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葭三心二意地捶着肩,安静了没多久,又忍不住问:“外祖母,舅舅定过亲吗?” 在沈葭的印象里,好像是没有的,谢翊二十六岁那年来京城接她,一直就是孤身一人,给他说亲的人倒是很多,几乎踏破谢宅门槛,只不过因为他常年连于烟花柳巷,纵情声,名声差得很,渐渐地媒人们也就歇了给他说亲的心思,只有谢老夫人还不死心,总是变着法儿的给他侍妾通房,每次都被谢翊不动声地避过去了,实在躲不过的时候,就不回家,搁外头住个十天半个月,让老太太自己熄火,就像这次一样。 谢老夫人转身面对她:“我还道你今怎么孝顺了起来,原来是存着探听你舅舅婚事的心思,给我捶肩只是个幌子?” 沈葭一愣,扑在外祖母肩上,软声道:“哪有?我是真心想孝顺您,我的手都捶酸了……” 她一撒起娇来,谢老夫人就拿她没办法了,溺地捏了捏她的鼻子。 时辰不早了,祖孙二人躺下睡觉,锦被里早被丫鬟提前了汤婆子,一点也不冷,沈葭抱着谢老夫人,嗅着她身上的沉水香味道,到分外安心。 “外祖母。” “嗯?”谢老夫人闭着眼,应了一声。 沈葭贴在老人家耳边,小声说:“如果舅舅真的很喜那个人的话,也无妨罢?我听说青楼里也有卖艺不卖身的雅,兴许那个婉柔娘子就是呢。” 沈葭实在不想看舅舅再这么孤家寡人下去,如果能有个人陪着他,不是很好吗? 谢老夫人睁开眼,道:“你以为我是嫌弃人家的身份,才不让她进门?” “不是吗?”沈葭茫然不解了。 谢老夫人低叹一声:“他若真的喜,纵然是一名子,抬入府中又如何?你娘当年二十八才出嫁,南京城里议论咱们家的还少了?我并非畏惧人言,只是你舅舅心思不在这上头,就算为他纳进府了,他也不过当人家是个花瓶、是个摆件,青苦短,何必去虚耗人家的年华?” 沈葭皱着眉头,又听不懂了。 不是说舅舅总去秦淮河见这位婉柔娘子么?那应该是很喜才对,怎么纳进府里了,反倒将人当成个摆件呢?难道说舅舅喜的不是人家,而是青楼嫖.的那种氛围? 谢老夫人懊悔道:“不是不说这个了?怎么又说起了,珠儿,你明就回你自己的院子住罢。” “啊?”沈葭坐起身来,无辜地望着外祖母,“您怎么还赶我走啊?” 谢老夫人怕她冷着,忙将她拉得躺下,替她掖好被子,说:“不是赶你走,你已经成亲了,整赖在我这儿,和我一个老婆子睡是什么意思?你夫君远来是客,让他独守冷衾可不好,你同他睡去。” 沈葭耳涨红,结巴道:“谁……谁要同他睡了?” 谢老夫人觉得有趣,逗她:“都是成亲的人了,还害臊?” 沈葭拉高被子蒙住头,打着呼噜假装睡着了。 第46章 秦淮 第二用过午膳, 沈葭就带着行李搬回了自己的院子,怀钰不在,听说一大早就出门去了,不知道去了哪儿厮混。 下午无事, 沈葭便和谢澜在院子里倒腾胭脂膏子, 还叫上了沈茹。 篮子里鲜花簇簇,有木芙蓉、绣球花、紫蔷薇, 凤仙花、还有些普通品种的山茶, 都是辛夷从南花房摘来的,花瓣上还沾着新鲜的珠。 沈葭有一搭没一搭地扯着花瓣, 手肘撞了下谢澜的胳膊,向她打听:“你知道婉柔娘子吗?” 谢澜正嗅着手中的金芍药, 闻言抬起头:“陆婉柔?怎么不知道, 七堂叔在小蓬莱的相好呗。” 