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妈家今天杀猪?” 今天也是被公叫醒的向野,刷牙的时候,听到了妈妈和大舅妈尹红的通话。 “待会儿你送我过去,帮她腌。” 夏青竹对眼前这位司机倒是很放心。 “我车送去维修了,还没取回来。”向野取下洗脸的束发带,抱歉地看着她妈妈。 “噢,对,那让你爸送我吧。” “我跟你们一起去吧,好多年没吃杀猪饭了。” “杀猪饭你怎么能吃?”夏青竹震惊地看着她女儿。 “我不吃,我看你们吃。” 向野甚至是举起手做了个投降的姿势,在家里说话真是一个不注意,就能踩雷。 如果向野可以提前预料到,去东楠隅路上遇到的这场“狂风骤雨”,她一定不会跟着去凑那个热闹。 向万林是个格温厚的人,二十多年来一直勤勤恳恳和木材打道,从小小的万林锯木场,到现在的万林木材加工厂,他这些年,也是忙得很少顾家。所以他对两个女儿,总是有求必应,和夏青竹的高政策一直是背道而驰。 这个家里,有着非常典型的虎妈猫爸的配置。去东楠隅的车上,向万林和向野两父女聊了起来。 “听你妈妈说,你休年假了?” “嗯,爸,我要是天天待家里,你会烦我吗?” “我巴不得你天天待家里呢,一年到头看不到人。” 向野瞥见了身边的夏青竹逐渐难看的脸,只好审时度势说点儿别的。 “我们家那个厂子,你之前不是说想转出去吗?” “现在不急着转,我还能干几年,现在这个加工厂转出去容易得很,以前还是锯木厂的时候,那时候想转出去,才死活转不出去呢。” “爸,你脑子还真厉害,快要倒闭的锯木厂,被你变成生意兴隆的加工厂了。” “小野,爸爸跟你说啊,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做人和做生意,都是一个道理,要求变通。不能一条道走到黑,有时候你换一个新方向,做一些新的选择,就能发现一条新的活路了。” 向万林说到这里也是特别慨,万林锯木场艰苦的转型之路,他可是能说上三天三夜。 “我那天回来看你们装了几大车锯木粉,是要往哪里送啊?” “一个园艺基地,他们拿去种花种盆栽吧,送了好些年了。” “哪里的园艺基地?” “九安郊区的那个。” “市区的园艺基地跑到我们镇上买锯木粉?” 向野正琢磨着这事哪里不太对劲的时候,夏青竹的电话铃声响起了,来电显示:李弋。 “阿姨,向野现在跟您在一起吗?” 真是破天荒了,说出来向野都觉得讽刺,虽然他们之前订了婚,但是李弋这是第一次主动给她家里人打电话。以前都是她跟家里通话的时候,他跟着问候两句。 夏青竹这几天心里一直悬着,看到准女婿打来电话自然是又喜又忧,她也想知道这两个孩子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小野在我边上呢,你要跟她讲话吗?”夏青竹难得的温柔和蔼的语气。 坐在副驾驶的向野和正在开车的爸爸换了一个眼,平时对他们,可不是这么说话的。 向野接过手机,刚“喂”了一声,那边的语气立马切换成了李总裁的口吻:“给我一个可以说服我的理由。” “什么理由?”向野觉得他说话没头没脑。 “辞职,和分手的理由。” 夏青竹身子微微前倾,想听得更清楚一点。刚刚把手机递给向野之前,她还特意把通话音量调到了最大。 向野不知道说什么,不能说实话也不能说空话,说什么都会让他驳得怀疑人生,他曾经可是 w 大新闻与传播学院的辩论队队长。 她突然想到了爸爸刚刚关于事业转型的那番话,发现真是太适合用来堵李弋的嘴了。 “我想做一些新的选择。” 向野看着前方的山路旁,几只黑山羊慢悠悠地啃着青草。 这句话对李弋来说,杀伤力真的是太太太大了,新的选择?是有了新的事业方向,还是有了新的理想对象?所以才这么不管不顾地扔下在潭沙打拼来的这一切,包括他? 所以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是可以确定的? 李弋足足沉默了十几秒,这是让他备受打击,自尊受挫的十几秒。不过就算心有愤懑,心如刀绞,李弋依然云淡风轻道: “好,我尊重你的选择。” 向野把手机还给妈妈的时候,受到了她一把拽回去的怒气。 “好好的怎么非要分手?别人都给你打了电话过来了,你不能跟人好好说话吗?” 来了,来了,又来了,向野挠了挠自己的耳后,她悉的夏女士,凶神恶煞地回来了。 “我觉得我跟他,不管是工作还是恋,都得像合伙人一样。” “谁跟谁不都是搭伙过子?你为什么不给自己留一点退路,话说这么死,你还怎么回潭沙?” 向野不敢吭声,她本就没打算再回去。 “孩子也有孩子的想法,你说话不要总是那么冲嘛。”向万林忍不住想出来说和。 “你开你的车,她有什么想法,供她读了这么多年的书,现在跟我说回老家窝着,这不是让别人看笑话吗?说出去你不觉得丢人吗?” 夏青竹的声调越提越高,向野不再说话,也不敢再说话。她妈有高血,继续跟她呛下去,还不知道血会飙到多少。 “李弋哪里配不上你?别人潭沙的大户人家,不挑我们家这农村的小门小户我都烧高香了,你有什么可挑剔的?” “这又是说的什么话嘛,又不是封建社会了,什么大户人家小户人家的。过几分钟就到尹红家了,你还是冷静冷静吧,不然真要让人看笑话了。” 向万林太了解自己的老婆了,“让别人看笑话”对于她来说,简直是神酷刑。 向野苦闷地着太,后悔不该来蹭这顿杀猪饭,还杀什么猪啊,她觉她妈现在已经恨不得把她给就地正法了。 “做人要明事理,知好歹,天底下还能有好男人排着队等你向野来挑啊?还新的选择?我看你就是没事找事。一把年纪了,你还想折腾什么?” “现在好了,毕业五六年,工作也不要了,未婚夫也不要了,都这样了,你还有心情来吃杀猪饭?”夏青竹气得狂捂心口。 听到“杀猪饭”几个字,向野实在是憋不住,咧嘴笑了出来,向万林也抿了抿嘴,本不敢笑。 从李弋蹦到杀猪饭,夏青竹这个骂人思路太跳了,实在是让人反应不过来。 “还有心情笑呢,你还真是笑得出来。” 夏青竹怒气未消地停了下来,因为前面再走几十米,就到向野舅妈家了,她可不会让别人看他们家的笑话。 等他们赶到的时候,猪都已经宰杀完毕了。 眼前的这个阵仗真是称得上“一户杀猪,全村出动”, 尹红和几个大婶在厨房里忙着做杀猪菜,烟囱里冒着浓浓的炊烟。几个负责屠宰的大叔大伯,将两头大肥猪身上的猪,分成一块块,一条条,再装进两个大木盆里。 吃完杀猪饭后,尹红会和来帮忙的邻居们一起,用盐将这些逐一腌制。 夏青竹看到女儿又举起手机四处拍视频的样子,火冒三丈但是又不好发作。一想到自己高知高薪的女儿,现在跟村头那些没见识“疯婆子”一样,整天举着个手机拍东拍西,不务正业,她血就蹭蹭蹭地飙。 土家族的杀猪菜,各地都不一样,向野外婆这个村里,做法就是炒炒炖炖一大桌,猪子、猪肠子、猪肚子,肥、瘦、五花,在柴火大灶上,加花椒、辣椒、山胡椒,一顿爆炒,炖锅里再放进些猪血,煮得香四溢。 为了解腻,还会再配几碟酸菜合渣、凉拌鱼腥草、烧辣椒等小菜分放在桌上,完全自助式用餐,场面热闹非凡。 