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二姐姐说,如今的天子太过优柔寡断,又好大喜功,再这样下去,必定惹出大祸,现下救大宣于水火的唯一法子,便是太子继位。太子手段果决,行事严明,正是这世道需要的做派。 这些话,自然不是他们跟宜臻说的,而是宜臻从自己幼弟亭詹嘴巴里听到的,他年纪小,藏钻,又得祖母宠,一躲在哪个旮沓听到些话,就跑回来和最亲近的四姐姐学舌,导致宜臻莫名其妙的,就知晓了好多会使得人下牢狱的话。 伯爵府这么多人里头,唯独亭钰,从头至尾,不知道在她耳旁提过多少次,大宣活不长,怎样也活不长。 “它从子里就烂透了,如今这场面,并非一之功,是几代累积下来的,最终无可奈何爆发了,才导致这结果,这样大的趋势,并不是换几个皇帝,出几个名将就能解决的了的。” 也不知道连论语也背不齐全,成里只关心打铁炼铜的亭钰,是从哪儿听到这么一段条理清晰的朝堂分析的。 “是卫珩跟你说的?” “你甭管是谁跟我说的,反正你别跟着二姐那一帮人瞎闹。” 少年瞪着一双和她一模一样的圆葡萄眼,板起脸故意唬她,“不然到时候被砍了头,我可不救你。” 宜臻懒得搭理他。 “我跟你说认真的呢,你少跟二姐一道儿,你瞧她,一手钓着太子,一手钓着三皇子,费心讨好太后,又和大长公主家亲近的不行,你说她是要干嘛呢?四姐,咱们可是本分人,少和她们一道玩,不然被牵扯进争里,怎么死的都不晓得。” 宜臻本来也和二姐姐亭霜不亲近,但看着亭钰这副横眉瞪眼极严肃的样子,还是没忍住,好奇道:“二姐姐与太子关系好,我知道,也见过她与大长公主府里的永平郡主一块儿,但谁与你说二姐姐还钓着三皇子的?我一个和她一起长在内院里的都不知道,你是从哪来听来的这消息?” 亭钰小少年再次语焉不详:“总之你别管......” “我怎么不管?你脑子这么笨,听风就是雨的,被人诓骗了可怎么好?” “你脑子才笨!” “懒得和你争这个,我只问你一句,这些事儿,是不是卫珩告诉你的?” 少年眨着眼睛,不说话。 那就是了。 宜臻微蹙眉,嘀咕道:“奇怪了,他一个研究算题的果农,消息怎么这般灵通?” “谁跟你说卫大哥是果农了?” “你自己瞧从江南运来的那一车果子,一大半儿我都没见过。每一次一说有什么新品类的蔬果,都是他曾经送来过的,舅舅都没做到这样,要说那些果子粮食不是他们卫家自己种的,我都不信。” “本来就不是卫家种的。” 亭钰嗤笑一声,“是卫大哥自己的产业。” “有什么区别?” “区别大着呢。卫家,一个军州事罢了,若不是父亲提拔,说不准如今还在霁县里折腾呢。卫大哥的本事,多少个卫家加一块儿都比不了,那些蔬果粮食不过是顺道儿种的罢了,我在里头还有一层股呢。要把真家伙拿来来给你瞧,保准吓死你。” 宜臻拧着眉瞅他。 “怎、怎么了?” “你们究竟在做什么事儿?” 她眯起眼睛,“你这几年,野的不行,若不是还有我给你兜着,早被夫子和爹娘打死了。亭钰,你告诉我,你跟珩哥儿,是不是在算谋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 “......” “我可告诉你啊,这世道的很,什么倒买倒卖的产业,最不安全,多得是货砸手里,钱收不回来的人,又万一在路上遭遇些什么,最终赔的个血本无亏,我看你哭不哭。还有啊......” “知道了知道了,您说的我都牢记在心,致死不忘,四姐,我今天和季师傅约了去取刀,就不跟您唠了啊,晚上回府给您带东风楼的栗子,再见嘞。” ...... 亭钰和卫珩究竟在做些什么,亭钰不想说,宜臻也不多问。 她相信卫珩那样聪明的人,绝不会带着亭钰走向绝路。 这么些年,虽然他们书信规矩疏离,但许多大事儿,都是卫珩提点着她做的决定。 譬如当年亭詹从柳姨娘肚子里生下来,被祖母当做是大伯转世,一出生就抱到了自己屋里去,宠非常,也因此十分看重柳姨娘,甚至都越过了母亲。 祖母年纪大了,行事越发任,孝字当头,母亲只能忍。 那时候,府里所有人都觉着,他们二房几个嫡出的孩子,定看不惯那生生过了他们的妾生子。 却没料到,宜臻对这个庶出的弟弟尤其好,要什么给什么,舍不得说一句重话,若说是捧杀,也不是,她也教亭詹事理,带着他见世面,真真儿像个温柔关切的亲姐姐。 是以亭詹长到如今五岁多,和自己姨娘并不亲近,反倒老跟在四姑娘股后头,甚至有次三姑娘寻四姑娘麻烦,他像个小炮仗似的就冲了上去,狠狠踢了自己亲姐姐一脚。 这张本该是柳姨娘手里最打的出去的牌,如今却生生被笼络到了宜臻身边儿。 府里,谁不说一句四姑娘有本事呢。 但事实上—— “既然已经出生了,纵使内心里有再大的不甘愿,也要好好待他。平里顺着宠着,若做错了事,也少些打骂,多劝导,你要让他知晓,你是世上待他最好的亲人,这对你没损失的。你后也记住,但凡能做成朋友的人,都不要因一时情绪处成敌人。” 这是亭詹刚出生,宜臻八岁时,从江南寄来的信。 她读的似懂非懂,却下意识地朝着他说的方法做。 许是幼年时在柴房度过的那几太难忘,少年为她打架抢棉被,省口粮喂她吃,背着她步入山林的记忆如今都还清晰可见。 