话音刚落,“啪”地一声碎响, 沈茹用来捣花瓣的瓷罐倒了,花汁泻得石桌都是,她拿着药杵手足无措,下意识想用手去擦。 沈葭见了立马道:“你别动!” 说着掏出手帕擦起石桌,另一边的辛夷和喜儿也赶紧来处理, 谢澜扶正瓷罐,还好没碎。 众人一通忙活,终于清理干净。 沈葭问沈茹:“没伤着罢?” 沈茹摇摇头, 垂眼道:“没有。” “你别捣了,你的手还没好, 这活儿不适合你。” 沈葭将药杵一把夺来给谢澜。 谢澜:“……” 沈葭只让沈茹帮着剪剪花枝,她和辛夷负责将捣好的花瓣放进纱布, 拧出汁水,再将渣滓淘澄干净,杜若无所事事,蹲在一旁着花逗猫。 沈葭手上忙着活儿,又接起方才的话题,好奇地问谢澜:“你见过陆婉柔吗?她长得漂亮吗?” 谢澜摇摇头:“没见过,只听说她是近秦淮河声名鹊起的名,那些文人酸秀才们好像还评了个榜,叫什么‘金陵十二钗’,她就居钗首。去年上元节,秦淮河里头漂了贴着她名字的河灯,七堂叔也占了一份。” 沈葭顿时了然。 秦淮河是金陵城有名的烟花之地,而且紧邻着江南贡院,才子佳人隔河而居,惹出不知多少风韵事。读书人惯附庸风雅,时常一起评比青楼娘子的品貌,生拼硬凑出什么“留都四姝”“秦淮八”的名榜来,这个“金陵十二钗”,想必是沈葭在京城时新出的榜。 上元佳节放河灯,也是金陵的旧俗,原本是为了祈福,但近几年逐渐成了秦淮河.女们比拼魅力的活动,谁的河灯多,谁就越受,出的风头更大。 沈葭知道以舅舅的财力和个,要么不出手,一出手绝对一骑绝尘,恐怕是奔着千儿八百盏去的,这个婉柔娘子想必出足了风头,难怪能高居金陵十二钗榜首,可惜去年自己远在京师,没能见着这一盛景。 谢澜见她咬一脸惋惜,就知道她在想什么,笑道:“你想见见这位传闻中的婉柔娘子?” “可以吗?”沈葭眨眨眼。 “怎么不可以?珠珠想见,必须可以,这事包在我身上了。”谢澜大包大揽下来。 沈葭还以为她能想出什么妙计,却见谢澜一扭头,使唤自己婢女:“去东府把淙二爷叫来。” 淙二爷大名谢淙,是王氏的次子,谢澜的嫡亲哥哥。 正巧这阵年关将近,谢氏商行里忙得热火朝天,连一向不理事的谢淙也被谢翊抓去查账,丫鬟在东府没找着人,派了个小厮去铺子才见到人,谢淙早熬得两眼发青,听说妹妹找,揪着这借口就溜之大吉,一口气奔到西府浣花小筑,沈葭她们已经制完胭脂了,只等上屉蒸,正悠闲地品着茶。 一般来说,成年的兄长为了避嫌,要尽量少去内宅与妹妹碰面,但谢家却没有这个规矩,他们兄弟姊妹打小一块儿长大,关系都亲厚得很。 谢淙先同妹妹们见过礼,又皱皱鼻子,笑问:“这儿怎么这么香?” “刚制完胭脂膏子呢。” 谢澜不同他多话,单刀直入提要求:“哥哥,待在宅子里没意思,你带我和珠珠出去玩儿呗。” “行啊。”谢淙坐下,一口答应,“你们想去哪儿?城内还是城外?听说梅岗的梅花开了,带你们瞅瞅去?” “梅花有什么好看的,东府多的是,我们要去小蓬莱。” “什么?!” 谢淙刚喝下一口茶,又噗地吐出来,震惊地站起身,看着自己妹妹道:“你说要去哪儿?小蓬莱?小蓬莱那是你能去的地方吗?!” 谢澜吐舌,扮个鬼脸:“你能去,我们为什么不能去?再说了,是珠珠想去,我们要去看看七堂叔的相好。” “是啊是啊,”沈葭立马接话道,“二哥哥,你就带我们去罢。”