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合在温暖厚重的棉被里翻了一个身,却没有揽住那个温暖结实的枕边人。他不地在喉咙里咕哝了一声,慢慢睁开眼睛。 温暖的帐里头,果然只剩下了他一个人。而被子上的外套似乎是刚盖上去的,位置不偏不倚,如手术铺巾一般严谨。 苏合将目光转向边不远处,找到了杜云飞。 男人正站在窗边,掀开窗帘的中向外远眺。 等到低血糖的不适渐渐消退,苏合也起身走了过去,伸手从后面搂住杜云飞,稍稍踮起脚尖,将脑袋搁在了他宽阔的肩膀上。 “醒了?”杜云飞一手覆住了他的手背,“外面下雪了。” 苏合这才发现,窗外的世界已经是一片银白。 随着季节转换而渐萧瑟的树林与花园,全都包裹在了皑皑雪之中。万事万物全都变得圆融可起来,活像是一大块正在慢慢融化中的油蛋糕。 “这雪好大。” 说着,他伸手擦了擦窗户上凝结的水汽,然后用手指划出了一个心形。 下一秒钟,他的指尖就被杜云飞攥紧了掌心里。 “把衣服穿好,别着凉了。” 前段时间“研发”的冬衣终于派上了用场。用过早餐,大家穿戴整齐,拿上工具出门除雪。 毫无悬念的,这项正经的工作很快演变成为了一场孩子气的闹剧。就算是最年长的段鲸,或者最沉稳的杜云飞,此时也与八岁的段星泽没什么本质上的区别。在半空中飞舞着的雪球,成为了沉闷冬里最为生动的景象。 而在没有积雪的冬里,生活则注定要变得更加静谧和安详。 除除雪、照看一下供水和供电设施——户外工作量被缩减到了夏季的三分之一,大家的生活重心全都缩在了别墅里。 段鲸拆了几台温室闲置的石英取暖设备放在客厅和浴室里,沙发和棉毯也给房间增了几许暖意。 苏合在二楼的南面开辟了一间用于育苗和无土栽培的植物暖房。杜云飞开始盘点剩余药品,并逐步展开冬季的全员体检。 吕如蓝跟着林幼清维修一些替换下来的机器设备。海臣则负责纵无人机,在灰白的海岛上空常巡视。 一场雪接着又一场雪,人工湖面上的冰结了又化。反反复复之中,唯有时间不断向前。 十一月廿三冬至这一天,大家张罗着在别墅门口摆了张祭桌。桌上放一个不写名字的空白牌位,牌位前放些瓜果食品,然后大家一一拜祭,各上三炷自制的线香。 没有谈,也没有悲叹甚或低泣。唯有屋内的无线电里,传来珞珈岛上阵阵梵音呗唱,寂寥而庄严。 进入十二月,跨年的气氛在漫漫冬夜中逐渐浓厚起来。无线电波里的基督徒们刚刚庆祝完他们的圣诞节;很快地,属于全世界的元旦也近在眼前了。 12月31这天上午,段鲸为儿子准备了一场期末大考。考试的内容从识字到算术再到体能,甚至还有植物学和自卫术。 总体而言,段星泽的表现非常不错,经过六位考官的集体商议,决定从今天开始给他放寒假。 下午,大家特意去找朱一心校对手机上的北京时间,却意外听到了一则让人为之一振的好消息—— 青海研究所对外公布了胡思雨的存在。 这显然释放出了一个强烈的信号。有人认为,这意味着研究所在攻克丧尸病毒这个难题上,已经拥有了相当的自信。甚至还有小道消息传,说青海安置点附近已经有奠柏被彻底杀死,不知为何失去应变能力的丧尸也正在被大规模地清理着。 “……或许距离人类社会重建的子,真的不远了。” 结束与朱一心的通话,段鲸发出了这样的叹。 这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再没有人说话。大家不约而同地回想起了面对那艘两百人大船时的头晕目眩。 好不容易适应了末世的隐居生活,一切似乎又将来转机——究竟应该何去何从? 