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她身旁的沈葭注意到了，连忙问：“怎么了？” 沈茹僵硬地摇摇头，小声道：“没什么。” 一时间酒菜上齐，吴不平先说了段祝酒词，随后一饮而尽，其余人也捧场，各自喝光杯中酒 。 谢翊以茶代酒，只浅啜了一口，余光看见沈葭捧着杯子猛喝，一边和怀钰叽叽咕咕，凑在他耳朵边说悄悄话，一张脸喝得通红，不 皱眉，对怀钰说：“看着她点，这酒劲大，别喝醉了。” “是，舅舅。” 怀钰赶紧将沈葭的酒杯拨到自己这边来。 吴不平也有了些醉意，喃喃道：“对不住，谢老板，你说这是庆功宴，我实在是担待不起，这官司能赢不能赢，还在两可之间。” “行百里者半九十，”谢翊抬袖替她将酒杯斟 ，“你已经成功一半了。” 吴不平苦笑：“我就怕重蹈昔 的覆辙，三纲五常，天理人伦，岂是那般好改变的，当初你姐姐……” “嘘。” 谢翊示意她噤声，侧耳去听。 众人都听见外间一阵喧嚷声传来，跑堂的将一行客人引上了楼，带到屏风那端的东侧雅座，这群人前呼后拥，中间簇拥着一位重要人物，而那人竟是…… “恩师，坐，请坐上首。” 一个 悉的声音传来：“大家都坐，不要拘谨。” 众人今听了一整天这个嗓音，很快认出那就是胡世祯。 所有人默契地放下酒杯，安静下去，连沈葭也被怀钰捂住嘴巴，摁在怀里，竖起耳朵听屏风那边的人捧胡世祯的臭脚。 原来冬至大朝会在即，又恰逢三年一次的大考期，他们都是进京来述职的地方官员，胡世祯曾主持过 闱，按士林规矩，这些人便是他的门生，每人凑了些份子钱，待胡世祯散堂后，就将他接来烟雨楼吃酒。 吴不平恍然醒悟，为何一向大方的谢翊会选在大堂宴客，原来庆功是假，偷听才是真，心中不 叹，真是个谢狐狸，耳目竟然这般灵通。 隔壁的人刚开始还拿捏着分寸，一杯杯酒灌下去，酒酣耳热之际，说话渐渐放肆了起来，引到近京城最热门的话题——扶风王抢 这件事上来。 他们住在驿站，人来人往，也算听了不少闲言碎语，众人意见不一，但大都对陈适抱有同情 ，事实上这也是朝中绝大多数人的态度，无论民间说法如何，他们官场中人，更能理解陈适的心情，他先是不顾一切寿衣死谏，赢得声名的同时，也失意于圣上，这辈子仕途估计到头了，今又爆出子非完璧之身的事，惹来全京城的嘲笑，陈允南不是蠢人，为何干这等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事？还不是内心不平，妄想以匹夫一怒，抵消心中的 辱罢了。 一名巡盐御史摇头叹道：“士可杀不可辱，扶风王倚仗权势，夺人发，实在是欺人太甚了。” “贤兄此话有误，”一个声音接话道，“依在下看，那陈允南也很不该么，发不贞，休便是，君子修身养 ，怎可抡起拳头打人呢？实在是丢我们儒林中人的脸呐。” 话音刚落，就听有人重重哼了一声：“要我说，老婆是自己的，陈允南打就打了，横竖打不到他身上去，与他扶风王有 .巴相干？” 一人抖个机灵，凑趣道：“可不就是与.巴相干么？” 众人呆愣片刻，轰然大笑起来，有的人笑到捶桌，有的人一口酒噗地 出来，还有的人笑岔了气，抱着肚子哎呦叫唤起来。 接着便有人道：“听说小煞星成婚前就喜 干些偷摸狗的事，常常翻墙潜入沈园，说不定早就 过那沈大小姐了，陈允南心以为娶了个大家闺秀，结果是个二手货，自己好端端一个大才子，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却成了个绿 乌 ，岂不憋屈？” 这些人嘴巴越说越不干净，直奔着下三路而去，沈葭的酒吓醒了，赶紧去看沈茹，生怕她气出好歹。 然而沈茹只是脸 苍白了些，玲珑紧紧握着她的手，她抬起头，冲沈葭 出个笑，轻轻摇头，示意自己无事。 