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自找苦吃。 秦厌没有立刻回答。 他很沉默地坐在那里,用那种很幽沉的目光凝视着她,像是有很多想说但又未能言明,有很多汹涌的情绪万里奔赴到边又止歇。 “我知道。”他说,比什么都笃定,“闻盈,我比你想得更了解你。” 他一直知道。 从他们最初的相识,从那个遥远的小钟楼的奔赴,从他冲上二楼却在转角处看见她安静又坚决地攥紧手中铁柄,在不知名的恐惧和威胁里决绝地回以冷硬的锋芒时,他就知道。 其实秦厌还有许多从未言明的话语想说。 他想说他并不如她想的那般对她浑不在意,他想说在过去的很多个夜里他也曾有意或无意地描摹她藏在温驯内敛下的模样,他比她所想象得更了解她。 她的骄傲、她的坦、她蓬不息的野望和柔软的善意,还有那些令她吝于给他哪怕一个微笑的疑虑和触怒。 那些被礼貌、温驯、柔美所掩盖的,他都曾有意无意地窥见。 但他说不出。 每一字、每一句都仿佛是苍白的敷衍和谎言,除了让闻盈边的冷笑更明显一点,什么也做不到。 “机会难得。”秦厌最终说,坦到近乎不可思议,尽管言语在闻盈的理解中会有别样的意思,“我希望能留住你。” 他们在索然的安静中重新厘清了那些冰冷的数额,仿佛这冰冷的数字成了他们之间唯一的维系,尽管他们都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我待会还有课。”闻盈站起身,垂眸把计划书折叠着进包里。 她矛盾地既希望能和秦厌有所集,又希望能远离他。 “我送你。”秦厌也站了起来。 送她——就好像这座才三层高的楼有什么值得送往的一样,上下没几步路,除了离学校近之外几乎没什么值得称道的优点。 闻盈没理由拒绝。 又或者她其实并不想拒绝。 他们在空旷的走廊里直至尽头,偶尔搭上两句闲话。 不知怎么,闻盈便无意提起了最近和阮甜提到过的一点琐事。 秦厌没有说话。 在光倾泻的玻璃大门前,他忽然顿住脚步。 “其实我和阮甜已经很久没有联系了。”他说,开口竟难得有点仓促,甚至有点不像是他,但秦厌很快就克制住了这仓促。 在闻盈微微惊诧的目光里,他很平淡地看着她,像是在陈述一件太东升西落般平常的事,“她现在和你的关系应当比我更好。” 闻盈忍不住想问他为什么。 他坚持了那么多年,就这样一刀斩断,又怎么甘心? “这么多年也是该有个句号了。”秦厌像是没看出她的犹疑,很平静地说,“各自都有自己的生活,不必再打扰。” 闻盈下意识地抿。 秦厌对她说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她似乎明白,但怯于明白,又或者并不那么敢明白。 假设她就此明白了他的意思,难道那些过往便当真不存在吗? 那些绕她到窒息的酸涩和意难平,难道就消失了吗? 终究是不该、不愿明白。 不如不明白。 “是吗?”她说,很微浅地笑了一下,“那就恭喜你解开心结吧。” 闻盈伸手,推开微黯的玻璃门,头也不回地融入午后的光里。 “可你何必和我说呢?” 第19章 恋 a市秋的黄昏是稍纵即逝的。 当白领们衣冠楚楚地坐在cbd的高楼里生不如死地“自愿”加班,忙碌和焦躁是他们最常光顾的访客,一寸寸地磨走从容,从掌心里偷走稍纵即逝的黄昏。等到他们终于从忙不完的工作中抬起头,夜已至。 闻盈抚着眉心,在忽然变得嘈杂的办公室里抬起头,微微皱眉。 “闻总,今天秦总请客——上个星期开的那家网红甜品店的新品。”小助理兴冲冲地拎着纸袋过来,“上个月那个大项目成了!” 闻盈当然更早知道这个消息,因此没有出多少惊喜,只是微微笑了一下,接过纸袋。 其实论起年纪,她比绝大多数员工都要小,只是起步早、起点更高,有时候会刻意保持一点距离,维持必要运作时的权威。 纸袋里放着一盒冰凌。 香草味。 闻盈盯着纸盒看了好一会儿,心里升起一股很深的遗憾。 是她最喜的口味,但她正好在生理期,不能吃冰。 她很浅地笑了一下,向小助理道谢,把那盒香草味冰凌轻轻放在桌角上,又重新抬起头,沉浸在屏幕上那些眼花缭的数字里。 