还是吕如蓝心直口快:“说实话,其实我觉得就这样一直一直待在岛上好像也不错的。” “小傻瓜,那是因为现在还有水有电,有现代科技遗留给我们的各种财产。”苏合道破真相,“其实我们从来都不是真正的生活在孤岛上,社会一直都在我们身边,它从未远去。” “听天由命吧。”还是海臣想得开,“反正谁都别想把我跟小蓝再分开了。” “我们也是。”段鲸一手搂着林幼清,两个人转身就去找段星泽。 苏合瞧了瞧杜云飞,杜云飞也不说话。两个人就这样静悄悄对视了一阵子,杜云飞忽然伸出手来,轻轻拧了拧苏合的嘴。 ———— 元旦过后,冬季最末、也最为重要的节就近在眼前了。 小年夜这一天,别墅里开始大扫除。 电解食盐水制出的消毒水;皂角和无患子浸出;苏合秘制的油脂肥皂;甚至还有用小苏打、柚子皮、葡萄酒副产品调成的通衢剂……各种屋子里充斥着各种洗涤剂的气息。竹丝捆成的刷子与老丝瓜络的擦洗声遥相呼应。 每个人都一丝不苟地执行着自己包干的任务。将过去那一年里,残留在身边的种种灰暗痕迹通通洗刷干净,接一个全新的开始。 搞定了外部的打扫工作,接下来要做的自然是清理个人卫生。 刚开始降温的时候,海臣为了最怕冷的吕如蓝而将浴室进行了一个小小改造,在最里头的隔间砌起了一个水泥浴缸。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喜享受的苏合又往浴缸里铺了一层打磨过的桧木板。 如今天气寒冷,大家都喜躺进去泡一泡澡。一则能够活血解乏、神清气。二来将身体泡热了再上,还可以自动得到某些人投怀送抱的机会。 龙年的最后一场雪,在这夜悄无声息地落下。第二天大清早,窗外又是一片素白。没有了之前的新鲜劲儿,在作完例行巡视和除雪排险工作之后,大家逐渐聚拢到了客厅里。 在官方的某个无线电频率里,今天居然播放起了历年晚的录音。以往被人吐槽的节目,此刻听起来居然也显得亲切可起来。 冷冻库里的食材今天一大早就已经被拿出来解冻,段鲸正在负责一样样清洗。林幼清在食堂的小煤饼炉上教段星泽包蛋饺,小心翼翼地晃动铁饭勺,放上馅,夹起蛋皮。 刚为人工湖破完冰的海臣和吕如蓝捉到了几条鱼。此刻已经剖洗干净,切开铺平在案板上。只见杜云飞站到案板边上,拿了一把长刃的厨刀迅速在鱼身上刮擦起来。快得几乎看不清动作,一堆堆的鱼蓉就被刮到了一旁的大碗里。 等候在边上的苏合,将事先调配好的蛋面粉等与鱼蓉混合在一起用力搅拌,然后成一团团的,放在盘子上。 再看吕如蓝那边也没有闲着,和海臣两个人正捣鼓着一把小钢锯。 表面还没有完全解冻的羊,被稳稳地按住,极为谨慎地用刚锯进行切割。切下来的片每一片都薄可透光,自动蜷曲起来,如花瓣那样整齐地堆叠在盘子里。 大家都在专心致志地干着自己的事,没有人大声说话,只有温暖的空气在空气中动着,气氛却显得格外温馨。 所有的准备工作就绪。大家将餐桌上的杂物收拾起来,捧出了一个前阵子捣鼓出来的大火锅。看那形状,就是一大一小两个不锈钢盆子底儿对底儿焊接在了一起,中间立着一截薄钢板卷的短烟囱。 他们将火锅搁在桌子中央,将准备好的木炭投进火锅底部。紧跟着林幼清就开始往上头的大盆里浇汤。 汤是用羊骨和多种香料熬制的浓汤,飘着红的枣、绿的葱和薄薄一层白花。 在等待羊汤滚沸的时候,一部分人开始张罗着摆盘;另一些人则开始调制蘸酱。苏合“私房培育”的韭菜花、大小葱花、芹菜末、辣椒和花生碎;再加上各种现成的酱料,本身就像一道小小的宴席。 摆完碗筷的时候,羊汤也差不多滚沸起来。大家彼此招呼着围桌坐好,倒酒倒饮料,然后举杯。 “敬这个发了疯的世界,敬这座佛光岛,敬我们大家接下来的人生。” 