关,今年不是说,太太要偷偷过来一趟?您身子骨这般,不惹她伤心才怪。您山迢水远的独自在这过活,已够太太难受了。再见您这幅模样,您想想……当娘的什么心情呢?” 林云暖伸指头戳了悦一记:“瞧瞧你,罗里吧嗦,成了老太太了!我怎么不好?什么模样?我自在快着呢。如今儿女在身边,又有你们,能做点小买卖,闲了到处逛逛,不知多惬意。我自己身子自己知道,从前是旧病,在宅门里头过活力大,身子不易好。这一年怀着小的细加调养,沈大夫开的方子一直不曾断,其实好得多了。你别跟着瞎心!” 悦摇摇头,知道说不过她,索不说了。 知道林云暖闲不住,帮她把瓶瓶罐罐的香料粉末端过来,让她靠在榻上盖着毯子鼓捣。 外头有敲门声响,没一会儿婆子开了大门,就见白秀才缩手缩尾地捧着一只大碗慢跨入院子。 林云暖抿嘴一笑,斜眼看向悦。 悦红透了一张脸,微微沉下嘴角,不悦地站了起来。 “你怎么又来了?” 第93章 白秀才今年秋天才考过乡试, 如今还没放榜, 三年一回这考试他已经考了两回。白老太嘴上各种吹捧儿子天纵奇才, 其实这回考试并不敢太抱厚望。白秀才自己也知道自己,他没正经进过府学, 全靠自己一味苦读, 开蒙的老师父也不大帮得上忙。他自己心里也嘀咕, 不敢太寄望,又盼着能吐气扬眉, 考了举人才算半只脚踏上仕途。 旁的秀才有些开私塾给人教书, 赚的束脩养家糊口不成问题, 因他还怀着大志, 生怕耽搁了自己读书,也就给人写写信抄抄书, 赚点铜板。家里清苦, 原先也不敢想娶生子的事。 这两年不知是给他娘念叨的,还是自己确是年纪大了想法多了, 越发挨不得凄苦。 有时整夜读书,也幻想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在旁替他剪烛花,炭火。若是聘个白净貌美的, 这样的深秋冷夜, 在怀中贴着抱一抱…… 他不敢告诉任何人,他做这梦时看见的是谁的脸。 白秀才是那种标准的文弱书生长相,面皮稍显蜡黄, 衣裳浆洗得很干净,只是穿久了领口袖口都已磨得发白变。 从他赶考回来,这已是第五六回 来找悦。 因他格外怕羞不说话,才越发显得他这举动不寻常。 隔院儿的何嫂子已和林云暖说几回,猜测白秀才莫不是看上她妹子悦了。 林云暖从前身边贴身使唤的是朝霞晚霞两姊妹,晚霞婚后林云暖还了她自由身,在筠泽和她娘家兄弟合伙开个卖粥的小店。朝霞本是要跟她嫁进木家的,被林太太以“她以前在你和唐逸屋里伺候过怕奕珩瞧着心里不舒坦”为由劝住了,留在钱氏身边做了使唤的,也成了家。如今她身边就只有悦。 是来京城后她自己挑的人。年纪小小快人快语,对她很是忠心。 清风虽好,毕竟跟她的子短,她要出来过平凡人的子总不好拖累太多。 就带了悦一个,打算给她选个可心的人。 白秀才比悦大十岁。除开人品格背景都不算,白秀才的娘不是个好相处的人。悦若是嫁过去,婆媳之间糟心事少不了。 林云暖默默叹了一声,心想自己未免想得太远了。先看看悦的意思再说不迟。 白秀才涨红了一张脸,低垂头,站在门口把手里的东西献过去,“我……我娘酿的枣……好吃……” 悦暗暗翻了个白眼。白秀才二十好几的人了,连句话都说不清。 她不自在地咳了咳:“白先生客气了,您留着自己吃,我家有。” 白秀才脸越发红了,两手递近些,“我娘手艺……不一样……” 悦盯住那只碗,边沿崩口的一只海碗里头装了十几个个头很大的枣子,酿的金黄半透,外头裹着一层糖霜。按说白秀才家境不好,这种甜食饯该是稀罕东西。却巴巴拿来给她尝。悦迟疑不知该不该收。 她回头看林云暖,林云暖朝她抿嘴一笑起身扭头去了隔间儿。悦知道林云暖的意思是让她自己拿主意。 白秀才见她不答,吭吭哧哧换了个话题:“明、明儿庙会,你……你去不去逛……逛逛?” 话音到最后几乎低得听不清。 悦脸上臊得发烫。