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夏初之际,缙京的花都开过一轮了,西北仍处在寒凉的时节里。 赵青池打量了几眼莫迟身上的衣服,皱眉道:“你穿这么少?焉弥比这里还要冷上许多,你撑得住么?” “……”莫迟面无表情:“将军大人,我在焉弥待了三年,你说呢?” 赵青池在他背上用力一拍,打得莫迟往前一个趔趄:“我这是关心你!你怎么不识好人心呢?” 莫迟着生疼的后背,没有接话。 铁链被拉动的声音戛然而止,大门被拉到了足够莫迟骑马通过的宽度。 “我会去带你回来的。”赵青池突然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就像上次那样。” 莫迟:“你能不能盼着我点好?至少祝我不要像上次那样,被打得那么惨。” “不想挨揍就不要去。” “不行啊。”莫迟摇了摇头:“我的任务还没有完成,我要把蔡七的头带回来,还有周回的遗骸。” 赵青池不留情面地说:“周回死后被曝尸七,哪里还剩什么遗骸?至于蔡七的头,只怕早就被处朱闻拿去做椅子了。” “还在的。”莫迟不知从哪儿来的信心:“况且,要是真被处朱闻拿去当椅子了,我就去他的王座上,把蔡七的头砍下来。” 赵青池看了看他,没有再劝。 “我走了。” 莫迟抓着马鞍,脚都踩在马镫子上了,又放下来,半侧过身,犹豫片刻,才道:“这次……我会回来的。” 他说话时的神情居然出几分罕见的眷顾:“因为,我有家了。” 几天后,当赵青池在军营里来杜昙昼时,他就把莫迟临行前说的话一五一十都复述给了对方。 杜昙昼眉一挑:“他是这么说的?还有呢?” “没了。”赵青池:“说完他就上马走了,还把马骑得飞快,不一会儿就不见人影了,就好像后头有追他似的!” 杜昙昼这匹“”只笑了一下,没多解释。 赵青池看他笑得神秘,忍不住问他:“侍郎大人,莫迟重返柘山关,我能理解,您回来又是做什么?” 如果杜昙昼是回来带兵的,为什么毓州没有收到朝中传来的旨意? 杜昙昼摆摆手:“你叫错了,我如今不是临台侍郎了。” 他从袖子里取出一本明黄的敕书:“将军大人,我现在是陛下亲派的夜不收,编号第一百五十七,正好被编入莫迟所在的分队,是这支小队的第十一位成员。” 赵青池把敕书来来回回看了三遍,都不敢相信这道旨意是真的。 他用指甲盖在红的玉玺印上扣了好几下:“奇怪,怎么扣不下来?难道是真的?” “赵将军。”杜昙昼无奈道:“就是借我天大的胆子,我也不敢伪造圣旨。” 赵青池从敕书里抬起头看他:“是么?那就是你疯了?你不敢伪造圣旨,却有胆量去焉弥当夜不收?你是不是这几年在京城做官做傻了?!” 杜昙昼板起脸,佯装不:“赵将军这是何意?难不成是在质疑我的能力?” “你当夜不收的能力还需要质疑?”赵青池毫不留情地戳穿:“我就问你一个问题,你会说焉弥语么?” 杜昙昼一本正经:“来的路上学了一些。” “学了一些?”赵青池都气笑了:“学了哪一些?‘谢谢对不起吃了么’,这些吗?” “赵将军无需多虑,我自有办法。”杜昙昼气定神闲。 赵青池也看不出来,他的镇定到底是不是装的:“那请问这位夜不收,你出关以后打算去哪里?去找莫迟会合么?他已经走了好几天,焉弥那么大,连我都不知道他会去什么地方。” 杜昙昼故意表现出惊讶的神:“连你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赵青池说是啊。 杜昙昼瞬间恢复平静的表情:“巧了,我刚好能猜到他的去向。” “什么意思?有话直说,别跟我这个人打哑谜。” 杜昙昼收起玩笑的心,看向赵青池,正道:“如果我们没有猜错,对归仁王子下手的应该就是处朱闻。” 赵青池点头:“不错。” “处朱闻是什么样的人,你我都有所耳闻,你觉得他在能杀死归仁王子的时候,会对他手下留情么?” “当然不会,归仁王子是横亘在他与王位之间最大的阻碍,他能忍到今时今才对他下手,已经是极限了。” 杜昙昼表示赞同:“处朱闻一心想要杀他,最终却没有成功,不仅如此,还让势单力薄的小王子跑了,这说明什么?” 赵青池听懂了他的暗示:“这件事我也早就想过,我猜,焉弥国内应该有另外一股势力,暗中护下了他,帮助他从处朱闻手下安全身。” 他叹了口气,略带愁容道:“只是,无论是从前的夜不收带回来的情报,还是焉弥最近的公开形势,都没有任何迹象能表明有这股势力的存在。我们至今都不清楚,究竟是谁,能在处朱闻眼皮底下做成此事。” 杜昙昼往一旁踱了几步:“最开始我也没有什么头绪,直到离京当,我坐在马车上,忽然想到了莫迟曾经说过的话。” 杜昙昼告诉赵青池:“当初莫迟想要重返焉弥,我是反对的。我问他,身份暴后,只靠他一个人如何完成那个艰巨的任务,他却对我说,不见得只有他一个。” 杜昙昼思忖道:“所以我想,也许早在那个时候,他就猜到救走归仁王子的,究竟是什么人了。” 