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并无完全之法,陛下未免太贪心了,什么都想要,最后什么都留不住。赤渊火不灭,那些埋在各族血脉里的种子终会……” “赤渊火会灭的。”年轻的人皇长袍曳地,轻轻地打断他,丹离艰难地睁开几乎只剩个血窟窿的眼睛,愕然地看过来,发现人皇的笑容同过去有微妙的不同——那种竭力藏着自己的心的活气和灵气不见了,他的眼神空 、幽深,没有了人味。 “你……做了什么?”丹离在血池中轻轻挣动了一下,忽然,他 觉到了什么,“你把你的朱雀血脉……” “扒皮 筋,剔掉了。”盛灵渊不咸不淡地说,“朱雀通魔,不是么?千妖图鉴上写了——以前就是他们一族镇着赤渊,既然这样,这一点遗脉,就留给赤渊吧。” 剑炉封了,太子活下来了,这朱雀血脉……于他还有什么用呢? “你疯了……你疯了吗?朱雀血才能镇住天魔的魔身,你要断绝……” 人皇冲他 出一个平静又诡异的笑容。 “声 触味、七情六 ……还是喜怒哀乐?老师,我要那些干什么?” 他用三十六 朱雀骨,重新搭了架子,剖出自己的血脉,投入赤渊火中。 此后一年,五官六 渐次丧失,他问毕方一族要了个小人质——毕方族长的幼子,有时用那鸟的眼和耳,有时用随身带的一只通心草,听必要的话、见必要的人。 他的世界里无滋无味,苦辣酸甜经口,一概平淡如水,于是干脆辟谷。 七情麻木,清净极了。 一开始他点惊魂入梦,还能掀起一点波澜。 后来惊魂一点点一宿,还不如蚊香艾草有存在 。 埋在赤渊深处,第一次被毕 生唤醒的化身,就是那只被毕方偷偷收殓的通心草……直到他被 沉祭文唤醒,又机缘巧合地找回自己化在朱雀骨里的躯壳。 六 回来了,一并苏醒的,还有那些没用的希望与旧情。 然而他们告诉他,那些心灰意冷,原来是一场……自以为为他好的骗局。 可说呢,人皇要是死了,换个人上台,可就没有人能顶住人族里那些诛灭四方的声音了。那些惶惶不可终 的外族靠谁庇佑呢? 人皇金贵死了,怎能祭了剑炉? 他的剑灵幽魂一样地跟着他,眼睁睁地看着他放弃自己,封剑炉, 手血,最后断绝人 ……亲手斩断了修复天魔剑的最后一点希望。 三千年了,被他亲手抛弃了三千年的剑灵……在哪? 他还无依无着地徘徊在人间吗? 一个 悉的声音倏地穿透了 雾似的过去与现实。 “我不出声,你是不是就不能看我一眼?” 第80章 盛灵渊是把自己忘在赤渊里的人, 埋了三千年, 他已经冻成了一座清楚明白的冰雕。 滚滚红尘, 他初来乍到,格格不入,还没来得及试探 地融化一点, 坚不可摧的冰层就连个预警也没有,先从里面炸开了。 飞溅的冰碴如刀与剑,把毫无准备的 体剜得千疮百孔。 东川、阿洛津、老族长、宁王、丹离、度陵 。 他的师与友, 他背叛的、背叛他的, 为他而死的、被他手刃的。 他原本隔着冰河,远远地望着他们……可是刹那间, 冰河断裂,他被一把推进了那些故人与故事之间。 隔岸的火从天而降, 灭了顶。他像个被突如其来的大天灾 在下面的蝼蚁,没来得及眨眼, 已经被烧成了灰。 可……即使躯体烧成灰,他也要拼了命地循声看上一眼。 王泽他们仍在消化修复知 就得杀人的信息,宣玑换成了古语。他在几步以外, 翅膀合在身后, 偶尔有火星潇潇而下,脚下的木偶壳还在烧。 眉目是陌生的眉目,盛灵渊发现,朝夕相处这许多天,他像是从来没有仔细看清楚过这张脸似的, 恍若未识。身形也是陌生的身形,太高了,手长脚长,举手投足都是老江湖的游刃有余,像是一出生就这么老练,从来没幼稚过,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把 箱底的小哭包和眼前的人联系起来。 这人连声音也低沉疏淡,咬着他 悉的雅音,当年少年式的轻快……甚至略带聒噪,都不见了。听起来又远又近。 “你说……什么?” 宣玑朝他走了一步,他想:我小时候常常做梦,最大的愿望,就是有一天能见你一面,我想看看你,不是从铜镜里,也不是从水面上,我想看有血有 的真人。 又一步—— 后来我能看见你了,也从你眼里看见了我,但我只是一把剑,我就贪心,想……我什么时候能 离剑身,让你看看真正的我。 再一步—— 结果啊,想太多遭报应了,命运这 孙不是东西,不教而诛,不行就早说嘛,能以剑的身份一直陪着你也没什么不好。可是你的世界漏了个窟窿,把我漏掉了。我想,只要能让我再跟你说句话,我什么都愿意。 他在盛灵渊面前站定,每一步都走得惊心动魄。 沉默着,又似乎说了很多话—— 再后来,我在你的眼睛里看见我自己了,可你的眼睛就像一对反光镜,看着我,看不见我。 宣玑半跪下去——盛灵渊的鞋带开了,陛下穿不惯这种不及踝的系带运动鞋,总是绑得很松,总是开,宣玑仔细地帮他系好,又一寸寸地拉平了 脚。 