白秀才是想约她出去一块儿逛庙会? “你……” 她两一启,还未说话出口,白秀才突然低头把碗往地上石砖上头一搁,扭头就朝外走。 边走边支支吾吾道:“巳时,我……我在石桥上……等、等你……” “喂!”悦喊他一声,越喊人走得越快。悦闭了门,端着那只碗进来,见林云暖伏在桌子上笑得肩膀直抖。 悦脸一沉,“姐姐就知取笑我。适才也不帮我说句话,叫那书呆子可劲儿为难我。” 林云暖笑得脸发红,抬起头来抿了抿额前了的头发:“我怎么帮你?帮你应,还是替你拒了?你自己都没主意,我怎么替你做主?” 悦扭身坐榻上,气鼓鼓的不说话。 林云暖推她一把:“那你去不去明天庙会?不管有没有想法,你总得和他说开了,给个准信儿,莫叫人家白盼着。” 悦“哎”了一声,捧着发烫的脸蛋倒在榻上滚了两滚。 林云暖笑道:“做什么这样烦恼?你是不是对他有些意思?如果是,那不妨先相处相处,看看合不合得来。其他的都好说。” 悦腾地坐起来,抱着头道:“我就是烦得很!我不喜这种书呆子,不知怎么跟他说话。说重了吧,怕伤了他自尊,他子本就不好过,又那样孤僻的人儿,多半心思重些。可我若含含糊糊不拒,又怕他以为我有意思,常常跑来献殷勤。姐姐,我真真两头为难。若他像九爷就好了,随便打打骂骂不在意,该怎么怎么,你说那……” 她话音陡然止住。 九爷二字一出,林云暖脸上的笑容就已经凝成了冰坨。 悦暗自吐了吐舌头。她可真是说话惹祸了。 九爷是忌。是心里唯一不能过的坎,不能跨的沟,不会好的痛。 林云暖勉强笑了笑:“你也别多想。每个人都不一样。你若真没那意思,早点断了他念想。好过牵牵扯扯最后把你俩名声都搭进去。我去瞧瞧钰哥儿和姐儿。” 她站起身往里屋去。悦望着那背影,单薄细弱的,拼死生了两个孩儿。其实她不大懂。放不下九爷,分明心里头自苦,却非要离了他,自己带着孩子单过。这是熬什么呢?哪个女人不盼着身边有个疼她的男人?九爷是那样疼她的,她偏不要。 悦到底去了庙会。 远远就看见白秀才抻长了脖子往这头看。一见她来,他瘦削的脸上绽开了笑。 悦心里头沉沉的,无言跟他并排朝前走。 庙前热闹极了,行人摩肩接踵,一不小心就给撞了下,身边的白秀才似乎想伸手拉她一把,那手在半空挣扎了半天,没敢伸过来。悦只当没看见,脚步加快,迅速穿过人,在一块偏僻的地方停下步子。 白秀才追上来,有些气吁吁。 悦并不喜这种文弱的男人,还不如她体格好。 “白先生。”悦开了口。 白秀才朝她摆摆手,手撑在树上垂头咳了几声。 悦咬住嘴,打算等他咳完再说。 白秀才咳完了,从怀里摸出一只小纸包。 “是……是山楂糖……在街上买的。” 悦盯着那纸包,突然没了耐心。 “白先生。我不吃甜的。”悦正道,“不仅不吃山楂糖,枣子也不吃。就算我想吃什么,我自己能买。白先生好意我心领了,无功不受禄,我没立场拿先生的东西。” 白秀才显然没想到她会这样说,他眼睛稍稍瞪睁着,嘴巴微张,脸涨的通红,恨不得找个地钻进去。 “我……我没冒犯之意……”他解释。 “我自然知道先生不是有意冒犯,先生是好心,想与我们邻里处得亲近。” 白秀才想及自己的心思,颇无措地手,“我……不是的,我是有事……有事想问问姑娘……” 悦道:“好,你问。” “我娘给我说亲,我……我没瞧上,我心里有人了。” 悦到底是个小姑娘,登时心跳如鼓,白秀才平时闷不作声,把她叫出来,一背着人,竟然胆大成这样? 悦臊得听不下去:“白先生,我……并没那么好……” 白秀才喉结滚了滚,道:“我今年二十六岁零七个月,我家里只有一个老娘。族里近几年断了联系,族叔走后就没来往了……家里人事都简单,院子也够住,等下个月放榜,万一……万一我有幸中了……这、将来子……”FoNDY.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