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妃擅琴,当年淑美人在树下一首江花月夜,即把万历爷的魂儿勾了过去。知道这事儿最受打击的人要算李华了。因为李华之前,因为弹江花月夜受到万历爷嘉赏,如今才知道原来是这回事儿。 手指捏紧了椅子的圆球扶手,李华的杏眸微微眯了眯,可以想象,现在出现的这个女子,肯定是在场所有女人同仇敌忾的公敌了。 左眼扫过去,容妃的棚子毫无动静。右眼扫过去,静妃坐的地方无声无息。皇后娘娘坐在抱厦里,和太后居然有说有笑了起来。 李华蠢蠢动的身子坐回了椅子里,再摸摸肚子:孩子没事就好。淑妃这个年纪了,怎么可能再有孩子。 “朕的淑妃——”万历爷终于从回忆里回到了现实,看着眼前活生生的人,有种不尽的味道,欣喜若狂,握住了淑妃的手,说,“朕一直惦记淑妃的江花月夜。” “皇上——”淑妃低着梨花小头,道,“待臣妾先给太后娘娘祝寿。” “哦。”万历爷方才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惊讶地问,“你也是准备了长寿菜给太后吗?” “是的,臣妾都准备好了。” 如果说之前出场不过是前奏的话,淑妃这最后一句话才叫做深水炸弹,所有人的惊讶,和万历爷一模一样。不说淑妃之前是病着的,门不出户,怎么张罗食材。其次,要参加比赛,也不是这个时候到场,这都什么时辰了,是比赛尾声了。其他人不可能等着她淑妃再熬一个汤,熬几个时辰。 对此,万历爷都不得对美人勉为其难地说:“淑妃的心意,太后和朕都明白。可是,你身子刚好,太后肯定也不想你过于劳累,反而适得其反。这样,下次吧。” “皇上。”淑妃道,“臣妾给太后准备的长寿菜,仅需一柱香时间。” 一柱香?一柱香能把开水熬开,差不多了。难道,她是给太后下碗面。估摸这个时间,大概是这样。 万历爷就此想到这可能只是她为了表达心意,难为她有这份心意了,益发动地牵着她的手,像情人一样埋怨说:“你看看你,病的怎样,从不让人到玉清说一声。朕在朝堂理万机,难免忘记这忘记那的,六的事儿,没人给朕说,朕这个记记不了这么多事,怎么能知道?” 旁边的张公公等人一听,头大汗,垂着脑袋。皇帝这话即怪罪他们疏忽了照看淑妃的意思。 淑妃答:“皇上大可不必怪罪自己,不必怪罪于他人,都是臣妾的错。是臣妾身子不好,没有能侍奉皇上这么多年,仍然能受到皇上的一份关,已经是让臣妾动不已,不知如何是好。” 走廊上的两人离窗户这样近,浓情你我,尤氏听到一清二楚,心头益发焦虑。想那天自己在门遇到淑妃的轿子,早知道下轿以后亲自到轿子前看一看,看里面藏着的庐山真面目,或许,今天她和容妃不会被淑妃的突然出现搞到如此狈了。唯今,只好寄望容妃这碗汤了。 淑妃再如何惊都好,今是比厨艺,不是比谁美丽。在现在如此仓促的时间里,淑妃是不可能有时间做出可以媲美常嫔等人做的大菜。胜负早已定,淑妃没有份儿。 万历爷不得不先放开了美人的手指。淑妃就位给太后做菜。万历爷像是在回味美人离去后的那抹余香缭绕,在走廊里伫立了会儿,再缓慢地转回身,进了屋里。 见到皇帝进来,皇后起身,鞠了躬,没有说话。 如果孙氏现在说一句什么话都好,怕都只是会惹皇帝多想。不得不说,皇后的心思慎密。然而,仍难抵皇帝心里头的一股怨气。 万历爷冷哼一声,十分明白地告诉了皇后。作为统领六的人,竟然连淑妃病有没有好都不知道,明显是失责了。 皇后当即难堪地几经犹豫之后,再坐回榻上。太后一脸庄重严肃,现在那幅心思,好像全在之前自己都一直不冒的比赛上了。 也是,如果不是比赛,这会儿万历爷难保已经大发雷霆,拿人来问话问罪了。这样的大事儿,他皇帝居然毫不知情,差点出了狈相。 淑妃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现,真心是在所有人脊梁骨上扎刺儿。李华都觉得这股底下全是刺,没法坐安分了。这个淑妃究竟是想干嘛。为什么偏要选择在这个时候出现。 王公大臣们,皇子们,都亲眼目睹到这一幕。这分明是后女子比拼,和他们无关,可他们硬是在头顶上开始冒大汗的趋势了。 太子朱铭在望到淑妃出现的那一眼已经是痴了一样。 真是美人,勾起了以往许久之前的回忆了。 太子年长些,遇到过淑妃入那年芳华正茂的时候。 