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史书苑的第三起命案被大理寺了下去,余舒第二天去了司天监,见到人人讨论的都是昨中水陆大会,就好像湛雪元的死,不过是一颗石头掉进海里,不起半点浪huā。 昨晚任少监一声令下,在京城各个角落,找到了几名通晴雨预测的易师。 余舒一早进到了议事厅中,就见到在座几张陌生的脸孔,未着官服,有的略显拘谨,有的神态大方。 任奇鸣就坐在昨天的位置上,衣衫皱褶,面乏意,看样子是昨晚没有回去。 等人都到齐了,任奇鸣略一介绍那几位易师,直奔主题:“经由几位先生卜算,今极大可能有一场雨水,晌午若是下不来,就等到下午了。” 众人面喜,刚议论了两句,就听他过众人声音,继续道:“本官已经请示了大提点,现在要在你们当中挑出一个人选来应急,在下午的水陆大会上设法求雨,以便拆穿东瀛师的诡计,你们谁愿自荐?” 这下子,大家又没了声音。 谁的心眼都不是白长的,这雨下不下还不一定呢,没看外头天晴大白的,哪有半点下雨的样子。到时候求得来雨是功,求不来雨,那就成了背黑锅的。 自己丢人是小,可代表整个大安易师丢了人,往后可就别想混了。 余舒与众人一样装起哑巴,心里想的却是旁的事情。 任奇鸣脸沉了沉,视线掠过他们头顶,落在一人身上,问道:“辛左判,你以为此事当由谁担当。” 辛雅眨眨眼睛,佯装思索了片刻,问道:“这...试问少监,请来这几位先生可是算准了今几时几刻有雨吗,昨见那术士,当场就招来雨水,若我们只知下雨,不知详细时辰,恐怕会巧成拙啊。” 众人听到他这么一说,都松了口气。 余舒斜眼看着辛雅,心想他倒是会做好人。 任奇鸣没有回答他,而是转向另一边座上的景尘,又问道:“右令以为呢?” 景尘看看众人闪避的目光,道:“此事就由我罢。” 任奇鸣似乎毫不意外他的回答,略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默许了。 大家都松了一口气,想想这事儿给景尘去做,确是再合适不过了,成则成了,就是不成,有皇上的袒护与宠信,谁还能怪罪于他。 解决了这件事,还有一件头疼的。 “至于那起死回生的说法”任奇鸣皱了皱眉头,道:“虽然没有亲眼见到,但料定也是装神鬼的伎俩,无甚可怕。” 昨夜拆穿了东瀛师呼风唤雨的骗术,一众易官不再疑神疑鬼,对任奇鸣的话深表赞同。 底下就有人发问:“大人可知他们要如何当众表演起死回生之术?” 老神在在地闭目养神的曹左令睁眼道:“昨天大会散去,鸿鹄寺来人,转达了东瀛使节的要求,他们索要一名死犯与一条狗,具体如何作的,倒没有。不过少监说的对,凭他什么起死回生,通灵鬼神,必不会真,诸位介时眼睛放亮些,一旦看出了什么猫腻,最好是当场指认,不要畏手畏脚。” 闻言,一群人纷纷应是。 ...... 早会过后,众人分头先去准备,尤其是景尘,当先带了那几名预测晴雨的易师出去,余舒却在出门前被任奇鸣叫住了。 “女御官。” 于是众人走后,大厅里就只剩下余舒和任奇鸣两个人。 “少监大人叫我何事?” “听说太史书苑昨天又死了人,你与道子一同去看过了?”任奇鸣问。 余舒迟疑地点了下头。 “说说仔细。” 余舒不敢肯定任奇鸣知不知道大安祸子与破命人的隐情,只好装傻充愣道:“死的正是先前被革职的一个太承司女官,江西风水湛家的小姐,好像人是先被勒死然后投井的,就不知她生前是得罪了什么人,才会惨遭如此凶手。” “死后投井么...”任奇鸣自言自语了一句,又问她道:“昨晚守卫说,大理寺的捕快来请道子问案,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余舒遂将在井边发现景尘遗失的院士签这一线索,告诉了他。 任奇鸣听后,用力皱了下眉头,后道:“太史书苑接连闹出命案,死者多少都与道子干系,此事绝不简单。你与道子是旧识,身为朝廷命官,理当小心为妙,依本官之言,凶手抓到之前,你就不要往书苑去了。” 余舒眼皮轻眨了一下,抬头看着任奇鸣,慢地点了点头。 心中却能肯定了,任奇鸣也是个“知情者”。不然就凭两人有怨在先,前有断指之痛,任奇鸣为何会突然关心起她的好歹。 “你也下去准备吧。” “下官告退。” 余舒转过身,眼神即是一沉,薛睿昨晚分析的不错,现在皇帝他们在乎她的生死,是因为景尘的命数未解,可是等到大安祸子破命后,她是死是活,便无关紧要了。 这样不行,她得有所行动,不能单单指望着薛睿为她谋出路。 走出议事厅,余舒仰头望着晴朗的天空,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首先,她让他们晓得,她可不光是一个破命的人形道具。 