初到佛光岛时就曾经说过的三句话,此刻重新提起,更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走过的踯躅,夏的踉跄,秋的稳健,然后在这隆冬的静谧之中暂且小憩。明之后便又是天,无论前路如何,至少有你们与我一路同行——这也算是三生有幸才能遇见的事罢。 ———————— 午夜,手机的时间悄然跳过了十二点,而别墅里的酒宴早已散场。 为段星泽读完了睡前故事,段鲸转身关上了房间的大灯,只留下墙角他亲手为儿子制作的一盏小夜灯。 他走回自己的房间,打开门,发现已经铺好。林幼清躺在上,抬头送来一个微笑。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段鲸随手下外套,走到边俯身给了林幼清一个吻。 “还不睡觉?在做什么?” “随手记点东西。”林幼清晃了晃手边的笔记本,“已经是新的一年了,我们也该想想开以后的工作规划。” 段鲸笑了笑,出他指尖的笔放到桌上。 “这么着急做什么,万一明年我们就出岛去了呢?这规划不就白做了?” 林幼清也微笑着反问他:“那你说,如果出岛以后,我们应该做点什么?” 段鲸却不回答,只用那双深沉的黑眼眸凝视着林幼清。良久之后才又伸出手,轻抚着他最的那张脸庞。 “你长得真好看……如果我们还能再有一个长得像你的孩子,小星多一个弟弟或者妹妹,你觉得怎么样?” “可以啊。” 如今提起这些话题,林幼清已经不再像几个月前那样羞涩。 他温柔地点了点头:“只要跟我姓就行了。” ———— 与此同时,在二楼另一边的某个房间里。 海臣着气,从比他得更厉害的吕如蓝身上爬下来。扯过几节卫生纸擦拭着两个人黏腻的部位。 “这下你足了哦?”他还不忘逗逗吕如蓝,指着头顶上,“你要的天窗。” 今天上午经过一番涉,他们刚刚得到了苏合不住的房间。此时此刻,铺的正上方是一个方方正正的金字塔形玻璃屋顶。上头的积雪已经被扫除干净,因此可以看见高处的夜空。 冬季是星辰璀璨的季节,没有光电污染,纯黑的夜空如同洒着一把碎钻石的黑天鹅绒,美到窒息。 海臣搂着吕如蓝躺下来,将被子掀开一点散去热暧昧的气息,也让星光洒落在他们的肩上。 “可真安静啊。”吕如蓝喃喃低语,“这样的子,不知道还能持续多久。” “你想要多久就能有多久。”海臣笑着轻啄他的眼角,“别忘了,咱们还有船。我可以带你去这世界上任何的地方。” “……” 吕如蓝的眼底如有万点星光,却又调皮地笑了起来:“不了,我还是想和我哥待在一起。” 海臣故意咋舌:“你人都已经我的了,居然还想着要当你哥的电灯泡?不行,我要去向医生告密。” “你敢!” 吕如蓝笑骂一声,两个人顿时又扭滚作了一团。 —————— 不过是在厨房里泡了一杯淡茶的功夫,杜云飞就发现苏合不见了。他在楼下找了一圈,又回到楼上,发现卧室里也空无一人。 没有太多的思索,他很快就闻见了空气中传来淡淡的烟味。 推开了走廊上朝南的那扇门,门后的大房间已被改建成了育种室以及特别暖房。虽然是冬季,但心照料下的植物依旧生机。 不少种子已经开始萌发,它们将在这个温暖的幼儿园里度过严寒的隆冬。等到暖花开的三四月份,就会被定植到别墅外的大棚或者户外去。 在接下来一年里,它们将会是这座佛光岛上最重要的食物与希望。 而负责播种、照料这个希望的人,正坐在窗户边几盆丽格海棠的簇拥下,嘴角叼着一烟。FOndY.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