朱琪无论什么时候看淑妃,都是惊不已,唯独看到自己八哥朱济好像对美人一点兴趣都没有,看着淑妃毫无表情动容,不由好奇地问了一声:“八哥,你是不是不喜美人,喜长的丑的?” 九爷一口茶水先了出来。 朱济哭也不是,笑更不是了,直指那个一不拔的铁公:“你问问你三哥。” “三哥算了,谁不知道三哥眼睛不好。” 朱琪一句慵懒至极的话,惹来朱璃一记不冷不热的眼神。朱琪再打了个抖时,益发确定了,今天不知道是谁惹了朱璃,有人保准要倒霉了。 为此,他来不及给朱济透信儿时,十爷那只呆头鹅,不知道是想给谁堵,硬生生冒出一句说:“我看隶王,坐在那儿,都不知道淑妃娘娘是何人。” 所有人的目光在淑妃出场时聚焦到淑妃一人时,唯独朱隶夫妇,吃茶的吃茶,专注地看屋里悬挂的墙上画作,好像本不知道淑妃出场。 或许,本不当淑妃为一回事儿。 “隶王眼睛不瞎!”朱琪对于这点坚决拥护护国公。 “哎!”不知谁喊了一声,说起了朱琪,“你究竟是哪一国的?” 朱琪还想说什么,被九爷拉住。 七爷更不知道是啥滋味儿,了一句:“天下美人,怎可比自己娶的媳妇?” 众人那个一愣,随之一顿谑笑直指到七爷头上:管严! 七爷惧内的说法,不是第一天才有的。不过华嫔不像庄妃,倒是巴不得自己儿子两耳不闻窗外事,和自己府里媳妇玩玩去,好过整天在皇里不知道会不会沾上什么腥风血雨。 皇子们这嘴巴上说笑着,心里面却无疑不是着冷汗。都知道,淑妃这一出场,怎么可能只是为了给太后做菜。要是真有这份心意,什么时候都可以,何必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现。显而易见,淑妃一样冲着贵妃的位置来的。 但凡有这个心思冲贵妃位的娘娘,背后必定是有什么人支撑的,图的什么政治牟利,这点毫无疑问。比如容妃,背后是护国公府。常嫔,关系八爷。静妃,和三爷不了干系。淑妃呢?淑妃自己没有孩子,淑妃背后也没有护国公府。现在大家想来想去,淑妃除了美貌,别无其他,其实是像只只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难怪这么多年,万历爷只惦记淑妃的美貌,其余的,倒是没有听见万历爷说过。淑妃的那个,好像之前都被万历爷彻底冷落了。淑妃本人病的这么久,可谁不知道,这都是因为淑妃被人欺负惨了。 没有人在背后撑的娘娘,是毫无用处的。 淑妃想拿这个贵妃位,好像是天方夜谭。 摇头的摇头,看好戏的继续看好戏。只是,大家注意力不在淑妃了,都回到了容妃和静妃那两碗汤,说起来这才是重中之重,关系谁能真正坐上贵妃这个主子的位置上。 皇后看起来风轻云淡的,貌似谁坐上贵妃位置上于她而言都毫无关系。让人把做好的汤分成几个小碗,端上来,给众评委品尝。 “青瓷碗里放的是容妃娘娘做的汤,白瓷碗里放的是静妃娘娘做的汤。”张公公说。 两个汤,光瞧这个汤,都截然两样。容妃的汤,表面清澄,静妃的汤,散发一股浓厚的味道。可是,一样的是,都能让人闻到汤底里面发出的浓烈药味,哪怕已经被做汤的人想尽办法滤掉了药渣。 “药膳——”万历爷像是似有所悟。 要说药膳这玩意儿,对大明王朝的人,早已不陌生了。像皇里时不时煲的老汤,里头放了不知道多少药材,是滋补养的药膳。平常,太后都有喝。所以,这都是投太后所好。 太后是喜药膳,平常喝药太苦,还不如熬熬汤,反正里面一样放了药材可以治百病。 越是年纪老了,越是要保重这个身体,可以在这个世上多享点福气,谁会不想要。能坐到太后这个独一无二的位置上的女人仅有一个。太后不保命,那真是傻子了。 太后是很兴趣了,对眼前这两碗汤。因为平常吃到嘴巴里的药膳,都是大伙儿吃过的。太后其实也有点吃腻了的味道。现在,这两个人既然都敢把药膳端上桌给她喝,肯定是与众不同的药膳。 问一句:这个容妃做的药膳叫什么名字?静妃做的药膳又叫什么名字? 张公公答:都叫长寿汤。 撞车了。 偏偏都叫做长寿汤,恐怕都是想投太后心头的大好——长寿。 “哀家想知道,哪个汤喝了更长寿些。”太后说着,嘴里溢出一丝叹气。 难题抛给了屋里所有人。李抬起眼,能看到站在对面的鲁老头子,竖起脖子的姿势好像紧张到要走上断头台一样。这个老头子心里头八成在骂娘了。骂自己底下的那群人谁傻,傻到被拉进这场争斗里面。 “鲁大人。”太后传出话。 