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你的一片良苦用心。” 洛九江顺手将玉简撂回桌面上,自己则放松了身体,朝着寒千岭的肩上仰了仰。 “千岭,你是更喜垂风、细柳和锋三界吗?” 寒千岭闻弦音而知雅意,一听洛九江的问题就笑出来。 “你看出来了?”寒千岭低声笑道,“这三个世界是我最近巡视的……所以我确实更用心一点。” “跟近不近有什么关系?” “因为那些称颂赞美你的传言,还是最近才传得格外厉害。”寒千岭侧过脸去,嘴几乎埋进洛九江的耳朵,他每说一个字,气都滚热地往洛九江的耳道里钻。 洛九江恍然发现,自己的腹已经不知何时被千岭用双臂环绕,紧紧地锁在一个微凉的膛间。 “如果一个世界特别你,或许我能尝试接受它,我正在尝试接受它……”寒千岭仍在说话,然而话里的字句都腾然在直烧天灵的火焰里化作飞灰,此刻被寒千岭的气息环绕,洛九江的理智已然烟消云散。 他回过头,吻上寒千岭的嘴。 —————————— 椒图依旧活着,还活得好,玄武连他的口粮都没扣。 就是让椒图自己回顾一下自己这段时间的经历,他都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经创造了一番奇迹。 要知道,他三番五次地在玄武神经上蹦跶,几乎就差没踩着玄武脸皮跳舞,不过玄武仍然未把他如何。 可见玄武其实没和洛九江说谎,从某个角度上讲,他的个还是相对宽容的。 毕竟同样的情况若是换在穷奇或是饕餮身上,可能第一次发现傀儡有异时,就已经把椒图打成了沫沫。 至于现在…… 椒图已经在考虑,要不要把“玄武就是杀不了我”定义成机械护体第四原理了。 当然了,玄武这一次也没把椒图轻拿轻放,他发过一阵脾气后,直接给椒图强行下了新的傀儡订单。 他依旧要那种受和人类无意的普通傀儡,但这回他要很多个,而且不论美丑胖瘦,男女老少,他全都要。 通过那个椒图匆忙赶工出来的双向沟通仪器,椒图将这个消息告知了董双玉。 董双玉谢他的情报,又关心椒图是否受伤,有没有事。 这不是董双玉第一次对椒图嘘寒问暖,有趣的是,鸱吻明明生了一副寡淡无情的面容,偏偏在关照他人时会显得格外情真意切。 就好像是他真的特别关心椒图有没有受伤似的。 椒图照例草草把这个话题带过,他追问董双玉,玄武要这么多与人通的傀儡是要干什么。 【大人有一个关于人类的想法。】董双玉垂着眼睫回复椒图,随即不等对方发问,他就抢先一步回答道:【请不必忧心。此事能成,便有能成的好;若是不行,也有不行的妙。】 答过这句之后,董双玉就沉稳地将棋盘重新合上,然后捧起棋盒走到碧玉盆旁,一枚一枚地将棋子清洗过来。 椒图或许还会在通讯里写上十个八个的问题,回忆起三条四条的零碎情报,不过那些都不重要了。 玄武始终不动椒图,这种行为已经验证了董双玉最迫切知道的那个猜测。 …… 在最戒备紧要的战时,实在不能施展多余的热情和浪漫,只能容得下一晌贪。 小别的情热过去之后,洛九江捞过外衫披上,大致给寒千岭讲了讲他这回出去所遇到的事。 比起他来,寒千岭的衣冠显然就更整齐严肃。此时已经不是圣地那会儿,寒千岭不再需要借洛九江的举止,来体味他对世界的。 他看三千世界的目光稍稍变得顺眼了点。 “玄武傀儡?”寒千岭侧头想了想,“巧了,前几却沧江前辈传书过来,据说你师父前几也遇到过一个,虽然没像你那个一样一碰就碎,不过确实脆皮得很。” “玄武那个傀儡说是出来找我的,但我实在不信这话。”