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司寂应了一声,却还是站在厨房门口,斜倚着门,笑眯眯地看着老司忙碌的背影。退休前司妈妈是普通工人,站水线那种,每天从早上七点工作到下午六点。司寂没上学的时候还好,扔到工厂的托儿所,中间休息时可以去搂一搂抱一抱。念小学时学校离家太远,跑来跑去怕他吃不消,老司夫妇咬咬牙,干脆让他住到外公外婆家,那儿走到学校不到二十分钟。可司寂懂点事了,外公外婆再疼也不干,想家。有次周五晚上司妈妈去接他,看到他蹲在门口一边抹眼泪一边眼巴巴地看着自己来的方向。边上好多孩子在跳房子打弹子玩一二三木头人,叫得热热闹闹的,可他竟然一点兴趣都没有,小脸蛋上全是委屈和期盼。司妈妈着眼泪,当即决定每天接他上下学。印象里妈妈为了赶时间,下班时连工作服都来不及换,套着脏兮兮地蓝工装穿过一条条街巷。自行车一路骑下来,头发也得跟窝似的。老司心疼娘儿俩,也从南城的一所名校硬是转到了市区的普通中学,为此差点跟教育局领导打一架。司寂小时候不觉得什么,只为自己能和父母天天在一起而高兴。大一点才明白,父母做出这样的决定有多难。 大概只有父母才能做到这样。为了你的几滴眼泪,就能下决心改变自己的生活。 “爸,你白头发好多了啊。”几缕西晒太顺着窗边的灰尘照到老司头上。这角度和光线太不友好了,司寂觉得老司突然老了十岁。 “我头发这么少你也能看出来啊?”老司笑说。油热了,放上番茄和丝过一过火,香味顿时飘散到整个房间。老司打了个嚏,连忙把窗户再推得大一点:“离远点。”看司寂仍旧研究着他的头发:“‘不斑白,不知道。’白头发是智慧的象征,人年纪大了,懂的总比年轻时候多一点。” “懂,懂,所以我要听您的话。”司寂笑了起来,看起来乖巧得很。他帮着老司把面条端到客厅茶几上,两人就着榨菜吃了起来。老司先开的头,问题也是单刀直入,让司寂说说和谢荣到底怎么一回事。 其实司寂没想好怎么说。这事儿太难了,骗得离谱了心里过意不去,照实说又怕老司难过。脑袋碰到这个问题就跟碰上一道墙似的,主动绕过,结果回家快一周了也没一个结论。现在问题挪到眼前了,他反倒是突然有灵了。用筷子卷着面条,他有些唏嘘地说:“情这东西,真不是想象里那么一成不变的。” 老司夹了最的榨菜扔他碗里:“怎么说?” 司寂开始编,说自己和谢荣的格合不来,一个内敛一个外向,一个处女座一个白羊座,怎么都配不到一起去。老司煞有介事地点头,说是,他在网上看到过,处女座跟什么座都合不来。司寂笑得了几面条在桌上,擦干净后继续编:他们彼此都觉得对方不合适,试着磨合了半年多仍旧找不到当初恋时的觉,所以就和平分手了。 老司说,前阵子你还跟我讲谢荣生快到了,要给他一个惊喜呢。 是啊,准备下血本上演制服惑呢。 司寂说那只是随口说说,毕竟那么多年了嘛。但是呢,觉不对就是不对,不了,就没必要再做那么多了。 老司吃面条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看着他紧皱的眉头,司寂没什么胃口,却还是大口大口喝掉最后一口面汤:“真好吃……我再去盛一碗。” “等等。”老司说。在司寂起身时,他又问:“那怎么一开始不告诉我和你妈?” 司寂端着碗伸了个懒,回头看着他撒娇:“这不是怕你们骂我太草率了嘛……” “现在说我就不骂你了?四年,你有几个四年?我最烦人说格不合,什么样的格才算合适?