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胥官面前的这扇窗霎时开,强劲的大风席卷而至,登时熄灭了桌上的蜡烛。 大风卷起沙砾扑面而来,象胥官本能地抬手挡在脸前,待到风势渐渐弱下去,他刚放下胳膊,就在一墙之隔的窗外见到了一个男人的身影。 象胥官惊惧地僵立当场,眼睛圆睁,嘴里却连一声呼救都发不出来。 那人慢慢转身,语气平静地问:“还记得我么?” “是、是您——?!”象胥官一眼就认出了来人:“您怎么会——” 窗外的男人遽然出手,象胥官甚至没看清他的动作,他只觉到喉间突然一凉,随后就再也无法气了。 象胥官愕然地摸向了自己的喉头,在手刚碰触到颈间的伤口时,整个人就再也站立不住,直向后倒去。 那人望着他倒地后搐的模样,耐心地等待着他断气。 不过须臾,象胥官的身体就停止了挣动,睁着一双目眦裂的眼睛,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来人从袖管里掏出一个纸包,将里面的东西倒在象胥官身旁的地上,然后如同他出现时那样,无声无息地离开了。 不过片刻以后,莫迟就翻墙而入,他站在院中扫视一圈,见主屋窗户大开,便直奔此地。 刚走到窗边,莫迟就见到了象胥官的尸体,饶是身经百战如他,也不出短暂的惊讶之。 少顷的怔忪后,莫迟跃进房中,蹲在象胥官身侧检查他的尸体。 象胥官与候古的死法基本一致,都是被人一刀割喉,现场也没有留下任何打斗的痕迹。 莫迟锐的目光在房内一扫而过,当即注意到象胥官尸身附近的地面上,有一处奇怪的痕迹。 凑过去一看,莫迟吃了一惊,抬手就要将那东西拿起来。 谁知手刚碰到那样物事,东边的厢房就传来了门锁被打开的声响。 莫迟立刻腾身而起,躲进主屋内的暗处,警惕地留意着外间的动静。 有人从厢房里走了出来,来人很快注意到打开的窗户,快步走上前来,当见到象胥官尸身时,窗边传来女子语无伦次的惊叫:“夫君?!夫君你——你怎么了?!救命……救命!快!快来人啊!” 来人正是象胥官的夫人,她的惊呼立刻惊醒了还在房中睡的儿子,小男孩跳下,鞋都没穿就跑了出来:“娘!娘你怎么了?!” “别过来!”夫人不想让他看到亲生父亲的惨状,连忙喝止。 小男孩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象胥官夫人只恍惚了非常短的时间,就立刻从地上爬起来,冲到小男孩身边,拉着他就往外跑:“不能留在家里了!快跟娘去报官!” 趁着母子二人忙着解开门锁之际,莫迟从主屋内飞身而出,一手攀上房檐,矫健地跃至屋顶。 他闻了闻手指上残存的气味,心中渐渐有了想法。 他最后看了一眼跑出门外的母子二人,旋即踩着房顶的瓦片,悄然无声地消失在夜深处。 与此同时,杜昙昼从沉眠中醒转,眼睛还没睁开,手往身侧一摸,就扑了个空。 他张开双眼,见到榻上只剩下他一个人,立刻坐了起来。 就在这时,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莫迟携带着夜晚的凉意走了进来。 见到杜昙昼坐在上,莫迟一怔,问:“你怎么醒了?” “你干什么去了?”杜昙昼的声线还带着浓浓的睡意。 莫迟回答得很自然:“我睡不着,在院子里转了一圈。” 杜昙昼看他一会儿,向他招了招手:“过来。” 莫迟顺从地走了过去,刚走到边,就被杜昙昼张开双臂抱住了。 莫迟站立不稳,单腿跪在边,被杜昙昼牢牢裹在怀里。 “难受么?” 杜昙昼温热的手掌在莫迟背后来回抚摸,他以为莫迟是旧伤犯了,因为身体疼痛才难以入睡。 “还行。”莫迟的声音从他脸侧闷闷传来:“就是你抱得太用力了,我有点不过气。” 杜昙昼却不肯松手,语带责怪道:“你身上好凉,晚上站在外面也不知道加件衣服。” 莫迟顿了顿,隐约意有所指般道:“……没关系的,因为对我而言,你已经足够温热了。” 刚从睡中醒来的杜昙昼没有多想,他拉起被子,把莫迟兜头一裹,抱着他一起躺到上。 “再睡一会儿吧,离天亮还有好些时辰。” “嗯。”莫迟把脸贴在他脖侧,轻轻点了点头。 天亮后,杜府的下人刚打开府门上的门栓,在外面等候多时的京兆府尹就走上了石阶。 不久后,他再次被杜琢引向了杜府的正堂。 杜昙昼刚刚梳洗完毕,连水都没喝上一口。 京兆府尹匆忙向他行礼:“大人!昨夜又出了件大事!下官这回不敢随便叨扰,在您府外等到天亮才敢求见!” “何事?”杜昙昼凝眸问道。 府尹沉重地说:“又有一个乌今人死在自己家中!此人身份特殊,时任鸿胪寺的象胥官!他官位不大不小,正好是个七品的官员!” 第91章 “下官见过莫大人。” ===================================== 象胥官家中,杜昙昼和仵作一同蹲在尸体旁边。 象胥官和死状和候古极为相似,都是被人一刀割喉,身上没有其余任何伤口,也没有与人搏斗过的痕迹。 京兆府尹说:“下官带人赶来的时候,房中除了一扇窗户大开,其余门窗都被从屋内反锁了,而尸体就仰面倒在边。房屋内没有被翻动过的痕迹,他夫人进来简单看过几眼,说暂时没有发现东西被偷。” “反锁?”