小助理见她正忙,轻悄悄把塑料勺放在那盒冰凌上,继续去发冰凌。 办公室的玻璃门轻轻合拢,朦胧了外间的喧嚣。 一道门,一静一闹,隔绝成两个世界。 闻盈心不在焉地摩挲起盛着冰凌的纸盒壁,指尖轻微的磨砂分割着她的心念,让她不知怎么的,茫茫然叹了口气。若说是为了冰凌,似乎是太夸张了,但究竟为什么叹气,她自己竟也说不上来。 她有点复杂地笑了一下,拆开纸盒,拈着勺子,犹豫了一会儿,在那微化的冰凌上轻轻舀出一个缺角,沾着那一星半点送到边。 很甜。 冰凉凉的,甜到心底,很像她的心事。 可再甜美,也要浅尝辄止。 她把勺子搭在盒壁上,轻轻推到一边不再去看。抬起头,又重新沉浸在那些枯燥的数字里去了。 刚起步的公司职权总是没那么明确的,什么事都缺人,劳心劳力,但只要有所收获,总是让人喜悦的付出。这个公司并不只属于秦厌,也有闻盈的一半,纵然闻盈心里有千百个远离秦厌的理由,光是“志向相合、彼此信任”这八个字就够她长久留下了。 闻盈很泛泛地想了零星事,认真校对表格上的每一个数据,窗外的黄昏便悄悄地从指尖溜走了,丁点也不剩下。 等到外间的嘈杂渐渐变成寂静,沉黯的夜在玻璃窗上衬出她朦胧的侧影,很轻的扣在玻璃门的敲击声成为唯一的俶扰,她才恍然抬头。 秦厌站在玻璃门边,有点微不可察的趑趄模样,似乎怕打扰了她。 他很少见地穿了正装,抬起的手骨节分明,袖口很服帖地挽在他手腕上面一点的位置。里面的灰蓝的衬衫扣到了最顶上,很安静地衬着齐整的领带,矜贵且。 闻盈一看就知道他今晚一定是去见合作方了,连对方具体是谁、谈了什么业务她都清楚。公司起步后事情太多,她和秦厌常互对程表,这样才能经常凑到一起谈工作。 但今晚的见面并不在计划中。 秦厌见完合作方就可以回家了,不需要再绕回公司。 “正好顺路。”秦厌很随意地解答了她的疑问,不紧不慢地走到她身边,“正好还有点事要和你商量。” 他说着,在闻盈一步远的位置站定,目光不期然落在桌角的纸盒上。 造型致的冰凌已融化成昔,透明勺子从盒壁上滑落,半浮在昔里,只出半个勺柄,一看就知道基本没怎么动过。 秦厌定定地看了好几眼。 “那你等我一会儿。”闻盈没留意他的目光,注意力仍集中在面前的表格上。她很浮泛地思考了一瞬,决定不去纠“合作方、公司和他的公寓在a市的三个方向,到底哪里顺路了”的问题,她微微皱着眉看着屏幕,心不在焉地说,“我马上就好了。” 秦厌没说话,很顺从地在边上的小沙发坐下了。 他是那种不会讨人厌的访客,等待时安静无声,几乎不给人带来搅扰。 闻盈很快沉浸在表格里,她工作时的“马上”往往有很大的波动,等到她着太关掉电脑的时候,秦厌已经在沙发上坐了半个多小时了。 “久等了。”她起身,眼前有点晕眩,但很快就过去了。 闻盈说着,目光扫过桌角的纸盒,她顿了一下,旋即很平静地把盖子盖上,重新装进纸袋里,放在垃圾桶边上。明天清洁阿姨会来收走。 秦厌把她的微微停顿和平静都看在眼里。 他没有说话,只是跟着从沙发上起来,站在一边等着和她并肩走出办公室,在四下无人的寂静里寥寥地谈着零星的公事。 他们并肩走进电梯间,秦厌按下-2楼的按键。 按钮亮起,电梯门在他们面前缓缓合拢的那一刻,空无的寂静包裹了他们。 锃亮的金属电梯门倒映出两道模糊的人影。 不远不近地站着,不冷不热地谈着,不明不白地处着。 秦厌站在那里,目光反复描摹了那金属电梯门上的倒影。 他微微偏过头,忽而把这空无的寂静打破,像是不经意地问她,“今天的冰凌怎么样?” 闻盈也看着面前并肩而立的倒影。 再近一点,就太亲密;再远一点,就太疏离。 多暧昧。 她垂眸,很微浅地笑了一下,回答他,“很好。” 秦厌没说话。 他从余光里看她,从微垂的眼睑到角聊胜于无的弧度。她已褪去了很多属于少女的纯稚,绽出许多幽娴端雅的风姿,收敛起心事时也更委婉从容了。 场面话,他想,她本没怎么动过那盒冰凌。 从前他不止一次地同闻盈吃过冰凌。 他一直都知道她最喜香草味,其次是覆盆子,实在都没有,草莓味也能接受。 他特意选了香草。 可为什么这次她不喜了?fondy.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