鲁仲上前一步,畏畏缩缩的,好像老态龙钟:“臣在——”声音更是艰难,有气无力,连续咳嗽好几声。 太后锐利地扫过他脸上,说:“太医院里,鲁大人最受人敬。哀家信得过鲁大人。鲁大人你给哀家评评,哪一碗汤喝了能让哀家长寿。” 光是尝口汤,能尝出所有的配方吗?鲁仲相信神仙都没有这个本事,嘴角微歪,出分笑:“太后娘娘,恕臣寡闻,不知道这两碗药汤从何而来的配方,更无法谈起,究竟哪碗算是长寿汤了?臣能力不足,不如,请隶王妃试试?” 这条老狐狸,反正,只要看她在场,都是仿佛找到了替死鬼的目光。 李想着是不让这条老狐狸次次得意了,站起来没等太后开口,回话道:“按照大王明朝的律条,皇里的人只要涉及药材医事的事儿,太医院都负有相关职责。本妃不过是隶王的妃子,对于这种事,也只能是请示太医院鲁大人的吩咐去做。” 鲁仲下巴那小簇胡子微微哆嗦着。 太后听完李这话,知道李说的有道理,思道:“让负责熬汤的,把药膳配方献上来。反正,都是要给哀家喝的药膳,哀家总得知道自己喝的什么,才可以放心。配方拿上来后,再给鲁大人过目。” 张公公应声,转身去和容妃静妃讨要配方了。 鲁仲自知逃不过这一劫了,干脆直立着,走一步看一步。 等张公公回身,把两人的药方拿了上来,分别放在两个小盒子里呈上来。按照比赛惯例,没有和鲁仲说,哪个是哪位娘娘的方子。 鲁仲恭谨地站着准备看方。太后体恤他年纪大了,赐给了他一把椅子。鲁仲谢过,坐下,面前的小太监手里,捧着两个相拼的盒子。鲁仲拿起其中一张药方,仔细阅读。 众人看他表情,时而皱眉,时而舒眉,时而脸上肌一跳一跳的,嘴一一的,下巴的小胡须一摆一摆的,好像时而动不动风似的,但是,更是让人抓不到头脑,完全不知道他这是表达了什么意思。 太后的心时而悬挂,时而,又是好像知道鲁仲做事一直都是这个表情,更不好张口表态了。 万历爷眯眯眼睛,好像还没有从淑妃的余味中回神过来。 皇后都不好说话。 接着,鲁仲看完第一张方子什么话都没有说以后,伸手拿起了第二个方子。老狐狸是老狐狸,可能是挑不出大病,想着两者做个比较之后,比较好回答太后的问题。 回答上级的话,不怕说错,更怕没有话说。没有话说,等于在上级面前承认自己是笨蛋。鲁仲不是笨蛋。 李看着看着,能清楚地看到老狐狸的额头上冒出了一颗斗大的汗珠,心里真是高兴,这条老狐狸天天让人做事儿顶罪,是时候自己尝尝这个滋味了。 在她回头时,觉着从隔壁那儿来丈夫一记幽幽的目光。 朱隶看着她继而闪过自己的视线,眸子里划过一抹亮光,角微勾。 李想着他一定是看出什么了。 “咳咳。”鲁仲重重地咳嗽两声。 太后看着他。 鲁仲起身,答:“回太后娘娘,回禀皇上,臣看了看,实在是看不出这两个方子出自何处。” “鲁大人这是何意?”太后反正听的一头雾水。 现场恐怕只有李听出这个老狐狸的专业名词。 老狐狸意思是说,这两张药方的组成,在老狐狸看来,毫无规律,不能说里头放了什么毒药,只是中药的方剂,讲究君臣佐使,不是说随便把几个草药写在一个方子里能叫做方剂。方剂组成是有规律的,有逻辑可推的,在中医学里面叫做论治。论,怎么给人治病,即是方剂的逻辑所在与本质。 在这点上,一般大夫开药,要么是学习古书,遵循古代人经验,用古代人的验方,在验方上作改进。但是,不能说,没有验方为基础写出来的方子就是错。 这点正好是鲁仲解释不清楚的,没法和太后解释的。 太后听他说话,听的也是模模糊糊,不清不楚的。鲁仲随之建议,让开方的人,来讲述这个方作为长寿方的道理。这样,太后清楚这个方这些药都是吃着干嘛的了,肯定心里踏实了。 耳听这个太医院的大人,都不清楚这两个药方的组成。貌似这两个药方真有些来路的了。说不定是古代失传的名方。 太后心里一边喜悦,一边顾虑,赶紧召人过来问话。 没多久,容妃和静妃先后进屋,在太后皇帝面前跪了下来。 太后不问她们这是谁是谁的方子了,只让她们说出自己手中的方子来自何处,是否可靠。 屋子里,顿时变的静悄悄的,只有屋外偶尔一阵风儿刮过,发出落叶扫地的声音其实并不太悦耳。 走廊里头设置的桌席,一片鸦雀无声,都和屋里的人一块静心等待着,屏住那口气。 尤氏的心悬在了嗓子眼。自己妹妹做的事儿,她是从不过问的。因为知道妹妹聪明能干,做任何事,都是没有把握不会做的。FoNdY.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