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焉弥是养不活兰花的。”则南依低声重复了一遍,随后道:“那种花长什么样子,我已经记不太清了,但那股我从未闻过的幽香,至今仍留存在我的记忆深处。” 她抬眼,用和处朱闻如出一辙的琥珀眼眸,定定朝杜昙昼望过来。 杜昙昼与她对视片刻,旋即移开目光。 就在他想问则南依,为何要包庇他这个中原人之时,面前的女子突然开口,用焉弥语说了一个词。 杜昙昼鬼使神差地听懂了她的话,则南依说的是莫迟的名字——乌石兰。 他陡然看向则南依。 这位北方族长美丽的面孔上,出了心领神会的表情:“你认识他,对吗?” 不需要杜昙昼的回答,则南依闭了闭眼,轻声问:“他的名字,在你们中原的汉话里,也有一个‘兰’字,是么?” 杜昙昼眼皮一跳。 则南依兀自说道:“兰花,是非常漂亮的花朵,即便是在王都这样的繁华之地,也是遍寻不着的稀罕宝物,所以……” 她垂下眼帘,回想起第一次见到乌石兰的场景。 那是在摄政王殿,处朱闻就斜靠在王座上,那把高背椅上的人骨,还没有今天这么多。 则南依向他行礼的时候,就注意到站在王座侧后方的人。 那人身形瘦削,微弯着背,低眉敛目站在一旁,手握着间的弯刀,一言不发。 则南依暗示她接下来要讲的话很重要,处朱闻抬了抬手指,店内的侍卫依次退下,唯有那个人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则南依于是知道,这个人是不会走的。 她状似不经意地瞥了他一眼,迅速记住了他的长相。 后来她才知道,那张白皙秀丽的面孔,属于处朱闻的侍卫长——乌石兰。 “我第一次见到乌石兰的时候,就想起了曾经养过的那盆兰花。”则南依接过管家递来的水袋,仰脖喝了一口,随后又道:“我总觉得,他不是属于焉弥王都的人。” 杜昙昼紧紧盯着她的脸。 则南依出一丝意义不明的笑意:“这种觉来的毫无依据,但后来发生的事证明,我的觉没有出错。” 乌石兰最后参加的那场宴,原本是为了处朱闻和则南依准备的。 二人订婚已久,始终没有完成婚礼,不久前,处朱闻还推迟了婚礼的期。 国王担心久生变,意图在这场盛宴中,说服摄政王将婚期定下来。 但他没有想到,这一晚,将会是他最后一次公开出席于宴会之上了。 乌石兰刺向舒白珩的那一刀实在太快了。 直到鲜血溅到了裙脚,则南依都没有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何事。 中的侍卫动作极快,在她抬头看向乌石兰之前,就已经和管家一起,护着她退出了大殿。 映在则南依眼中的最后一幕,是处朱闻提刀而上,而乌石兰却将自己最没有防备的后心对着他,旋身直取国王面门而去。 那是一个混又惊心动魄的夜晚。 第二天,当太升起时,一切的动都得以平息。 舒白珩身死,国王受重伤,而刺客乌石兰被摄政王逮捕,不知被关押在何处。 “关押?”则南依脸冷峻,一夜未眠让她眼圈发青,却没有削弱她锐的判断力,她问来传信的侍从:“乌石兰已经被活捉,朱闻大人却没有杀他?为什么?” 侍从摇头,只说不知,很快就离去了。 则南依在管家的搀扶下,从门外的石阶上站起身,光照向了她的眼睛,她眯了眯眼,转头看向远处紧锁的殿门。 那座大殿离她太远了,空气中隐约漂浮的血腥气,也许只是她的错觉。 那段时间,则南依很笃定,用不了多久她就会听到乌石兰的死讯。 他不仅会被处朱闻以最残忍的手段处死,他的尸体还会跟当年他的同伴鹿孤一样,被丢弃在街边示众。 一个月过去了,两个月也过去了。 则南依再次听到乌石兰的消息时,却是听说他被人从牢中救走,带出了王都。 过了这么久乌石兰都还活着,这件事就足以让她惊讶了。 更让她意想不到的是,救出乌石兰的,竟然是先王的小王子。 派去打探消息的管家回来禀报她,说处朱闻亲自带人去追了。 则南依心想,这回乌石兰必死无疑了。 十天后,处朱闻带着小王子从边境赶回,一回到王都,他就立刻将小王子关进地牢。 可乌石兰就像销声匿迹一般,再也没有被他提起过。 先王之子被抓,自然引起了朝中老贵族的不,他们质疑处朱闻的决定,甚至怀疑“乌石兰是被他所救”这件事,也是处朱闻捏造的。 风口浪尖之上,处朱闻没有杀掉小王子,在把他关了几十天后,将他从牢中放出,同时命令他搬到王都外居住,不准再干预政事。 面对那群提出异议的老贵族,处朱闻没有手软,在接下来的两年中,依次将他们翦除。 但在事情刚发生的那段时中,则南依曾经暗中派人查过,其实处朱闻当初已经带人追到了柘山关下,在乌石兰即将被大承人发现时,他还有最后的机会能够除掉他的命。 事实上他也这么做了。 