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谢淙坚决地摆手:“你忘了小时候你求着我带你去秦淮河,然后呢?七堂叔差点没把我打个半死!腿都给我打折了,我在上躺了三个多月!” 谢澜道:“那时候珠珠还小嘛,七堂叔怕你带坏她,才打你,现如今她都嫁人了,你就当带她出去开开眼。” “是啊,”沈葭拉着谢淙的手臂晃来晃去,“二哥哥最好了。” “不行不行不行!” 谢淙至今还记得被谢翊支配的恐惧,那是他童年时代最深刻的影,他极力抵制沈葭的糖衣炮弹,转身便走:“我看我今是出了虎,又入了你俩的窝了,不行,我得去庙里拜拜……” “不准走!” 两个女孩子扑过去,一个拽住谢淙左臂,一个抱住谢淙右手。 谢淙走不,哭无泪:“我说你俩别害我了成么?那么多兄弟,怎么就逮着我一人祸害?” 谢澜掐着他的脖子使劲摇晃:“谁让你是我亲哥哥呢?好哥哥,就带我和珠珠去罢,不然的话……” 她眼珠一转,不往下说了。 谢淙问:“不然什么?” 谢澜道:“不然我就把你藏私房钱的地方告诉嫂子!” 谢淙:“……” 死被戳中的谢淙只得妥协,要求她俩必须穿男装去。 这个倒简单,谢澜有一箱子男装,从内到外、从头到脚的装备都有,她打发丫鬟去东府拿,谢淙出去打点车驾,谢澜和沈葭就搬来菱花镜,卸了钗鬟,打算梳个男子发式。 杜若给她们捧镜,眼巴巴地问:“小姐,我也能去吗?” “你?”谢澜替沈葭梳着头,掀眼看她,“你一个黄丫头,去那儿干吗?” 杜若舔舔嘴,说:“听说窑子里的糕点好吃。” 众人:“……”果然还是为了吃。 沈葭大方道:“那你去罢。” “谢谢小姐!”杜若很开心。 谢澜的手巧,经常女扮男装出去瞎逛,不一会儿就梳了个男子发髻,沈葭捧着铜镜左看右看,只觉得不习惯,耳边忽然响起一道柔柔嗓音。 “我也可以去吗?” 沈葭侧目望去,见沈茹站着,有些胆怯拘谨地问。 沈葭吃了一惊:“你也要去?” 杜若要去还情有可原,沈茹居然也要跟着她,这就让她出乎意料了,要知道沈茹一向规行矩步,是沈如海眼里真正的大家闺秀,她都不用开口说话,整个人站在那儿,就是大写的“规矩”两字,而秦淮河可不是什么正经地方。 沈葭生怕她这个外地人不知道秦淮河是干什么的,解释了一句:“我们要去的地方,嗯……是那个男人们寻作乐的地方。” 沈茹道:“我知道那是做什么的地方。” 沈葭惊讶地挑眉,心说知道你还去?不得了了,沈大小姐也变坏了,沈葭估计她只是不想一个人留在府里,沈茹不像她,在这府里没认识的人,陈适又成出去结南京的官员,她一个人闲着无聊,去也没事儿,反正有她罩着。 沈葭点点头:“那便一起去罢。” - “殿下,允南兄,这便是我们金陵城盛名的十里秦淮河了。”朱隆笑着介绍。 他们此刻立在文德桥上,桥下便是静静淌的内秦淮河,正是傍晚时分,夕碎金洒在河面上,波光粼粼,河水清澈见底,甚至能看得清水里游弋而过的鱼,河岸散落着三两黛瓦白墙的民居,有背着孩童的妇女在河边捣衣,河面上一只只小艇划过,俏丽船娘们立在船头,手撑竹篙,用吴侬软语唱着渔歌,正是金陵四十景之一——秦淮唱晚。 见到桥上的怀钰一行人,船娘们划着小艇,嘻嘻笑道:“好哥哥们,来奴家船上吃茶不?”FoNDY.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