洛九江和寒千岭对视一眼,显然是都嗅到几分不祥的味道。 要知道,玄武就是再点背,也不该点背到总共放出两个傀儡,正好就分别遇上跟他有仇的师徒二人。 所以他这一网洒下去的傀儡数目,只怕不少呢。 哪怕每个傀儡只有玄武千分之一的实力,那也够闹得三千世界暴起一场大了。 想到这里,洛九江登时披衣下,寒千岭同时和他动作,几步走到书案边儿上。 洛九江口述那傀儡的特点给寒千岭听:“行止外貌与生人无异,但无血无,有缺则死……唉,目前我和师父遇到的,都还是玄武的样貌,但之后也不知道他会不会……” 寒千岭比他多想一步:“有些妖族即便化成人形,皮肤下的血也依旧形态有异。倘若全界都如此戒备,可能他们会因这举动多想。我近就回神龙界重新镇场,那儿是妖族的大本营,有我在终归好些。” 晴空夏夜,本来星子万点,沁凉怡人,然而此夜天气骤变,天边卷来几声闷雷之后,一场暴雨不由分说地泼盆而下,水积过踝,打落城花枝无数。 洛九江推开窗子,风雨加着冷意扑面而来,瞬间沾他大片前。洛九江不躲不避,也不撑开灵气推拒,只是叹了一声:“山雨来风楼啊。” 也同样是在这个夜晚,几百个椒图加急赶制的傀儡同时被玄武注入神识,一齐睁开了眼睛。 他们是被玄武洒下三千世界探路的第一群道标。 玄武不需要知道城防的布置,也不屑于探得某个界主的箱底绝招。 他只想知道一个问题——人类这个种群,究竟是什么? 第296章 本 事实证明,洛九江的担忧并不是空来风。 因为在回到神龙界的第四天清早, 洛九江就又一次看到了玄武的身影。 当时洛九江和寒千岭因事离开深雪, 归途期间洛九江突然察觉有异, 一抬头便见玄武的身影停在一旁的某栋绣楼二层。他正负手而立,朝楼下悠悠冷笑。 要知道, 此处已经是朱雀城内城,三千年来一向繁华,笙歌彻夜, 足以称得上是整个朱雀界生灵最为密集的聚集之处。 由于神龙界多生妖族, 因此内城的繁华亦带着某种神异而犷的文化气质, 比起青龙白虎等界俨然更具异域风情。 可能就是这点合了玄武的脾胃。 洛九江当时脑子都空白了一瞬,毕竟无论说什么, 他都万万想不到, 玄武居然会现身在寻花问柳之地。 他神识往绣楼大堂里一扫——哦, 从妈妈到姑娘居然全都是人类。 洛九江觉自己受到了不小的冲击。 这回玄武没再和洛九江搭话, 可能还是记恨他上具傀儡被洛九江一个脑瓜崩弹散架的旧事。于是反而是洛九江和寒千岭主动跃到楼上,想搞清楚玄武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二楼摆设装饰明显是间女子闺房, 半挽的垂苏的纱帐并着香炉里的一捧茉莉香, 无声地晕染开一种暧昧气息, 罩了绣垫的凳和摆着脂粉的妆台又带着一种幽密的暗示。 合花的绢制屏风后隐约显现出一个正弹琴的女子身影, 指下乐音淙淙, 素影纤细又惹人生怜。 可惜在场的三个男人,没一个能对她动心。 洛九江还是老惯例清场,第一时间就把这女子给打发了出去。 玄武坐着不动, 耐心十足地放任洛九江处理他点来的姑娘。 直到目送那女子盈盈泣地掩上房门,玄武才闭上眼睛,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仿佛终于舒了口气。 洛九江看不惯他装腔作势的模样,当即讽道:“不知玄武主万般包容地忍下了什么?”一腔畜生才有的杀意吗? 