兆庆帝一夕之间病倒了。 昨晚姜家母女逃的消息传至中,兆庆帝怒不可遏,当场就处死了几名轮值的密探。羽林军入夜封了东菁王府,捕获姜家家奴数十人,尽数投入死牢连夜拷问。 急宣大提点,尹相、薛相,湘王一等重臣进,于泰安殿中密议,四更时分,接连六道密旨送出。 直至凌晨,几位大臣相继出,大提点最后一个离开。兆庆帝生了一场大气,头痛难忍,宣来太医看过,煎了一服汤药喝下便睡了,谁想他这一睡就到了中午,醒来便呕吐不止发起热病,变得神志不清。 婴九平急忙派人去栖梧请来皇后做主,召集太医会诊,然而他们使劲浑身解数,未能缓解皇帝病情。 瑞皇后此时就显出独断,先是下令封口,限制泰安殿人员出入,监太医院,抓起了昨夜为兆庆帝开药的冯太医,给婴九平审问。再以兆庆帝的名义传大提点进,至于尹相、薛相,一概不予告知,不过暗中派人送信到忠勇伯爵府。 和上次兆庆帝气急晕倒不同,这一回,瑞皇后的直觉告诉她——她等候多年的机会终于来了。 ...... 朱慕昭悄悄从寝殿一侧退出来,转过身就看到了端坐在窗棂下的皇后娘娘。 “午时圣上醒来便犯起病症,太医院束手无策,唯有令郎艺高人胆大,开了一剂方子,圣上服下后就止了吐,但仍是神志不清,昏昏醒醒。本设下,不知该当如何是好,唯有请大提点入商议。”瑞皇后语态担忧,眉宇间却尽是冷静,分毫不见慌。 朱慕昭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数息,垂眼道:“凡事当以圣上龙体为先,犬子不才,唯独通药理,就让他留在中侍药,直至圣上好转。” 瑞皇后并不意他的回答,再次试探道:“你父子二人忠心可表,所以本才会同大提点商议,圣上如今卧病在需要静养,可是年关将近,朝事纷多,少不了有人出来主持大局,为君分忧,大提点心中可有合适的人选?” 兆庆帝病重,瑞皇后谁也不叫,单独传了大提点进,原因除了兆庆帝平里最为倚重他,更重要的是,朱家没有妃。 身为一个无子傍身的皇后,再没有谁比一个不与后牵扯又手握重权的朝臣更值得拉拢,与其等到兆庆帝病入膏肓,几个成年的皇子跳出来指手画脚,她当然要先下手为强,控制住局面。 人尽皆知,大提点是兆庆帝最为亲信之人,亦是最忠心之人,瑞皇后却不以为然,一朝天子一朝臣,历代大提点都只能侍奉一任皇帝,老皇帝传位之前,就要选出下一任司天监之主,她不相信朱慕昭会舍得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 “这一点请皇后娘娘不必担忧,圣上早有旨意嘱咐臣。” 瑞皇后愣,口问道:“什么旨意?” “圣上嘱咐微臣,若有万一,将由宁王殿下暂代监国。” 朱慕昭一句话就让瑞皇后功亏一篑,只见她眉头紧皱,声音一冷,立即质问起他:“圣上几时下过这样的旨意,你可有圣旨在手?” 朱慕昭镇定自若:“只是口谕,并无圣旨,但与臣一同接旨的,另有尹相与靖国公,皇后娘娘如是不信,大可以宣他二人进问个明白。” 瑞皇后暗自咬牙,她当然不愿相信!尹天厚是宁王刘灏的外祖父,靖国公则是朱慕昭的舅,只要他们三个人异口同声,宁王监国,就成板上钉钉的事了。 可恶,她竟不知,朱慕昭几时上了宁王这条贼船。 “不必了,本相信你不会假传圣旨,”瑞皇后沉声道:“监国一说非同小可,最好是圣上清醒时,亲自宣布,本不希望你等自作主张。” 朱慕昭颔首道:“娘娘放心,需等三,圣上如若不醒,臣等才会宣旨。内一切,就有劳娘娘主持。” 瑞皇后十指抠进里,她知道自己强迫不了对方,也就是说三过后,就算皇帝不醒,他们也要宣布宁王监国。 “这不必多说,本有分寸。”她此时心如麻,无力与朱慕昭较劲,脸冷淡地请了他离。 朱慕昭一走,她就匆匆回到栖梧,叫来心腹女当面口授,让她到伯爵府去递话,转告忠勇伯宁王监国一事,让他早早准备,能够阻止最好,若不能够,便将此消息透漏给薛家。 *** 朱慕昭再次回到太曦楼,冥想了半个时辰,就让人去寻景尘。已是傍晚,景尘从公主府赶过来,楼内灯火通明,倒影在碧波池中幻作星辉,朱慕昭就伫立在九曲桥头,华巾,衣鹤氅,好似星君下凡。 景尘脚步不由地放轻了,走近了才出声道:“世伯。” 朱慕昭方在凝思,回神看向他,莫名叹了一声,道:“到了为你破命的时候了。” 景尘一惊,连忙问道:“这是何故,您不是答应了要等我水到渠成吗?” 五月皇陵祭祖,就确认了破命人是余舒,按照大提点的说法,破命人是女子,则需要大安祸子与破命人成婚生子方可破命,余舒因此和景尘反目,为了拖延时间,景尘对大提点借口不愿强迫余舒,得到了兆庆帝的首肯。 前阵子他还同余舒私下说过,皇上很可能会等不及了,却不想这一天来的这么突然。 “等不到那时候了,”朱慕昭侧头望着一池星光,喃声道:“战将起,恰逢圣上病重,祸端初现,如不尽快破命,则我朝危矣,天下危矣。” 景尘连连吃惊:“皇上病重?” “昨夜卫国夫人潜逃出京,查无踪迹,圣上怒极攻心一夜病倒,一众太医查不出症结所在,无从对症下药,只能先稳住病情。”朱慕昭实话告诉他。 景尘想也不想就说道:“我要进面圣。” 朱慕昭摇头道:“皇后设下,圣上尚未清醒,她不会任人出入泰安殿。”瑞皇后的野心他一清二楚,如不是她心存拉拢的念头,今岂会轻易让他进探视皇帝。 景尘脸微沉,心知事态严重。 “儿女情长都是小节,怎比家国大义,”朱慕昭看出他不情愿,语重心长地劝说道:“你与她注定要做夫,这是天意。你在犹豫什么,是怕她不肯嫁给你吗?这一点你不需要你担心,只要你点头,她就只能与你为。” 最后一句,颇是强硬,景尘不反问:“如是我不肯呢?” 朱慕昭再次撇过头,望着池水,不去看他,但神情分明冷漠起来:“如是你不肯,那她这个破命人便没有存在的必要,有一件事我没有告诉你,现在让你知道也好。” 不曾见他冷言冷语,景尘心有寒意,只觉得他接下来要说的话,会再次颠覆他的认知,他不想听,却不得不听。 “你也知道,破命人若是男子,杀之则破。若是女子,则不必受死。其实这种说法并不准确,因为《玄女六壬书》上记载,破命人往往伴生,一为男一为女,若寻得男子当除,寻得女子则以姻缘破解。你若不愿娶她,那只好杀了她,你再和我到皇陵观黄泉水,便可看到另一个破命人。” 景尘大惊失,原来破命人竟有两个么!? 朱慕昭不管他脸难看,自顾说道:“你和余舒早有缘见,所以首先在黄泉池中看到的是她,另一个人你却不曾见过,不过不要紧,你观黄泉水时,自会得知。” “你骗我。”景尘不信道:“师父告诉我,世间只有一个破命人能够破解我命数,我下山之前,师父不惜闯入地利用镇教天玄阵为我卜了一卦,算出我的破命人就在义城,我正是在那里遇见了余舒,而不是你所说的另一个破命人。” 朱慕昭轻轻一笑,形容不出的讽刺:“《玄女六壬书》与我朝龙脉息息相关,龙虎山一个教派,有何资格知道这其中的隐秘,令师怀贤道长的确是道法高明,却也无能知尽天下事。” 景尘竟无言反驳。师门长辈当中并无人亲眼看过《玄女六壬书》,就连他自己都一直是道听途说,如何判断真假? “你想清楚了,你若不娶她,便是害她。” 景尘低下头平复心中怒意,片刻后,冷声道:“我不会害她,也绝不允许别人害她。” 朱慕昭依旧望着水面,态度强硬:“最迟半个月,你们的婚事必须定下,你可以提前知会她,但是不要让她试着抗议。否则她唯有一死,我不是在吓唬你。” 景尘看着他的眼神变得凌厉起来,最终什么话也没有说,转身离去。 朱慕昭慢慢回头,目送他走下九曲桥,出神地看着他离去的方向,低声自言自语:“云沐枫,你的两个儿子都和你一样,是正人君子呢,呵呵。” 末了一声轻笑,是嘲人亦自嘲。rsfoNdy.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