据被他带去的属下所言,那个时候,就在小王子已是强弩之末之际,摄政王朝乌石兰了一箭。 但不知为何,那一箭居然偏了,飞驰的羽箭没有刺穿乌石兰的喉咙,而是擦着他的发间掠过,最终落到了他身旁的空地上。 那是处朱闻仅有的机会,因为那一箭过后,柘山关的守关士兵就发现了关外的异状,叱喝声乍然而起,处朱闻不得不停下了脚步。 “我是亲眼见过摄政王的箭法的。”则南依抬起手,纤长的手指指向了远方的山林间:“见到那棵杨木了么?” 顺着她指的方向,杜昙昼见到百步之外,有棵茂密的杨树,其上枝叶茂密,绿的枝条在风中轻晃。 其中有一最为翠绿的枝叶,生长在树顶,那片绿的叶子不过指甲盖大,小得几乎看不真切。 则南依:“就是那样的一片叶子,处朱闻也能搭弓便,一击而中。你说,当时在柘山关外,他为什么就偏了呢?” “是风。” 杜昙昼答得很快,他眼神笃定,回答得没有半分犹豫:“柘山关外风势极大,风向不定,大风会从四面八方长年不断地吹来,即便是最出的弓箭手,也会失去准头。” 则南依慢慢转动眼珠,一点点看向杜昙昼。 他刚才的话听上去,特别像是在为处朱闻辩解,想要为他和他的失手撇清关系。 但则南依很清楚,他想要和处朱闻撇清关系的,不是他的箭法,而是那个从他手里活了下来的人。 ——那个叫做乌石兰的夜不收。 杜昙昼毫不在意她的审视,一动不动地坐着,任她锋利的目光在脸上刺探。 须臾后,则南依盯着他的眼睛说:“也许吧,也许百发百中的摄政王在面对背叛他的侍卫长时,真的会因为大风而失了准头。那你呢?中原人,你又是为了什么而来。” 看似非常简单的问题,却把她面前这个俊美的大承男人问倒了。 他像是第一次思考这件事,在微蹙着眉头沉思良久后,他才低声答道:“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这次来,只是想把一个人完完整整地带回去。” 则南依看他一会儿,又问:“你见到那个人了么?” “还没有。” “你会在什么地方见到他?”则南依立刻追问。 “不知道。” 则南依皱眉:“不知道?那你们的计划究竟是什么?” 杜昙昼垂下眼帘,低沉的话语间,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眷恋:“我没有计划,我只是希望,再见到他的时候,可以不要看到他受伤。” 他的尾音得很低,几近含糊不清,以则南依的汉话水平,还不足以保证自己没有听错他的回答。 短暂的沉默后,则南依突然站起身:“罢了!面对处朱闻这样的对手,做多少准备都是不够的!就今天吧,他也没有给我更多的时间了。” “则南夫人的计划又是什么?”杜昙昼原地不动,目光灼灼。 则南依拍了拍裙摆上的沙土:“我可不像你们中原人那么神秘,我带你去看个地方。看完以后,我要请你告诉我,一旦我与处朱闻翻脸,你们大承究竟能为我做到哪一步。” 则南依在王都郊外的别馆,建在群山包围的一小块山谷之中。 这座别馆并不大,只占了山谷的一个角落,周围明明还有相当大的空间,却没有扩建出去。 担心后面还有会处朱闻派出的刺客追来,为了掩盖行踪,三人弃了马车,一路步行至此。 来到别馆外时,太已越过中天,开始朝西沉去。 杜昙昼环顾四周,问:“这样一座小小的府邸,难道还能藏得下千军万马?” “别心急啊。” 则南依从发间取下一枚金簪,管家接过来,用它打开了别馆门上的铁锁。 “跟我来。”则南依率先走了进去:“我让你看看,这里到底藏不藏得下千军万马。” 就算把整座山谷都囊括进来,也绝对放不下成千上万的战士,但对于一座兵器冶炼厂来说,就足够大了。 在则南依的别馆下方,遍布着四通八达的地下甬道,甬道尽头,金属的敲击声不断传来。 跟在则南依身后越走越近,杜昙昼逐渐看清了里面的一切。 面前这片开阔的空间里,至少有几十个冶铁匠在打造兵器,蒸腾的铁水冒出热气,氤氲成浓雾遍布其间。 烧得通红的铁块在工匠手中,逐渐被敲击成弯月的形状。 杜昙昼驻足看了片刻,很快就被则南依叫进了另一间暗室。 室内无人,也无响动传出。 管家点燃了墙上的火把,杜昙昼才看清室内的景象,这里没有冶铁匠,有的只有大量的弯刀与弓弦。 每一把兵器都崭新如初,一看就知道,从它们被打造出来以后,就从未被使用过。 则南依幽幽道:“我这里的东西,也不输给你想要的千军万马吧?” 杜昙昼将视线从屋的武器上收回,径直望向身侧的则南依。 只见她淡然地问:“很惊讶么?不然你以为,我是怎么当上则南氏的族长的?” 少顷的停顿后,杜昙昼缓缓开口:“夫人能有如此准备,我就放心了。我想,我应该很快就能见到我想见的人了。”FONDY.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