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晚饭,屋外的风雨也小了一些。还不到睡觉的时候,大家纷纷回到客厅准备打发时间。 海臣正在教段星泽如何洗牌,吕如蓝和林幼清小声聊着天,段鲸询问杜云飞要不要去地下室打台球。 吃喝足又开始打盹的苏合,愣愣地看着蘑菇缸。又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哇”地一声大叫起来。 众人悚然看着他:“怎么了?” “好像有棵树忘了加固!”说着,他起身就要往前厅走。 杜云飞赶紧拦住他:“什么树这么重要?” “天目铁木!野生的只剩五株,岛上的这株还是当年我爸妈移栽过来的……绝不能毁在我手里!” “你先别急着出去。想一想,这么珍稀的树,会不会早就被加固过?” “……不知道,可我不能冒这个险!趁着现在雨小,还是过去看看才放心。” 见苏合的确着急,其他人也开始认真起来。 海臣道:“其实我能理解哥的想法。如果不去看看,心里恐怕会一直梗着。万一真出了事儿,会后悔死的。” 吕如蓝问:“让无人机出去看看不行吗?” “风太大影响稳定。”段鲸摇头,“一出去就会被刮跑。” 林幼清问:“那棵树在哪儿?” “蔷薇园附近,稍微有点远。我会开车过去,不会有事的。” 再继续纠结下去,万一雨大了更加麻烦。苏合抓起对讲机、防水手电和雨具;杜云飞则抢先拿起了车钥匙,两个人一起出了门。 两个人冒雨跳上工程车,发动车辆。窗玻璃上俨然挂着一道瀑布,雨刷器功率全开依旧有些力不从心。 “你先别急。” 杜云飞驾驶着车辆缓缓向南行驶,一边提醒身旁的苏合:“再仔细想想,除了这株铁木,还有没有被漏掉的树。” “没有了,应该没有了。”苏合连连摇头,“只有它是特别的,其他树这一次我都可以不在乎。” 说到这里他安静片刻,扭头看向杜云飞:“……谢了。” 杜云飞不说话,伸出右手轻轻拍了拍苏合的肩膀。 用不了多久,工程车就稳稳停在了蔷薇园的大门外。两个人下了车,扛起车斗里剩余的支架,朝着一旁的树林深处走去。 在苏合的指引下,他们很快就找到了那株名贵的天目铁木。 从外表上看,这棵树似乎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树身黝黑,大约比海碗略壮一些,应该还算是颗小树。风雨中,树冠正左右摇摆着,地下已经可以看见一些残断的枯枝。再看树身周围,果然没有任何防风措施。 苏合和杜云飞立刻开始搭建支架。尽管暴雨倾盆,但他们只用了不到十分钟就安装完毕。 转眼间风雨又有变大的迹象,两个人快步返回车内。 “回家?” “回家。” 车辆在前方的环岛掉头,准备返回别墅。可还没开出几米,前方雨幕里突然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崩塌声。 杜云飞一脚刹车将车停稳,与苏合面面相觑。等到崩塌声彻底停止,才继续缓缓前进。 他们很快就发现了声音的源头——前方道路的左侧就是植物园里地势最高的小山。在暴雨冲刷下,有一部分山体发生滑塌,掉下来的泥土和碎石块堆积在了道路上。 苏合愕然:“植物园里发生水土失,真是奇大辱。” “现在怎么办?” 杜云飞观察了一下道路,工程车辆显然无法顺利通过。现在风雨正大,徒步走回别墅恐怕要吃一点苦。 苏合显然也有着同样的担忧:“先别回去了,找个地方避避风。” 