可能是因为玄武以自我为中心惯了,所以本就没听出来洛九江有嘲讽的意思。 他闭着眼睛靠在圈椅里,看起来真是被折磨得够呛。玄武朝屏风那边指了指,言简意赅道:“琴——我快听聋了。” 洛九江:“……” 洛九江下意识转头看向寒千岭,不确定道:“其实她琴技还好?” 寒千岭斩钉截铁地回答道:“远不如你。” “哦?你还会弹琴?”玄武睁开一只眼睛,然后像是想起什么一样,自语道,“对了,你是囚牛的半徒,应该是会的。” 他不张嘴的话,洛九江可能还可以与他共处在同一空间片刻,但只要他说一句话,洛九江就难免冒火——更何况他竟然敢如此轻易地提起公仪先生。 登时洛九江脸一沉,手臂左分,拨开一直隐隐挡在自己面前的寒千岭,右手已然擎刀正对玄武的鼻尖。 “劳你之前受累来神龙界一趟。不过,我现在就送你回老家一程,不用谢。” 玄武睁开眼睛,伸手捏住洛九江的刀尖。他纵的这个傀儡的力量在洛九江的面前可谓孱弱,但洛九江还是勉强停下,想听听这家伙最后能说出什么。 玄武偏头想了想,用一种非常断定的口吻道:“你好像一提起囚牛就很生气?其实我对囚牛,已经比他对青龙和自己的父亲还要好了。” 洛九江听着这话,觉自己简直听了个天大的笑话:“你说什么?你杀了先生,拿了他的道源,最后竟然还冒充静慈大师来给他超度……然后你说你已经对先生够好了?” “超度不能引渡异种的魂魄,唯一作用只是安生者。”玄武坦然道,“至于我对囚牛的手下留情……你为什么不问问神龙呢?” 寒千岭一听玄武的对比就明白了,他朝洛九江点头,承认道:“如果他是这个逻辑,那倒也没说错。” 从某个角度上,玄武对待公仪竹,竟然真得比公仪竹对自己父亲更好。 因为异种之间的传承素来有一个规矩,那就是泯灭魂魄。 或许因为乾源和坤源都不是完整的道源的缘故,后代倘若要完全的继承道源,就一定要在道源接的同时,收纳下下前人的魂魄不可。 洛九江曾经去过幽冥,幽冥里能维持清醒的鬼魂独独却沧江一个,而却沧江能保持清醒的原因,是因为他是异种。 可要是这样,为什么整个幽冥只有却沧江一个异种活着? 因为前代所有的异种魂魄,全都在传承的那一刻,被他们的子女了。 把这种行为概括成吃并不准确,那更相当于某种特殊的接仪式。从三魂的骨到七魄的皮,在仪式中仿佛加持和祝福一样,完全地并入另一个异种的魂魄里。 从此这个新的道源持有者,便拥有了上一代的全部记忆。 异种一死,魂魄俱销,故而不入幽冥。 却沧江是第一个在幽冥漂泊的异种,公仪竹是第二个。 当然,这种方式只是针对之前没能掌握足够道源的异种,就好像第一次使用的水囊必须用更多清水泡开。 倘若是已经继承了道源异种,比如说之前的花宴望,他从椒图那儿抢来半滴道源,一直用着,也没有哪里不顺手。 “你说得不全是真的。”洛九江突然说,“既然如此,公仪先生已经继承道源,那他也没有道理接收青龙院长的魂魄。” “他有。”玄武淡声道,“乾源和坤源不算一种东西……在青龙的乾源面前,他依然还只是一个需要长辈魂魄开道的头小子。” 说到这里,玄武近乎惑地看了洛九江一眼:“在我们异种这里,这行为不算什么,不过你们人类好像特别在乎这种事?” 洛九江默然无语,他好像有点懂得了。 不是说这一刻他理解了玄武,而是在此时此前,他前所未有地明白了,异种是怎样一种和人类乃至和妖族有别的种族。fOnDy.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