然后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我上回还有句话没说完。” 盛灵渊好像突然听了太多的声音,反应变得很慢,每个字要听上许久似的,好一会,他才把这句话听完,很轻地一点头:“你说。” “灵渊,我……”天魔剑被微煜王砸碎时,留了这么个没头没尾的话头,始终没有机会续上。 这时,赤渊深处,守火人冰冷的石碑成片地开裂,随即化作齑粉、化作青烟,盘旋而出,万山无阻地飞向归宿之地。 “我这一辈子,无忧无愁,”他含着一点笑意,眼角的小痣翘了起来,“我想不出来比这更好的一生了。” 盛灵渊微微晃了一下,被岩浆洗练过的骨 似乎正飞快地变薄、变脆,能被一片羽 塌。 “我其实很 谢他们……” 谢他们把我炼成剑,要不然,我就只是供桌上不见天 的天灵,没有你,没有那二十年在人间的 子,该是多么没滋没味啊。 有外人在场,宣玑很多话不便说,没有宣之于口,他垂下眼,盯着盛灵渊垂在身侧的手。 那只手自从天魔剑断后,持刀剑、持笔、持传国玉玺,掌着生死权,稳如磐石,从无半分犹疑。 竟又开始轻轻地颤抖。 宣玑的目光在那手上停留了片刻,似乎很想握住那只手。 没敢。 这时,发动机的引擎声远远地传来,紧接着是直升机螺旋桨的噪音。 好,按照套路,野怪清干净,支援也爬着来了。 总部的直升机没地方降,大苍蝇似的悬在他们头顶“嗡嗡” 叫,风卷沙石,烟尘 滚,扯着嗓子喊也 不过这动静。 于是宣玑不再说话,只是站起来,冲盛灵渊一笑。 宣玑从方才开始,就换成了古语,声音 得很低,在外人看来,他俩仿佛只是 了两三句听不懂的方言。 没有人知道这两三句话整整讲了三千年。 就像没有人记得,赤渊下曾有滚滚的岩浆。 盛灵渊仿佛是被宣玑这一笑给笑得聋哑了,木然地看着一大帮人冲上来,大呼小叫地抬走燕秋山,开始收拾现场。 有人在指挥,有人在不停地问问题。人声嘈杂,几乎一息之间,盛灵渊就把他已经差不多能说 利的普通话还给了新闻联播,又什么都听不懂了。 他有点困惑,因为知道自己是不做梦的。 剥离朱雀血脉之后,随着 官渐渐麻木迟钝,他也不怎么做梦了,他的识海真的变成了海,连惊魂投进去,也仿佛只是一颗小石子,后来连一点涟漪都懒得起了。他 香惊魂,本想见故人背影,可是惊魂这没用的东西,只给了他死去活来的偏头痛。 哦,对……就是这种头要炸开的 觉。 可不是梦,也总不能是真的吧? 又或者是哪里的宵小捏造的幻觉?那这幻觉未免捏得太假了一点。 他只偶尔用过毕方的眼和耳,多数时候,是借通心草收集必要的信息。那通心草咒刻在一个木头小人上,身上刻着八个点,是天魔剑上的图腾,能凑合着充作视听,但没有其他的知觉——总归只是个简单的傀儡而已,视觉和听力也不比自己的眼和耳,像身在木桶里,透过木板传声,从木头人眼部的小孔里往外看。 从这个世界醒过来以后,他虽然看似什么都能适应,其实什么都不习惯,热食的味道陌生嘈杂,待在宣玑那所谓“隔音好”的屋子里,连隔壁的呼 声都听得一清二楚,微风吹过发肤的 觉扰人得很。 但扰归扰,他心里是不跟着动的,不像现在。 他仿佛是个三千年翻一次身的太岁,反应迟钝得惊人,直到这时,那些悲与 才如同埋伏很久的怪兽,忽地 出狰狞的嘴脸,一口朝他咬下来。 他又把阿洛津重新钉回棺材里……两次,他亲眼看见东川的巫人塚粉身碎骨、微云墓分崩离析,微煜王重提碎剑的旧事…… 朱雀骨无端生“灵”,还有那恍如隔世的共 ……以及他在与宣玑共 中看到的赤渊。 他说什么来着? 是了,一遇到战 或者灾荒,赤渊就会发出共鸣,那些没有理智的怨恨与灰烬就会再起波澜,把生前的痛苦、饥饿和绝望一股脑地丢在守火人身上。 盛灵渊当时觉得那情景眼 得很,现在想起来,这不是小时候自己和天魔剑灵每一夜经历的噩梦么? 难怪那人做起守火人来那么 练。 “陛下。” “盛潇——” “灵渊哥,你这一辈子,痛快过一天吗?” “灵渊……” “宣主任!”这时,王泽从不远处朝宣玑喊了一声,“我解释不清楚,你跟肖主任……” 两人同时被王泽的大嗓门惊动,宣玑回头,刚一动,手腕突然被人一把扣住。 盛灵渊没看他,目光仍停留在方才宣玑半跪的地方,手劲却大得像要把他捏碎。 宣玑:“等下,电话联……” “联系”俩字还没说完,盛灵渊身上的黑雾忽然失控似的炸开,一时间遮天蔽 ,把什么都 了下去。 异控局的外勤们身上的异常能量监控同时爆表过载,齐声叫了一嗓子以后,一片死寂。 “这什么?” “镇定,别慌!” “我看不见了!” “靠拢!”fOndy.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