宜臻对卫珩,向来有种盲目的信任。 所以哪怕这些算术卷子再难再烦,卫珩说有用,她就还是老老实实地坐在桌案边,一题一题地写完了。 从早晨写到了傍晚,连晚膳都没用。 宜臻瞧着纸面上填的的字迹,自己都要被自己动了。 正在半青在一旁劝了第四遍,她起身打算用膳的时候,琼音忽然急匆匆地从外头掀了帘子走了进来,微微一福身,面带焦:“姑娘,出事儿了。” “你说。” “夫人派人托来口信,说是让您这几,千万别回府里,好好呆在别庄养病,若老太太或是大太太派了什么人来请您回去,也千万拖延些子不许回府。夫人说,委屈自己受些寒凉也好,抑或是使了从前的法子装病,总之无论如何,都要在这别庄里呆到下月中旬,否则......否则她就再不认你这个女儿了。” 宜臻面无表情地望着她,语气很冷静:“府里出了何事?” “还不知晓,太太派来的人没说。我再要问,他就直接纵马走了,骑得飞快,老张也赶不上。” 屋内静悄悄的,沉默了片刻。 宜臻把手里的笔轻轻放回笔架上:“半青,去取前在玉秀坊做的那件天青长衫来,琼音,你去,把我的小剑和手镯拿来,让老张准备好马车。” “姑娘!夫人再三说了,您不能回府,咱们现在都还不知晓情况......” “人多显眼,咱们要是都不在,难免让人起疑,这样,你和半青都留下,让小枣跟着我去。” “可是......” “倘若真的有人来,便让思绿装作我的样子,她身量和我相当,声音也学得像,只说发了疹子,轻易不会馅的。” “姑娘!” 半青和琼音急的眼泪都快出来了,“夫人嘱咐的这样要紧,定是府里出了大事,她既让你留在庄子上,咱们就好好呆着养病,你现下私自回去了,万一遇上什么事儿,奴婢真是玩死难辞其咎!” “不会有那么严重的。” “可是姑娘.......” “你放心罢。” 宜臻自己去拿了镯子戴上,垂眸检查着镯子里的针和药粉,“我不回府。” “我就去轩雅居找人问问府里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万一有个好歹,我也好及时寻人来帮忙。咱们要是什么都不知道,那才是过的不安生。” “那万一......” “万一要是祖父或者大姐姐身边的丫鬟来请我,你便说我上后头的长音寺斋戒祈福去了,长音寺离这儿远,他们一时半会儿寻不着的,” 少女戴上帷帽,把小剑别进间,眉目淡淡的,语气十分平静:“倘若我真出了事儿,那也没法子,连轩雅居都护不住我,这庄子更不可能了。走罢,去喊小杏来。” 作者有话要说: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的小天使哦~ 第23章 宜臻并非不愿意听从母亲的话。 只是过往无数次经历都证明了,祝二太太在管家算账上或许是一把好手,但在应付大事儿时,永远都是先想着要往后躲藏避开锋芒,或者多花些钱财息事宁人。 可能自小九牧林氏给她的世家教养就是,不论是何境地,最重要的还是要先护住家族的名声,万不能让外头的人看了笑话。 而在宜臻眼里,这样的行事作风,与其说是息事宁人,倒不如说成损己利人。 没有一次真的带来什么好结果。 也因此,她吃够了教训,现下比起听母亲的话坐以待毙,她更愿意先去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 越早知道事情的状况和内里真相,才越早想得出解决办法。 用卫珩提点过无数遍的话说就是: 不论处于什么样的情况中,不论你是个什么身份,一旦事有不妥,永远都要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而不要等着别人来救你。 某些时候,宜臻心里头其实明白,为何亭钰如此推崇卫珩。 府里的夫子也好,武师傅也好,甚至是前些子班师回朝战功赫赫的周栾大将军,都没有得到过亭钰这样的盲从和尊重。 因为他确实是有本事。 这么些年,宜臻把卫珩的信件一封封珍藏放好,时而拿出来一瞧,又或者心浮气躁时一字一句誊抄,并不因为如何旧情难忘,睹物思人。 而是信里的许多话,当时读不觉得,后头却愈发到是金玉良言。 她长到如今,豆蔻之年,时常觉得,自己想的念的,和同龄的姑娘们都不太一样,和母亲舅母这些长辈们也不太一样。 她好像浮在空中,隔着尘世好远,又好像随波逐,沉没在平头百姓里走街串巷。 许多些念头,和母亲说不懂,和亭钰大姐姐无法说,便只能诉诸纸端,寄到远在江南的杏花雨林里。 而每每收到的回信,信纸上寥寥几句,规规矩矩,却总能解了她的心头之惑,让她下决心择了一条道走。 宜臻之所以成为如今这样的宜臻,不是出于府里长辈,也无关于夫子和教养嬷嬷,而是因为这十年里一封封打江南来的信。 珩哥儿说,既然周身没一个明白人,你就把自己当成大人来瞧。 既然府里头没一个多看重你的人,你就自己看重自己,自己给自己挣命。 珩哥儿又说,孤立无援又实在寻不到人的时候,可以大胆去找他。 宜臻是信的。 fOndY.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