向野朝饭桌扫了一眼,在爸爸向万林身边坐了下来,盛了一碗杂粮饭,将舅妈提前给她分装好的一碗菜摆放在自己面前,听着周围的乡村八卦下饭。 彭屠夫那个身横的小儿子彭鹏,端了碗坐到了向野身边。他边吃边瞄着向野,看样子是想搭话,一直没敢张口。向万林家大女儿的优秀,坐在这儿吃饭的人都能说上一二,他也怕别人说他癞蛤蟆想吃天鹅。 向野其实不太这么吃大锅饭,因为在老家,大家都还不太习惯用公筷,疫情后她对这些细节又尤其。碰上这种聚餐的场合,家人亲戚都是提前分装好她的那一份饭菜,席间她也绝对不会往桌上再多伸一筷子。 坐在爸爸旁边,就是图个吃杀猪饭的氛围。所以彭鹏坐到她身边的时候,她也没怎么在意,但是他突然给她碗里夹菜,真是让她“受宠若惊”了。 “你怎么不吃菜啊?”彭鹏往她碗里夹了一块油光发亮的五花。 “谢谢,我吃了。” 向野看到碗里多出来的那块五花,立马端了碗,起身离席,拿着剩下的米饭喂了。 “鹏鹏,我们小野可吃不了这油重的肥腻东西!”尹红瞄了一眼彭鹏,语气有些不。 一旁的老乡看到这场面笑呵呵开起了玩笑:“彭鹏你这是无事献殷勤啊。” 彭屠夫恶狠狠剜了儿子一眼:“心里没点数!” “向野还没结婚吧?”一个帮厨的大婶笑出脸褶子,对着夏青竹问道。 “应该也到年纪了,我们二十七八岁的时候,孩子都上小学了。”另一个女邻居也话道。 “书读多了的姑娘,眼光都高得很。” 向野本来是想听听村里的八卦,结果发现自己居然成了八卦的主角,她用眼神向大舅妈求救。 尹红马上发话:“吃你们的饭吧,菜都凉了!” 舅妈作为主人发了话,才帮向野结束了这场因她而起的饭桌闹剧。夏青竹吃着饭,旁观着刚刚这一出,倒是异常冷静。 向野把大家吃杀猪饭的场面也拍了几段视频素材之后, 又埋头用手机 app 神速剪辑,发出了她的第二条抖音,标题还是简单的三个字:杀猪饭。然后顺手在“沵湖友友抖音互赞”微信群里发了条分享链接。 吃完饭,尹红和夏青竹开始腌,她们将盐巴均匀地抹到一块一块鲜上,然后放进早就洗净擦干的木缸里,腌放两天。 两天后再用粽麻绳将穿起来,一块一块挂到烤火坑上的熏架上,熏架下的火坑里几乎天天都有柴火烟气,每天再往火堆旁扔一些橘皮柚子皮之类的,熏出来的腊味道,更有层次。 向野跟着她们腌了两块,尹红让她去菜园子里摘些新鲜的蔬菜,带回自己家吃。 走进舅妈家的菜园子,东采西摘了一篓子,向野远远看到桥对面的房子里,一个年轻妈妈正背着嘎椅儿在门口择菜。 嘎椅儿是向野老家专门用来背小孩的竹制背篓,有各种花纹和形制。 这个年轻妈妈背的竹背篓上还裹了一层织锦,土家族的文化特产:西兰卡普。 在竹筐上裹上织锦,这样孩子坐在里面就不会觉得硌人了,向野正是被这个特别打眼的嘎椅儿引了。 向野把菜送到舅妈家,然后过了桥,走到了这个年轻妈妈的跟前,打了声招呼:“你好!” 彭小绒有些意外,不好意思地对她笑了笑,从身后扯出一个竹凳,让她坐。向野发现,竹凳上也细心地加了一层织锦。 “这个竹背篓和凳子上的织锦,真好看!”向野特意伸出手摸了摸。 “都是我自己织着玩的。” “你会织西兰卡普?”向野很意外。 “以前跟我学的。”彭小绒没觉得这是什么大本事。 “你真了不起,那你是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传承人啊!” 向野正准备跟她多聊几句,夏青竹在桥上招呼她回家,她只好匆匆道别。fonDy.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