沈葭落下一半的心，又去看怀钰，怕他闹事。 一向脾气冲动的怀钰此刻却是忍住了，只是 边挂着冷笑，眼神 戾得吓人。 沈葭打了个哆嗦，扯他的袖子。 怀钰低头，意识到自己吓到了她，收起冷笑，眼神逐渐变得柔和，将她的手包进掌心。 那边胡世祯出来控场了：“好了，越说越不像话，一个个都少喝几杯，这是天子脚下，科道御史都盯着呢。” 众人连忙应喏，又有人问：“恩师，这桩案子，您打算怎么判？” 他们都知道这案子并没有那么简单，明面上是陈适与扶风王打擂台，暗地里却是后 与皇权的较量，上官家的人想将怀钰驱逐出京城，圣上却想保侄儿，两股力量在水下博弈，这种较劲从延和二十一年就开始了，一直或明或暗地进行，朝野都在观望，如今已到了一决胜负的时刻，他们之所以打听，也是存着站队的心思。 胡世祯却没直接回答，只是扶着酒杯，叹道：“世风下，纲常败坏，到底是不如太祖朝时了。” 席上众人大多没听懂，不知恩师这句叹从何而来。 有人还要再问，却被听懂的人拉住了，事实上恩师已经说的很明白了。 何为纲常？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纲，如今君臣不正，父子不明，夫不和，可谓“纲常败坏”，看来恩师是打定主意，要做个后了。 酒过三巡，钟楼上报时钟声响起，已 了亥时。 胡世祯与他一干门生故吏喝得脚步摇晃，各自相扶着下楼去了，徒留一桌的杯盘 藉。 待他们的声音再也听不见，吴不平刷地抖开那把“天下第一”的扇子，扇了扇 动得泛红光的脸，推一把谢翊：“好你个谢七！真有你的！我本来只有三成胜的把握，今一看，此事大有可为了！” 谢翊执杯笑问：“庆功宴，还是名不副实吗？” “名副其实！” 吴不平举杯与他对碰，豪饮一大白。 “等等……”沈葭跟不上他们的脑子，“是我听漏了什么吗？怎么就大有可为了？还有，你不是说有七成把握的吗？怎么只有三成了？” 吴不平有些尴尬：“这个……” “胡世祯死期到了。”怀钰突然冷冷地说了一句。 “为什么？” 沈葭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酒后失言，谤议朝政，犯了帝王忌讳。”谢翊夹了一筷子菜到她碗中，“多吃点，补补脑子。” “谢谢舅舅。” 沈葭下意识将那块火腿吃了，然后才反应过来，舅舅怎么又变着法笑她笨？ 她努力回想胡世祯有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话，想了半，也只想到那句“不如太祖朝时了”。 “就这？一句话就能 死他？圣上应当没有那么小气罢。” 她觉得延和帝还是 大度的，有时怀钰在他面前没大没小，也没见他真正生过气，顶多让怀钰滚。 “那是你还不了解他。” 怀钰淡淡看她一眼，对吴不平和谢翊道：“我这就去东厂打招呼，都察院没我的人，上回王子琼与胡世祯闹崩了，想必那些御史不会袖手不管的。” “慢，”吴不平伸出手道，“我想到一个更好的主意，比谤议朝政更能钉死胡世祯。” “什么主意？”谢翊问。 吴不平笑着看向怀钰：“此计要小王爷同意才行。” 怀钰一愣，点点头：“但说无妨。” 吴不平沉 片刻，道：“那就恕在下冒犯之罪了，我听说，小王爷的母妃也是二嫁之身？” 此话一出，席上诸人都吃了一惊，愕然望向怀钰。 沈葭担心地去拉怀钰的手，她知道他有多敬 自己的父母。 怀钰反手将她握住，面沉如水，但强忍住没有发脾气：“不，母妃与父王情投意合，一生只有彼此，那都是无知百姓 传的谣言。” “谣言力量很大，不要小觑谣言。” 吴不平握扇起身，踱步走了几个来回，她一旦思考就坐不住，这是她的习惯，谢翊也不去打扰她。 “陈适便是一开始用谣言造势，取得舆论同情，咱们不若也以牙还牙，来个故技重施好了。