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蛇界主以战取天下,凭力慑人心,可当他那令人噤若寒蝉的气势铺开,在最中央的洛九江受到的却是珍惜和护。 洛九江的目光渐渐发起怔来,他思考着力量的本源,斟酌着伤害和保护……他想起公仪先生曾提到过的大道……生和死,以及洛九江自己的刀…… 台下诸人正山呼少主,而枕霜侧头看向自己的小徒弟。在这样一个郑重时刻,洛九江的瞳孔竟微微涣散着,右手也下意识地摁上了侧的刀柄。 枕霜微微一愣:这种时刻,常人紧张还来不及呢,九江这是又悟了什么? 第122章 金丹成 洛九江在体味他的“人道”。 他的刀意悟原本就缘人而起,多番进阶也都凭人而生。 如今他高立台上, 台下诸人都为他成为灵蛇界少主而山呼庆贺;当初他牵住千岭的手踏湖而去, 身前身后, 都如水滴融入海洋,合力的齐鸣中唯有高呼“洛郎”。 这样齐心协力, 众志成城,是人。 他如今衣饰不算繁琐,如今站在枕霜的身边, 被他师父关切地按着肩膀, 他就是灵蛇界独一无二的少主。而再等一会儿他如游鱼一般跃入台下, 像种子落入泥土一样,整个人投身在人群里, 就又是最自由最平凡的芸芸众生。 这样千变万化, 鱼龙百变, 是人。 而在每种变化的最开端和最尽头, 从甫一落地的呱呱哭叫,到将咽暮气的浑浊眼神;自台下众人此时整齐划一的表现之下, 正生动灵活, 把算盘打得啪啪响的各种心思, 至死地中麻木不仁的气活, 和山一角处堆积的累累白骨。 人之初生, 人之蓬,人之奄奄,人之就木。 升落, 涨退,花谢花开,和诞生与死亡。 人的生和死,是两个极端的方向。正如同天地之间,把暗的、沉的、坤气暮暮的拨到最极端是;把亮的、清的、乾气昭昭的推到最尽头是。 连他师父这样冷又诡异的灵力气势全盘放出,都依然能分清要威慑和要保护的对象,那刀所存在的意义,又怎么会只有一个方向,它展现的形式,又怎能只有毁灭和死亡? “乐之一字,乃是大道所钟。一音能令万物生,一音能令万物死……”恍然之间,公仪先生的这句教导就又出现在洛九江耳畔。 拨弦调音的公仪先生,说乐之一字是大道所钟;自古以来剑修威力更胜其他修士,自然更说剑之一字是大道所钟;同样的问题拿去问半死,拿去问谢残,岂不就是药是大道所钟,弓是大道所钟? 洛九江也觉得,刀之一字,必是大道所钟。 诸人所言俱都是自己眼中所见,心中所得,每个人都没有错。 因为大道所指,是殊途同归! 洛九江仰天长笑,他拔出间新得的澄雪,银丝沙鞘横握在少年修长掌中,在此刻竟亮得晃眼。 他这番表现实在与一个“乖乖被师父引上台面介绍的少主”很不相符,有人惊疑不定地抬起头来,眼神无声地在洛九江和枕霜之间飘忽而过。 此时此刻,心思叵测者看见了谋,警惕悲观之人联想到易位与,宽容温和的宾客包容这点少年狂,而古板守礼之辈则为洛九江这串张扬长笑皱起眉头。 诸人皮囊下埋藏着千百种想法,千百种心思和千百种理解,但不论旁人如何揣测,洛九江永远都是洛九江。 洛九江抬掌击空,他的灵气此刻不要钱般铺陈开来,宴宾客桌上的酒壶就摇摇摆摆地转了个大圈,像是舞蹈中裙摆极致洒开的一式,也像是一招划了圆的醉拳。千金不换的美酒借淋漓在每个客人杯中,而放在主座之上整玉雕磨的酒壶,则在空中飞过一道优美弧线,稳稳地落在了洛九江掌心。 他仰头就着壶口饮了一口,随即就把手腕一甩,最香醇动人的酒气倾泻开来,洋洋打了他单手持握的宝刀澄雪。 他在请他的刀喝酒,一如当情愿用自己的血给澄雪开锋。 有人迟疑地去碰桌上刚被灵蛇少主倒了酒的杯子,也有人丈二和尚般摸不着头脑,有人试探地运起灵气防卫,也偶有几个被座酒气引得兴致大发的狂徒,不管不顾,先敬了洛九江一杯! 洛九江一壶醇酿浇刀以后,振臂摔壶于地,也不拔刀,只双手将澄雪连刀带鞘高擎,畅然语道:“今我有杯酒,赠饮天下诸位,有一刀,奉给人间生杀!” 当那极致的、炫目的白在洛九江掌中绽开时,他仍然未拔出他的刀。 而这一式,本就不必拔刀。 它曾是洛九江刀尖上捧起的那粒白的种子,是洛九江刀意中属于道源的雏形,它是洛九江在看到了“生”和“死”后的最甘甜的收获,也是此时此刻,在他刀身上响起的最华丽的一曲绝唱。 