我和你妈,我不说话,你妈唠叨,不也照样过了那么多年?我都被她打破过头,也没想过要和她分开。你倒好,一句轻飘飘的‘格不合’就分手了,这还叫不草率?” “您这不是说话的嘛……”司寂也不去盛面条了,挨着老司坐下来,他语气诚恳极了:“现在都这样了,您就接受了吧。也没规定说谈恋不许分手呀。” 老司不说话,脸憋得通红,有些浑浊的眼珠子盯着天花板,盯着电视机,盯着地上瓷砖的图案,就是不看司寂。司寂心有点酸,也没有一点底。 “我再想想。” 丢下这句话,老司端着两个碗去了厨房。 其实他们俩都知道没什么可想的了。 晚上老司把自己锁在小卧室里备课,司寂没打扰他,蹲在房间里玩游戏。可手气不顺,老是被爆基地,气得他恨不得跟队里的傻约父子局。 不过当然是没约的。晚上九点来钟,老司喊司寂出来,给他十块钱:“工作你是不是也辞了?” 司寂眼睛一亮,觉得有戏:“是啊,我这几年想家都想疯了!” “省考你赶不上了。市里的公务员考试刚开始报名,明天你去照个相,报名。” 司寂头开始一蹦一蹦地疼,这又是玩的哪一出啊? “边复习边找工作,两头总得先挂一头。”老司说,看样子他考虑了很久,“以后找对象,有个正经工作人家也不会嫌弃你。” 司寂愣愣地没说话。他从前的公司确实时常拖欠工资,老司知道。 “那我先去接你妈了,她肯定又在广场上跟人聊天忘了时间。” 老司拿起茶杯,走到门口时突然回头:“照个相十块钱够了,你好久没回来,别被宰了。” 司寂哭笑不得地看着手里皱巴巴的十块钱。 连100块都不给我。 第14章 朋友当久了,有些时候难免心有灵犀。 睡到十点多,司寂吃了碗早堂面,踩着人字拖坐公去了沈洛深的工作室。写字楼看门的刘大爷跟他,看见他笑得脸上都是褶子,说你怎么回家了,稀客呀。 司寂递给他一支雪茄,替他点上,说大城市太难混,还是家里好。刘大爷拉着他唏嘘好久,又研究了了半天手上的雪茄,正谈到自己在外地成家的女儿,沈洛深就从电梯里出来了。 看见司寂他眼睛一亮,整整衣服走过来捶了司寂一把:“想着你该睡醒找我汇报情况来了,果然碰上了。” 司寂着鼻子推开他:“离我远点。” 天天那么香,也不知道勾引谁。那些零号哪个不是一看见沈洛深就腿软,他本犯不着成天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司寂还怀念高中时代的,那时候沈洛深和大家一起每天穿着蓝黄相间的校服,一次发胶就被年级主任训一次,训一次就在学校里传一次。司寂的教室跟他隔着两层楼,听到消息后就在课间的时候跟着一群女生一起在楼梯口堵他,就为了在第一时间嘲笑他被强行梳回三七分的头发。 他们年级主任是个四十多岁的单身汉,可以一个星期不洗脸不梳头,头上的头皮屑跟椰蓉粉似的。能为沈洛深随身带把梳子也真难为他的。 不过沈洛深什么发型都好看,憋着一肚子气从楼上下来的样子尤其招女生喜。其实他爹妈颜值并不算特别高,但沈洛深上辈子估计拯救了哪颗小星球,长相偏集合了爹妈的所有优点。个子高,条子正,五官跟一刀一刀刻出来似的。尤其眼睛和嘴巴好看,眼睫不翘,但长得戴眼镜能刷到镜片;嘴角总是翘着的,不说话都像是在笑,一副风公子哥的模样。 司寂是基佬,照说有这么个极品在身边早就该动心了,但偏偏就是不来电。他俩也不是没想到试试,但只要一凝视对方的眼睛就想笑场,别扭得跟伦似的。 “又笑得那么。” 写字楼边上有个星巴克,两人坐在窗边,沈洛深捧着脸催他:“快讲讲,昨晚上怎么样?” 