转眼就到了下午,司天监带领着易师大队进。 不在官中的易师们不知道司天监内部已经有了策略,只道昨被一个番邦使节羞辱了,隔了一夜,再次在殿之上见到东瀛使节,一个个都是横眉冷对。 御案上摆放了几盘颜鲜的瓜果,一看都是番邦进之物。 兆庆皇帝手里捏着一枚黄的硬果把玩,居高临下,浓眉底下是一双微微凹陷的眼睛,上胡须盖住了嘴角,叫人看不出他心情好坏。 他对几国使节道:“本来今天该要尔等见一见我朝易师奇术绝学,但有东瀛师的起死回生之术,朕倒不好意思让他们班门斧了。” 接着环扫殿内:“想必你们与朕一样,更想见识见识起死回生的神奇。” 司天监那边一律不吱声,文武百官那边,也没人傻的谄媚合,大家心里都有数,皇上虽然想看起死回生的把戏,但是未必愿意见到大安易师被人比下去。 余舒望着对面那个光脑门扎辫子的东瀛使节,见他起身鞠躬:“外臣这就让安倍先生为陛下展示独一无二的起死回生之法,待陛下见证真切,还请您如约答应,敝国将以两位珍贵的师大人,换那一座无人小岛。” 兆庆皇帝笑了笑“朕一言九鼎。” 他将手上硬果搁回盘中,道:“听说你昨天问鸿鹄寺讨要死犯与狗畜,用以施术,朕让他们准备了。” 说完,不管众人脸,就示意太监传话出去,不多时,就有侍卫抬着一只木箱,与一只笼子上来。 那笼子里关着一条土狗,一身灰黄的发被特意洗刷过了,来到陌生的环境,不安地呜呜低叫,在笼子里打转。 至于那口木箱,看不见里面,但从兆庆皇帝先前的话中,众人也能猜到里面装的什么。 一阵窃窃私语声响起。 好在今殿上没来半个言官,不然一定会跳出来指责皇帝此种行为荒唐。 几个文臣眉头皱起,暗暗摇头,但见薛尹两位相国都坐着没动,也就没有自作聪明地出来劝谏。 这死犯是从刑部找来的,刑部侍郎李大人自然要出来说话:“按照山田使节的要求,这是昨绞死的犯人,由我亲自安排,旁人并不知情。” 余舒看了看说话的中年男人,就记起她在宝昌街上的新宅,与这位李大人府上不远。 山田次郎不放心地走上前去,开箱检查,侍卫们不见皇上开口,就没有阻拦。 箱子打开,一些人下意识都别过头,不去看。 山田次郎胆子却大的很,不光用眼,还伸手摸了摸死犯的鼻息与心跳。 “葵子,你过来吧。”他用东瀛语言叫唤座位上的安倍葵。 余舒就见到那个长相白皙致的东瀛少年离席上前,绷着一张小脸,低头看着箱子里面,颜淡淡的眼珠子看上去有些呆滞和涣散。 余舒盯着这少年人,觉得她脸白的不太自然,眼底下还有小片的乌青,像是几天没有休息好的样子。 她的一举一动,说不上哪里,有一种违和。 等到安倍葵确认过死犯尸体,山田次郎宣告众人:“安倍大人告诉我,这个罪死之人的魂魄还没有离开人间,她这就施术招魂,让死去的人重新活过来。” 这样耸人听闻的言语,众人半信半疑。 安倍葵大概是听不懂旁人议论,通过山田次郎的翻译,向侍卫要来工具——一柄剪刀,将箱子里的死尸头发剪掉一缕,从怀中掏出早就画好的符纸,包裹住那一缕干枯的头发,又点亮一白的蜡烛,放置在关着土狗的笼子外面。 然后,她便半跪在笼子前面,一手托举着纸包,念着旁人难懂的咒文,声音轻柔。 奇怪的是,笼子里的土狗,竟从一开始的警惕不安,慢慢安静下来,到最后,竟然乖巧地趴下去,脑袋耷拉在前爪上,像是睡着,一叫也不叫了。 许多人见这情形,不自觉地紧张起来。 安倍葵将包着死犯头发的纸包在烛火上点燃了,烧出一撮灰,拢在碟子里,弯下,对着笼子里的土狗轻轻那么一吹—— “呼。” 下一刻,刚才睡着的土狗就好像被人踩了尾巴一样“嗖”地站了起来,惊恐地转着脑袋看看四周,又低下脑袋看着四条狗腿,突然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汪呜!” 那仓皇的模样,简直就像是一个人发现自己变成了一条狗,活活给吓得。 东席西席,鸦雀无声。 “你叫甚么名字?”东瀛少年低柔的嗓音,说出的大安官话居然比其他几国的使节都要标准,却因为她询问的对象是一条狗,让人来不及惊讶这一点。 “汪汪!” “不要怕,回答我的问题。” “汪汪、汪汪汪...” 一人一狗,就这么被人围观着“聊”了一会儿。 司天监几十只眼睛盯着,不知道还有几个人记得寻找破绽。 “启禀大安圣皇”安倍葵与那条狗后,没有通过山田次郎翻译,而是低下头,恭敬地告诉兆庆帝:“这个死而复生的罪人,说他姓孙名耳,以前在大户人家做仆人,因为杀了主人喜的姬妾,才会被判死刑。” 兆庆皇帝面无表情地转过头,看向刑部侍郎。 李大人此时是脸发虚,被邻座扯了扯衣摆,才翕动着嘴,道:“回禀圣上,此犯人确叫孙耳,因为失手杀了他家老爷的姨娘,才会被判绞死。”(未完待续FOnDY.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