第86章 过去时光中的少年 外头是凄风苦雨,而狭窄憋闷的工程车内也不是久留之地。 正巧,这附近倒有一个种植蔬菜的温室,苏合与杜云飞合计了一下,决定暂时进去避风。 佛光岛植物园内的普通植物温室,虽然比不上高科技的热带雨林大温室,但建造得依旧颇为心。大结实的钢结构支架、双层玻璃墙壁和人字形顶棚都非常牢固,想必在设计之初就考虑到了海岛抗风的问题。 工程车在温室门口停下,两个人互相搂住彼此,顶着大风,用力推开了温室大门。 狂风暴雨被拒之门外,温暖的空气面涌来,瞬间安抚了被大雨淋得透的情绪。 苏合摸索着打开了一盏照明灯,目的红绿扑面而来——近处的地上种植着一排排西红柿。茁壮的植株援着绳索长到了一人多高,上下挂累累硕果。 苏合顺手摘了两个透了的西红柿,递给杜云飞一人一个。这时候,杜云飞手中的对讲机里也传来了段鲸的询问声。 就在刚才,别墅里的人也听见了山体滑坡的声音,担心他俩是否安全。杜云飞回复说道路被堵,暂时留在温室避雨,一切都好,不必担心。 他这边代完了去向,苏合也从不远处的小储物间里跑了回来,手上还抱着一大坨灰黑的东西。 “这些都是大棚毡,冬天用来给温室保温用的。” 两个人浑身上下都被淋得透了,赶紧下衣将毡裹在身上。 毡的质地硬,摩擦着皮肤有点疼,保暖的作用也相当有限。苏合一边裹着毯子一边发抖,脸苍白。 杜云飞伸手勾住他的脖子,拉掉他肩上的毡,然后将人包裹进自己怀里。 苏合觉到杜云飞的体温从背后贴来,还隐约带着心脏的跳动。寒意被驱散了,可他的双臂却结结实实地起了一层皮疙瘩。 觉察出这细微的颤抖,杜云飞轻抚着他的胳膊。 “还冷么?” 苏合摇摇头,旋即又轻声道:“咱们总不能这样走回别墅里。我们得把衣服烘干。” 说着,他抬起胳膊将杜云飞的手夹住,两人一起笨拙地往前走了几步,来到一立柱前。 柱子上固定着银的石英加热灯,苏合将开关打开。灯丝很快红热起来,他们赶紧找了几竹竿,将衣服挂在灯下。 杜云飞把一张毡垫铺在地上,拉着苏合在加热灯前坐下。融融暖意面拂来,逐渐驱散了周身的寒意。 “今年夏天的确很冷。”杜云飞将毡往苏合身上笼了笼。 苏合嗯了一声,拿出了刚才摘的西红柿,在挂着的衣服上擦擦,先让杜云飞咬了一口。 “咱们这儿还算是好的呢。再说了,天气冷点儿,台风也不会太强。对我们也有好处。” 两个人坐在地上吃着西红柿,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放眼望去,近处是一排排郁郁葱葱的植物,远处的玻璃墙和屋顶上雨水哗哗地冲刷着。这动静之间的对比,倒更显得温室里舒适安全了。 既然是杜云飞主动抱上来的,苏合也乐得赖在他的怀里不挪窝。然而两个人就这么干抱着,迟早要擦走火。杜云飞想了想,还是决定主动说些什么。 “那棵天目铁木,看上去很普通。” “铁木嘛,以前都用来打家具做砧板的,想不普通也很难啊。不过天目铁木也是铁木中的特有种,原生地的山上也只剩下五棵了,是国一级保护植物。” “为什么这么少,难道它不结果实?” “结啊。但就是发不出芽来。你想想,只剩五株了,都是近亲繁殖。能不绝后吗?” “……真的?” “我说是真的你就信?那五棵树里头只有三棵能结果实,结出来的果实大部分都是空包弹。就算有的种子,也得经过一百多天的休眠,足各种苛刻的条件才会发芽。反正就是觉特别不情不愿,不想活在这个世界上。” “岛上这棵树,是你父母种的?” “嗯,他们还年轻的时候用老树上发出来的新苗扦的。