这一刻,洛九江悟了道源。 这道源是如此的微薄,仅含一丝,独有一点。比不上公仪先生曾捧给他看的那一滴一样丰美,可代表的意义却截然不同。 这不是从什么人手中所继承的,不是靠任何手段算计抢夺的,它完全由洛九江自己领悟,也全然属于他自己。这一丝道源和在世的任何一滴也不同,它不是乾坤,它是—— 枕霜无声地屏住了呼。 当初书院中隔空遥遥一眼,那尊望天犼上的道源痕迹未被他辨清,但如今近在眼前的道源气息,他却再也不会错认。 洛九江如今高举的道源,是。 道源的光芒映照在在场每一个人的身上、脸上。它是如此明亮,又是如此惊,让人一见之下就觉世间顿失颜——据说白光是由七彩合成,如今看来竟然很有道理。不然怎么才能解释,这一束白光的圣洁温柔和无与伦比,能令红橙黄紫全部黯然失,可称天下绝俗的第一光。 青草漫漫从众人脚下长起,拿来布置会场的花藤也像是被催促般争发。此刻杯已,天正晴,台上的少年沐浴朝,年华正好,命轨无声中被拨动,人类所能抵达的尽头于无声中又翻开了一个新的篇章。 而关于这一点,所有人,包括洛九江自己,都尚无察觉。 在场的众位宾客都仿佛得到了某种奇妙的馈赠,经脉如被温养一般舒适,肌也像刚舒展过一般畅快。如果有人肯盯着台下的洛族长细看,会发现这个“后起之秀”鬓边白发又重黑了一半,而某几个身怀积年暗伤的修士惊疑地摸摸口,觉丹田突然疼得不像往厉害。 这是可遇不可求的机遇,也近乎于再无法复刻的奇迹。 所有的一切,只因为洛九江领悟的是“生”。 台下几乎不相关的人所收到的施与都这样丰厚,洛九江得到的结果自然就更加繁多。在道源之光亮起的瞬间,洛九江浑身灵力暴涨,丹田几乎扩充了两倍,原本如支般的经脉骤然开阔如江河,却没让他受到丝毫疼痛。 灵气在洛九江经脉中潺潺动,缓缓凝聚,从最浓稠的气体变成具有实态的体。像是百川终究入海,这些灵最终也涌入丹田,在这驱策着浑身灵力的尽头,金的固态正缓缓成型。 是金丹。 从筑基四层大圆一跃跳上金丹几乎是像个痴人说梦的笑话,然而道源既然在手,世间就没有什么不可能。 昔年握着乾坤道源的异种,能凭一滴道源,由元婴修为跃成现在修士们等级划分的“大乘”还多,那洛九江悟来的一丝道源,就能让他跳过筑基五层的由气化,也跳过余下里那些漫漫的转化征程。 洛九江睁开眼睛,眼底也有淡淡金一掠而过。他试探地握了握自己的拳头,那种崭新的、俨然越过一个大台阶的力量正在他身体中缓缓成型。 枕霜怔然地直视着洛九江,作为在场中对力量最有发言权的一位,作为对洛九江的情况了如指掌的师父,作为完全知道洛九江的年龄、经历的灵蛇界主,他在短短的一盏茶功夫里,已经气到快把自己制作成真空。 我原本只是想念沧江,从九江身上见到了故人影子而已。枕霜仰头向天,他无神地睁着双眼,心里已经因为过剧的打击使得目光都变得麻木:可我得到的,我得到的是个怎样的徒弟! 在他眼前展现的这一幕,岂止是他数百年人生中从未得见的匪夷所思,更是简直超出了他的接受能力。 如果真有“天下之合,由异族终。”那这个人选,枕霜从此除了自己徒儿九江以外,再不做第二人想。 只是枕霜一次晃神眨眼的工夫,原本万里无云的长天之上,突然有云层飞快地聚集堆积。他幡然回神,手臂伸长把洛九江拢得更近,同时提醒道:“是金丹劫。” 金丹有金丹劫,元婴有元婴劫,大乘也有大乘劫。这些劫数可以由阵法宝器等物品来支撑,而有师承的人更能干脆请动师父在一旁阵。 雷劫并不会因为旁人的参与增加或减少,它只是会死心眼地盯着一个目标狠劈,直到所要降下的数目达标为止。 所以只要师父有能力,通常会在此处给弟子掠阵,出手削弱每一道雷劫的威力,以免徒弟因为承受不起雷劫而黯然身亡。 反正金丹劫最多三道,不管最终落到修士头上的大小,只要劈到目标就算。而大多数的庸常之辈只要挨一道就能了事,从此结丹成功。 据说越是天资横溢的人物,所面对的雷劫也就越强。这条全修真界公认的道理在此,也就难怪枕霜如此着急把洛九江纳入自己翼下。 然而洛九江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没关系,师父,它不伤我。” 他仰头用一双含着笑意的眼睛向天,他手中道源光芒未散,其中一道笔直向天,仿佛早和劫云连成一体。