他不是没发微信询问司寂进展,奈何一两句说不清,司寂又忙着抚眼泪汪汪的司妈妈,干脆约了沈洛深今天谈。 斜着身子从股兜里掏出昨天那张票子在桌上摊开,司寂叹了口气:“还行吧,最后老司还赏我十块钱。” 代完昨天的战况,沈洛深也没什么可说的。司寂和老司夫妇就是那种最健康最和顺的关系,什么都可以说,也什么都能理解。出于了解,哪怕猜到司寂没全说真话,也不会追到底。这种关系是一天天凭借着耐心和沟通垒起来的,二十多年时间已深蒂固,没什么能撼动了。 旁人也羡慕不来。 谈到十块钱的用途,司寂也如实说了,沈洛深笑得拍了好几下桌子:“咱爸真好玩,他多久没照相了呀!前两天我陪我姐去办离婚,照个离婚照都好几十呢。” 司寂张大嘴:“离婚?” 沈洛深口中的姐是他堂姐沈晶。沈晶温柔和善,说话小声小气的,儿子十几岁了从没跟人红过脸,脾气好得不行。 “不就那么些事吗,出轨,小三怀孕,头脑发热抛弃原配。男人有几个能管住自己的?” “沈晶姐还好吧?” “还行吧,这几天带着瑞瑞回我大伯家了。” “那还行……对,老实代,前天晚上那男的是谁?” 司寂痕迹深重地转移话题,不过他也确实是好奇。沈洛深有意思,每个他新泡上的小男孩都会介绍给狐朋狗友,说对方是自己的男朋友。这么多年,沈洛深换了个多少个男朋友司寂也不知道,但但凡司寂放假回家,他身边的人都不一样。秋城跟一线大城市比不了,奈何基佬特别多,沈洛深早就在圈子里混开了。一开始有个脑残粉管他叫“洛神”,叫着叫着就成了洛婶儿。沈洛深说他意的,婶子就婶子吧,总比听到“洛神”就浑身起皮疙瘩强多了。 摩挲着小指上的尾戒,沈洛深皱着眉想了半天:“哪个男的?” 司机不屑:“装什么装。” 坐直身子,沈洛深又开始玩手指,语气里都是玩笑般的指责:“说起来都怪老左多事,约炮就约炮呗,不好好干,非开车出来转。” 司寂眼皮颤了颤,笑着:“噢,然后呢?说重点。” “然后他就在街上遇到秦桥送正在被人揍。你说他烦不烦,英雄救美就救,正好拉走上了算了,非得给我。” “秦桥送?”莫名觉得耳。 “嗯。我的前前前……男朋友。忘了几个前了。”沈洛深哈哈笑起来,没心没肺的,“开公司的,最近好像老是上省台新闻。” 司寂恍然大悟,努力回想自己看过的新闻内容。具体的他记不太清了,好像是说秦桥送父辈做工艺品起家,发了大财,最近要在秋城下辖的一个县搞旅游开发。 从桌子底下踹了沈洛深一脚,他咬着牙恨铁不成钢:“那可是真·土豪啊!还不赶紧抱大腿!” “我是那么肤浅的人吗?”沈洛深一脸嫌弃,“他可烦可烦,能别提他么。”抿了口咖啡,他盯着司寂:“对了宝贝儿,你是不是要找工作?” “你想干嘛。” “到我工作室来呗。” 司寂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别,我还想再玩两天,不想那么着急。” 说到玩沈洛深就来劲。拿着手机他翻了半天,嘴角一直挂着笑。司寂等得快不耐烦了,他才抬起头:“宝贝儿,这几天我忙。忙完了,我们一起去空山钓男人去吧!” 空山酒吧,十几年来风风雨雨几起几落,历经无数次扫黄打非破而后立再来一次,如今是秋城最大的gay吧。 司寂嘴角一:“低俗。”而后又笑得眼都弯了: “不过我喜。” 第15章 为了安抚老司夫妇,和沈洛深聊完,司寂速速去老司学校门口找了个给学生拍大头贴的小店照了张相。就要了电子版,回去改了改像素,然后和老司商量了半天,选了人社局的一个岗位报了名。 