一开始种在我老家,我家出事之后也没什么人照顾它。后来有了佛光岛这么个地儿,我就把它托付给了植物园。” 轻描淡写的描述,但杜云飞却能受到这棵树对于苏合的特殊意义。 他低声问苏合:“你之所以主攻植物学,是受到你父母的影响?” “这是当然的了。不过我自己也很喜。”苏合点头,接着反问,“那你呢?为什么学医?老中医世家?” 杜云飞忽然沉默不语,就这样安静了足有半分钟左右。 苏合本以为又触碰到了什么雷区,正准备岔开话题,却觉到杜云飞的手臂搂得更用力了一些。 “这件事,我从没向别人提起过……不是什么好事,说出来也许会让你也跟着一起难过。” “如果你想说,那就说吧。”苏合轻轻覆上杜云飞的手,“别忘了咱们现在是在佛光岛。过去无论发生过什么,那都是过去的事儿了,拿得起才放得下。” 像是认同了苏合的观点,杜云飞将目光投向远处玻璃墙上的雨帘。 “我家上数几代,从没有人从事过医务工作。我的父亲和母亲都是商人,当年共同经营着一家外贸公司。他们经常四处奔走,家里留下我和我的姐姐,跟着我的祖父祖母,还雇了一名保姆照顾。” 杜云飞的姐姐比他大了六岁,已然属于两个不同的年龄阶段。当杜云飞快要初中毕业的时候,她正在外地上大学。手足之间没有什么共同语言,杜云飞最投缘的人,倒是保姆菱姨的儿子,阿恒。 阿恒长什么模样,杜云飞如今已经记不起来了。只是依稀留着一个“很好看、很乖巧”的印象。菱姨与丈夫离婚后,独自一人带着阿恒离乡背井,家里经济拮据,甚至连房子都租不起。 杜云飞的祖父母都是笃信佛教的慈善人,见菱姨为人老实厚道,再加上家里偌大的房子常年缺乏人气儿,就让他们娘儿俩一起住进了保姆房。 正巧,阿恒就读的中学与杜云飞的学校相距不远,两个少年结伴一同上学放学,倒是省去了接送的麻烦。 在一起相处得久了,少年们亲如兄弟手足一般,还拥有不少彼此之间才会知道的秘密。 回忆到这里,杜云忽然问苏合:“之前我只提起过,在大学里有一位女友。你会不会觉得奇怪,我又是从什么时候知道自己是双恋的?” 苏合不情不愿地撇了撇嘴:“既然你都这么问了,那什么阿恒肯定就是你的初恋喽。” “你不开心了?”杜云飞的声音里难得有了一丝戏谑。 “停!我改变主意不想听你说了。”苏合夸张地捂着耳朵,想了想却又嘟囔道:“……那个阿恒现在在哪里?” “他死了。” 阿恒死于15岁那年的冬天。而不幸的种子,却是在初三结束的那年夏天种下的。 那年夏天,在回家的路上,杜云飞第一次见到了阿恒的父亲。 那个男人的长相也早就模糊了,隐约与阿恒有五分相似。杜云飞一直记得的却是他花哨的穿着,脖子上的大金链子,以及他开的一辆好车。 朴素节俭的菱姨怎么会有这种前夫——杜云飞并不是没有产生过类似的疑问,但阿恒的喜悦却打消了他的疑惑。 父亲的出现对于阿恒而言是个大惊喜,因为他陆续收到了许多礼物。许多以菱姨的财力本不可能买给他的东西。 阿恒跟着菱姨住一间屋子,他担心礼物会被母亲发现。于是央求着保存在杜云飞的房间里。衣服、漫画书、玩具、甚至还有一看就知道是被淘汰下来的手机和电子产品。 起初杜云飞以为这是一个父亲在弥补父的缺位,但他很快就发现,事实并非如此单纯。 又过了一段时间,阿恒的父亲说要带他们出去吃饭。阿恒又央求杜云飞出面,向家里撒了一个谎,两个人坐上了阿恒父亲的汽车。fONDY.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