事实上，早在胡世祯说出那句‘一女侍二夫’时，我就隐约有主意了，小王爷，你不要瞪我，咱们现在不是在说谣言么？如果京城传出胡部堂非议扶风王妃的谣言，会如何？再说得严重一点，矛头直指扶风王，下午他那句婚前失贞，一女侍二夫，可算作通，男女同罪，这可是人人长了耳朵都听见了的，谅他也抵赖不得。” 沈葭听到这里，终于恍然大悟，心想你们这是要死胡世祯啊。 谁不知道今上与扶风王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关系血浓于水，昔年怀瑾被敦煌守备背叛，孤兵陷入重围，最终被敌人擒杀，壮烈殉国。 西羌攻打敦煌，旗尖上挑着怀瑾死不瞑目的脑袋，王妃率领城中百姓据城固守，全军缟素 敌，却被敦煌县令开门投降，敦煌失守，王妃拔刀自刎，扶风王一脉只留下怀钰这一个遗孤。 而圣上是怎么做的呢？ 敦煌县令凌迟处死，诛灭九族，敦煌守备受剥皮酷刑，曝尸三，传首九边。 三年后，起大军三十万，兵出玉门关，西羌灭族。 谢翊听完，自觉这是条杀人不见血的毒计，却能将胡世祯拉下马，此生此世也翻不了身，唯一不好的是牵涉怀钰父母。 他问怀钰：“你觉得如何？不用勉强，不行就不行，光酒后谤议朝政这一条，也够他喝一壶的。” 怀钰纠结无比，他最恨别人非议他爹娘，但凡听见，定要打得人地找牙，可若不这样做，也不足以扳倒一名刑部尚书。 怀钰想了想，最终艰难地道：“这事给我，我保证明全京城都是胡世祯的 言。” 谢翊点点头：“难为你了。” 吴不平倒了杯酒，走到他面前，怀歉意地道：“小王爷，对不住，在下不才，肚子里只有这些谋诡计，敬您一杯，就当是赔罪了。” 说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我也敬大家一杯，”说话的人是沈茹，她起身执着酒杯，“我知道，在座的各位都是为了我，吴先生、小王爷、小妹……” 目光扫到谢翊时，她顿了片刻，眼睫垂下来：“还有舅舅，大恩不言谢，我……我敬你们一杯。” 说着仰脖而尽，却被酒水呛到嗓子，拼命咳嗽起来。 沈葭给她捶背顺气，一边数落：“不会喝你喝什么酒？” 谢翊道：“吃罢，方才没吃尽兴，菜冷了，让人再置办一副席面上来。” 吴不平招呼来酒楼伙计，不一会儿，热气腾腾的酒菜上桌，几人这才撒开膀子吃。 沈葭偷喝了不少酒，最后果然醉了，被怀钰抱上马车，车内有方小榻，怀钰将她放在榻上，替她盖好毯子，嘱咐辛夷：“照顾好你主子。” 辛夷问：“王爷不一同回府吗？” 怀钰嗯了声：“我去揍人，王妃若是中途醒了，让她先睡，不要等我。” 辛夷：“……是。” 怀钰找到谢翊那名长随，和他换了衣裳，特意改变走路方式，眨眼间他就由名王爷变成了毫不起眼的路人，拐过街角时，撞见谢翊和还未离去的沈茹在说话，他也不知为什么，下意识躲进暗处。 “舅舅，多谢你。” “你已经谢过了。” 谢翊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冷淡。 沈茹泛起苦笑，道：“我已经放下了，对你的那些心思，如今看来，不过是痴梦一场，从今往后，我会把你当舅舅看待的。”ＦＯＮｄY.ＮＥＴ |
。 谢翊以茶代酒，只浅啜了一口，余光看见沈葭捧着杯子猛喝，一边和怀钰叽叽咕咕，凑在他耳朵边说悄悄话，一张脸喝得通红，不
皱眉，对怀钰说：“看着她点，这酒劲大，别喝醉了。” “是，舅舅。” 怀钰赶紧将沈葭的酒杯拨到自己这边来。 吴不平也有了些醉意，喃喃道：“对不住，谢老板，你说这是庆功宴，我实在是担待不起，这官司能赢不能赢，还在两可之间。” “行百里者半九十，”谢翊抬袖替她将酒杯斟
，“你已经成功一半了。” 吴不平苦笑：“我就怕重蹈昔