赵青池:“那他又是从哪里知道的?他从前在焉弥潜伏时,从未发现其国内有敢对抗处朱闻的势力。几前他出关时,也未对我提及此事。” “我想,也许是他自己也不确定,他此次前往焉弥,可能就是为了确认他的推测。” 杜昙昼继续道:“从那天起,我就一直在思考,莫迟到底是从什么地方猜出来的。后来,我终于想到了一个人。” “什么人?” 杜昙昼停下脚步,对赵青池严肃道:“辛良遥。” 焉弥南部,沙漠边缘,有一座热闹的城镇。 这里是进入沙漠前的最后一个城市,往来旅者与商贩众多。 其中不少,因为缺盘,买不起穿行沙地必需的骆驼,就留在城中,原地做起了生意。 待到积攒了足够的钱,就会毫不留恋地离开。 因此,这座小城人来人往,城中百姓更迭极其频繁,陌生人口众多,彼此之间谁都不认识谁,谁也不关心谁的身世来历。 这些天,城中最繁忙的主街上,新来了一个小贩。 小贩卖的是些从中原带来的首饰,中原人的饰品做工致、颜绚丽,很受焉弥贵族女子的青睐,价格也水涨船高。 旁边的商贩很好奇,问他这种时候怎么能搞来这些东西。 小贩三缄其口,无论怎么问都不说。 更奇怪的是,他的首饰定价极其昂贵,几乎是寻常价格的三倍。 由于卖得太贵,他在大街上蹲了三天都没有卖出去一件。 旁人看得心急,他却十分淡定,每次吃饭的时候,还有闲心把自己的干饼掰成渣,喂给街上随处可见的雀鸟。 到了第四的黄昏时分,有一辆装饰华贵的马车缓缓从街上驶过,车前的侍卫不断驱赶着路人和商贩,让他们把路让出来。 “是城主的马车。”旁边人提醒小贩,让他赶紧收摊往后退,别挡了城主的路。 小贩慢悠悠地收着铺在地上的垫布,可他动作实在太慢,马车轮都近在咫尺了,他还是不紧不慢的样子。 城主的侍卫急了,大步上前就要把他踹开,坐在车里的人忽然发话了:“停车。” 马车不偏不倚,就停在小贩面前。 一位年轻的男子从车窗探出头,往小贩垫布上看了一眼,问:“你这些首饰都是从中原来的?” 见小贩怔怔站在原地,侍卫急急吼道:“见到城主之子,还不快快行礼!” 小贩这才把手放在前低头行礼:“是的,都是中原工匠打造的首饰。” 城主的儿子瞧了几眼,吩咐道:“这些我都要了,你现在就送到城主殿,就说是我让你去送给我妹妹的,到时候自然有人给你钱。” “是。” 在马车离去的碌碌声中,在众商贩羡的目光里,小贩把所有东西用垫布一包,朝城中央的城主殿走去。 到了地方,向守卫表明来意,经过了通报后,小贩被侍卫带了进去。 侍卫全程没有与他对话,径直把他带到了一间偏殿内。 这间偏殿并不大,殿内的装饰奢华丽,与中原风情完全不同。 只是窗户紧闭,窗帘也拉得严严实实,一点光都透不进来不说,室内连蜡烛也没点,昏昏暗暗的本看不真切。 把小贩带到后,侍卫很快退下,走时还严丝合地关上了房门。 站在黯淡无光的殿内,小贩的眼睛一时无法适应黑暗,看什么都是模模糊糊一片。 可他一点都不显得慌张,只是垂着手站在原地,静静地等待着。 不过须臾,藏在窗帘后的一扇暗门被从外拉开,有人脚步匆忙地走了进来。 来人进殿的第一件事,就是点燃了桌上的烛台,然后举起烛台,遥遥照向了小贩的脸。 小贩缓缓抬起眼,与来人对视。 短暂的沉默后,那人好像才缓过来似的,长久而深沉地了一口凉气,难以置信地说:“真的是你……昨天在街上见到你的时候,我还以为是我眼花了。” 小贩从带里取出一枚戒指:“殿下的贴身之物,终于能物归原主了。” “乌石兰……”名为处归仁的小王子不敢相信地摇着头,一步步走到莫迟面前:“你不该回来的,你知道这里有多少人想要杀你吗?你不该出现在这里的!” 莫迟把戒指放在手心里递给他:“殿下的救命之恩,我永生难忘。如今殿下受难,我又怎能坐视不理呢?” 处归仁今年只有十七岁,比莫迟还小三岁,却比他高大半个头。 他身材瘦削拔,行动间,又能从衣服下方隐约见到干的肌曲线。 即便刚从处朱闻的连环追杀中死里逃生,小王子身上还是洋溢着少年人蓬的朝气。 他继承了毓安公主的美貌,英的眉宇间又能看出焉弥人的深邃。 他从莫迟手中拿起戒指,戴在了左手的食指上。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小王子心绪未定,心忧虑:“难道我的行踪暴了?” “没有,救下您的人把您藏得很好,我也只是大胆一猜罢了。” 处归仁紧盯着他的双眼追问:“你猜到我被人救了?还猜到了救我的人是谁?” 莫迟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城主之子以买首饰之名,将我叫来此地,城主的侍卫又把我带到了这间偏殿,这是不是说明,城主已经猜到我会找到这里来了?”FOndy.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