杜昙昼站起身,环顾四周,道:“这里应该是主屋,象胥官的儿呢?他被杀时无人在侧么?” “回大人的话,象胥官的夫人告诉下官,说他昨夜回到家以后就表现得十分异常,先是让她带着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和儿子回娘家住几天,又让她晚上住到厢房去,不要与他同处一室,所以象胥官被杀时,这间主屋内应该只有他一个人。” 杜昙昼没有说话,低下头在尸体旁边扫视一圈,很快发现不远处的地上,有一把长刀。 长刀已经出鞘,刀鞘就放在左后方的木桌之上。 杜昙昼从怀中拿出手帕,包裹着刀柄将刀从地上提起来。 “刀刃不算十分锋利,刀身上还有几处锈痕,看来这把刀已经很久没人用过了。” 京兆府尹道:“据象胥官夫人所言,这把刀是他好几年前买的,一直摆放在家中。” 杜昙昼看了看桌上的刀鞘,很快推断出象胥官昨夜临死前的动向:“如果他夫人所言不假,那么他可能已经预料到会有人来杀他,所以昨晚锁上了所有门窗以后,也不敢入睡,就抱着刀坐在椅子上。” 杜昙昼又看向开的窗户:“后来也许是听到了窗外异常的响动,他壮着胆子出刀,慢慢走到窗边查看,随即就被埋伏在外的凶手一刀毙命。” “大人。”仵作用一块浆洗过的麻布,将地上的某样物事包起来,呈给杜昙昼:“这是卑职在墙角发现的。” 杜昙昼凝眸望去,只见被布包起来的,是一团丝状的东西。 杜昙昼凑近一闻,嗅到一股浓郁的烟丝气味:“是烟丝,象胥官烟袋吗?” “这……没听他夫人提过,下官也没在他家中找到烟管烟袋等物,应当是不的。”京兆府尹答道。 “难道是凶手留下的?”杜昙昼拈起一小撮烟丝,在指尖轻轻一,烟丝并没有断裂,也没有散为灰烬,应当尚未燃烧过。 京兆府尹在一旁试探地问:“大人,象胥官的死法和候古非常类似,您觉得会不会是……?” “会不会是同一凶手所为?” 院中突然传来男子清亮的声音,杜昙昼循声望去,见到终雪松在一众侍卫的护送下,从门外走了进来。 见到杜昙昼,终雪松停下脚步,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礼:“下官见过侍郎大人。” 杜昙昼转身面对他站定:“无须多礼,本官近忙于公务,无暇他顾,不知状元郎在何处任职?” 终雪松一拱手:“回大人的话,下官现任鸿胪寺主簿,后与大人同在官场行走、为陛下效力,下官行事若有不妥之处,还望大人直言指出,下官定不胜。” 终雪松一番话说完,杜昙昼没什么反应,倒是京兆府尹不由得一愣,旋即飞快地扫了杜昙昼一眼。 按照过往的习惯,新科状元一般都会被吏部分派进翰林院或者国子监任职,可终雪松却进入鸿胪寺任职。 明面上看是吏部的安排,实际上人人都瞧得出来,这是鸿胪寺卿终延,为了巩固自身的势力,才将终雪松安进鸿胪寺。 按照终延一贯的谨慎作风来说,他不会做出这么明显的举动。 毕竟把亲侄子安排到自己手底下做官,任谁都会觉得他行事太过嚣张,连最起码的避嫌都不愿意做了。 但京兆府尹在官海沉浮多年,几乎是立刻就想明白了终延此举的意图。 ——他就是要借这个行为,告诉朝中众人,终家的势力仍旧强大,不是随随便便哪个世家就能动摇的。 终延处事向来低调,这次却故意摆出这么高的姿态,想来只能是因为终延认为,终家的地位受到了冲击。 而现如今的朝堂上,能让终延如临大敌的对象…… 府尹暗想,除了他身边这位临台侍郎,恐怕也没有第二个人了。 想到这里,他又不偷偷看了杜昙昼第二眼。 杜昙昼面不改,对待终雪松的态度算得上和颜悦:“终主簿一早赶来,想必是为了象胥官之事吧。” “大人说的是。”终雪松朝身边的侍卫一抬手,示意他们不要再跟上,然后大步走到杜昙昼身前:“下官今早一到鸿胪寺,就听说了象胥官被杀的消息,他既是鸿胪寺的官员,下官自然要前来协助大人断案。” 只要杜昙昼想,他能说出无数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将终雪松排除在调查之外。 但杜昙昼没有这么做。 他曾经看过终雪松会试的答卷,也亲眼见到了他在殿试时的表现。 终雪松聪慧非常,得到状元之位实至名归,更重要的是,他是所有参与殿试的考生中,极少数的擅长刑律的人。 无论是会试时的策问,还是殿试时的对答,终雪松在刑律一科上的作答都十分出。 回绝的话已到嘴边,杜昙昼却改了主意,他停顿片刻,问终雪松:“你刚才说,你怀疑杀害象胥官和候古的是同一个人?你看过候古的案卷?” 终雪松本以为会遭到杜昙昼的拒绝,来的路上,他想了很多种说辞,无论哪一种,他都觉得天衣无,一定能说服杜侍郎答应他协助调查。 没想到最后哪一种都没用上。 听到杜昙昼的问题,终雪松眼睛都亮了,他疾步迈上台阶,走到杜昙昼面前,脸上的动与欣喜难以掩饰: “不瞒大人说,下官接到吏部命令,任职鸿胪寺主簿当天,就去向少卿询问过候古案的调查情况。少卿所知不多,只告诉下官说候古是被人一刀毙命,凶手极可能是为了寻仇而来。”fonDY.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