司寂从小到大成绩都一般般,唯独语文还不错。语文不错也不是因为他有天分,而是因为老司每天耳提面命,天天督促着他的课业。说心里一丁点儿望子成龙的想法都没有那是骗人,但老司一辈子经历的挫折太多,没让他怨天尤人,倒磨出个豁达的子。加上司妈妈从来是个知足的人,所以对司寂,最大的希望是他能成人,过得简单快乐就好。 这种想法在他出柜之后变得更加坚决。 司寂也能受到这种变化。小时候他腿脚好,打架,不是没吃过亏,最严重一次让对方用玻璃划伤了眼角,老司他们吓得几夜没睡着觉,一边照顾一边训他,还赏了他好几下扫帚炒。后来他出柜了,老司难过得不行。觉得抱不上孙子很遗憾在其次,最重要是他觉得这条路不好走。他也不是没见过同恋,司妈妈工厂里有一对女伴侣,每天一起拉手吃饭生活在一起,四五十了也不谈婚论嫁,对此大家都心照不宣。但对于女同志大家好似比较宽容,对于男同恋的说法就要难听得多。从前不觉得有什么,有人谈起就听听罢了。现在一想到这些语句将来会用在自己儿子身上,他就心疼得不行。 做父母的帮不了什么,当然只能更关心他一点。好在司寂并不恃宠而骄,高三那年和初恋分手之后很是埋头苦修了一阵,考上了一本。四年下来没拿奖学金但也没挂过科,一点都没让老司再心。 周五晚上沈洛深到小区来接他。司寂正要走,被老司抓住,递给他一大环保袋东西,说是让他带给小沈。司寂扯开一看,除了之前准备给他带走的吃食还多了好几样,扣粉蒸珍珠圆子,成真空包装码得整整齐齐。老司说沈洛深一个人住,平时也吃不好,这些就让他带回去,想吃的时候微波炉里转一转,权当加个餐。 司寂狠狠抱了下老司:“下次让他请您吃大餐。” 老司语重心长地教导他:“这个就不用了。只是你别再像上次一样玩那么晚了。你刚回来想玩我能理解,但也要适可而止。”想了想,他又打了个比方:“要做到‘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 司寂快笑死了,说我耳朵又没聋,完了就在老司的笑骂声里奔下了楼。 沈洛深车里放着文歌,为了照顾司寂特地窗户大敞。看见那一袋子他动得快哭了:“我,今晚不给你找个器大活好的猛男我都对不起咱爸这情谊!” ……他打不死你。 沈洛深穿着黑翻领t和九分牛仔哈伦,配一双包的渔夫鞋,出莹白的脚踝。他踝骨很漂亮,司寂笑说,如果你是个零号肯定够人玩一年的。 空山不算太远,互相调戏几句,也就到了。 两人找了一个空位点了几瓶啤酒,又叫了瓜子爆米花对着聊起来。沈洛深就是大发光体,期间不断有人过来搭讪,他装着听不懂的样子,嘻嘻哈哈几句就把人给打发走了。司寂后来干脆不说话,嗑瓜子磕得嘴都快裂了。 又送走一个,沈洛深翘着二郎腿靠在沙发上,总算是记起司寂了:“宝贝儿,干嘛不吭声。” 司寂灌了一大口冰水:“我就默默看你装啊。” 沈洛深笑得特别勾人:“装也得有资本。刚刚那些都不是我的菜。” 也是。沈洛深的男朋友哪个都既年轻又漂亮。 司寂脑袋里莫名浮现出那天晚上秦桥送的模样。高冷款,第一眼看去惹眼的不是长相而是气质。现在想想长得确实不差,跟“漂亮”却不沾边,年纪也绝对小不了。 “那你当初为什么会看上秦土豪的?” 沈洛深似乎很不解:“你干嘛老是提他?”眼珠子一转,他颇有意味地眨眨眼:“该不会是想老左了吧?”fOnDY.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