洛九江神情中是的笃定:“我就是知道。” 云聚拢起来,显现出磅礴的形状,然而这云竟还是洁白的,不同于黑如滴墨的其他劫云。雷也劈下来,却不像一般劫雷的颜,反而纯洁的像一道光柱。 红劫雷是血劫,紫劫雷是浩然劫,黑劫雷是天劫,金劫雷是心魔劫……那如今自洛九江头上劈下的白的这一种,自修真界开辟以来就前所未有的,又是一道什么劫? “不是劫难。”洛九江说:“是我的领悟,是生生不息。” 他张开双臂上那道劫雷,就如同打开怀抱去拥抱一场雨。 三道雷劫彼此之间间隔极短,快到近乎连在一起,形式却和在场修士见到的每一次雷劫都绝不相同。比起上天的考验和检校,发生在洛九江身上的雷劫,却更像是滋养和奖励。 期间这纯白雷劫的力量微微泻出来,它无声漫过方圆百里内的草木,眨眼间就是繁花园。 当洛九江再睁开眼时,接他的除了金丹修士的崭新身份,所有人目中灼灼热情以外,还有便是花雨纷飞的崭新世界。 恍然之间,他想到自己在七岛时,逞着少年意气随意填过的一曲小令。 其他词句他也不太记得,唯有一句,很应如今的景。 “料是韶华慕我,追奉十里繁花。” 命运偏他,光眷顾他,韶华倾慕他。 少年畔笑意傲然,他风而立,身上渡着一圈温和的雷劫白光,尚且不曾消散。 也正如他所说过的,青天之下,厚土以上,他合该是人间第一。 因为他是洛九江。 第123章 为人师者 这一通百鼎会,洛九江先是领悟道源, 又扩宽经脉结了金丹, 连金丹劫都过得顺风顺水, 一路与众不同。 比起枕霜原本想让他面的初衷来说,洛九江此回何止出人头地, 简直扬名立万。 就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洛九江做下的声势太大,枕霜难免要给他收拾些烂摊子, 不让他太过惹眼, 以免在圣地里被人集火, 成为众矢之的。 即使知道洛九江本事过硬,如今又有道源可以倚身, 身旁还有那寒姓神龙小子辅佐, 但枕霜仍是担忧。 木秀于林, 风必摧之。枕霜就是忍心把洛九江往圣地里一送三年接受历练, 也绝不会让他因为这样愚蠢的理由摧折。 若是九江因此受难,那分明就是他这做师父的无能。 …… 百鼎会还不等结束, 灵蛇殿里就又浮现了劫雷。只是这一回可是正正经经漆黑如墨染般的金丹劫, 天雷足有三道, 每道都被人中途截手, 把威力削弱的几近于无, 有好事者早就放出传言,据说此次乃是灵蛇主亲自出手。 然而灵蛇主生孤僻冷漠,又是当世少有的几个大乘之一, 若有人能请动他,所耗代价必然巨大,又怎么能只是为了替金丹修士拦几道雷劫? 于是谣言里又转了风向,一时街都在传“灵蛇少主其实百鼎会后才结成金丹,灵蛇主出手,就是为了替他护法。” 可若是这样,那百鼎会上洛九江当众所渡的雷劫,当众灵气凝实,化为金丹的奇迹又是什么呢? ——既然灵蛇少主的雷劫是回灵蛇殿里新渡的,那众目睽睽之下,他所经历的自然不是什么雷劫,所结成的大约也不是什么金丹。 世上有三千世界,其中奇珍异宝更是无数。大多数修士见识都囿于本方世界,又怎么能识遍世上的珍奇?但灵蛇界主身为大乘修士,自然家底丰厚,在百鼎会上当众替徒弟做脸,虚张声势来布出什么惊人场面,来给自己徒抬轿也未可知。 毕竟灵蛇界中几乎人人知道,灵蛇界主虽然格乖僻,却对自己徒儿万般宠。早在这个徒弟尚还没影的时候,就能为他征遍附近大小世界的能工巧匠塑刀,更是为了捧出他来才开了百鼎会。既然已经有诸多前例在先,他再为自己徒弟造出这一番场面哄人高兴也不让人惊奇嘛。 一时之间,街关于灵蛇少主洛九江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他出身于七岛小世界,消息并不难打听。七拼八凑之下就知道了这洛九江也未必怎么天才,虽然灵蛇界主说他只有十五,但其实他早就年逾二十,只是身材不甚高大,这才能糊过去。 二十结丹,也算是人间少有的青年俊才,却完全不如十五结丹那样惊世骇俗了。 又有人从故纸堆中找出了灵蛇少主那里表现异常的缘由。fondy.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