的覆辙，三纲五常，天理人伦，岂是那般好改变的，当初你姐姐……” “嘘。” 谢翊示意她噤声，侧耳去听。 众人都听见外间一阵喧嚷声传来，跑堂的将一行客人引上了楼，带到屏风那端的东侧雅座，这群人前呼后拥，中间簇拥着一位重要人物，而那人竟是…… “恩师，坐，请坐上首。” 一个
悉的声音传来：“大家都坐，不要拘谨。” 众人今
闱，按士林规矩，这些人便是他的门生，每人凑了些份子钱，待胡世祯散堂后，就将他接来烟雨楼吃酒。 吴不平恍然醒悟，为何一向大方的谢翊会选在大堂宴客，原来庆功是假，偷听才是真，心中不
叹，真是个谢狐狸，耳目竟然这般灵通。 隔壁的人刚开始还拿捏着分寸，一杯杯酒灌下去，酒酣耳热之际，说话渐渐放肆了起来，引到近
这件事上来。 他们住在驿站，人来人往，也算听了不少闲言碎语，众人意见不一，但大都对陈适抱有同情 ，事实上这也是朝中绝大多数人的态度，无论民间说法如何，他们官场中人，更能理解陈适的心情，他先是不顾一切寿衣死谏，赢得声名的同时，也失意于圣上，这辈子仕途估计到头了，今
辱罢了。 一名巡盐御史摇头叹道：“士可杀不可辱，扶风王倚仗权势，夺人发
，怎可抡起拳头打人呢？实在是丢我们儒林中人的脸呐。” 话音刚落，就听有人重重哼了一声：“要我说，老婆是自己的，陈允南打就打了，横竖打不到他身上去，与他扶风王有
.巴相干？” 一人抖个机灵，凑趣道：“可不就是与
出来，还有的人笑岔了气，抱着肚子哎呦叫唤起来。 接着便有人道：“听说小煞星成婚前就喜
干些偷
过那沈大小姐了，陈允南
乌
，岂不憋屈？” 这些人嘴巴越说越不干净，直奔着下三路而去，沈葭的酒吓醒了，赶紧去看沈茹，生怕她气出好歹。 然而沈茹只是脸
苍白了些，玲珑紧紧握着她的手，她抬起头，冲沈葭
出个笑，轻轻摇头，示意自己无事。 沈葭落下一半的心，又去看怀钰，怕他闹事。 一向脾气冲动的怀钰此刻却是忍住了，只是
边挂着冷笑，眼神
戾得吓人。 沈葭打了个哆嗦，扯他的袖子。 怀钰低头，意识到自己吓到了她，收起冷笑，眼神逐渐变得柔和，将她的手包进掌心。 那边胡世祯出来控场了：“好了，越说越不像话，一个个都少喝几杯，这是天子脚下，科道御史都盯着呢。” 众人连忙应喏，又有人问：“恩师，这桩案子，您打算怎么判？” 他们都知道这案子并没有那么简单，明面上是陈适与扶风王打擂台，暗地里却是后
与皇权的较量，上官家的人想将怀钰驱逐出京城，圣上却想保侄儿，两股力量在水下博弈，这种较劲从延和二十一年就开始了，一直或明或暗地进行，朝野都在观望，如今已到了一决胜负的时刻，他们之所以打听，也是存着站队的心思。 胡世祯却没直接回答，只是扶着酒杯，
了亥时。 胡世祯与他一干门生故吏喝得脚步摇晃，各自相扶着下楼去了，徒留一桌的杯盘
藉。 待他们的声音再也听不见，吴不平刷地抖开那把“天下第一”的扇子，扇了扇
动得泛红光的脸，推一把谢翊：“好你个谢七！真有你的！我本来只有三成胜的把握，今
死他？圣上应当没有那么小气罢。” 她觉得延和帝还是
大度的，有时怀钰在他面前没大没小，也没见他真正生过气，顶多让怀钰滚。 “那是你还不了解他。” 怀钰淡淡看她一眼，对吴不平和谢翊道：“我这就去东厂打招呼，都察院没我的人，上回王子琼与胡世祯闹崩了，想必那些御史不会袖手不管的。” “慢，”吴不平伸出手道，“我想到一个更好的主意，比谤议朝政更能钉死胡世祯。” “什么主意？”谢翊问。 吴不平笑着看向怀钰：“此计要小王爷同意才行。” 怀钰一愣，点点头：“但说无妨。” 吴不平沉
片刻，道：“那就恕在下冒犯之罪了，我听说，小王爷的母妃也是二嫁之身？” 此话一出，席上诸人都吃了一惊，愕然望向怀钰。 沈葭担心地去拉怀钰的手，她知道他有多敬
自己的父母。 怀钰反手将她握住，面沉如水，但强忍住没有发脾气：“不，母妃与父王情投意合，一生只有彼此，那都是无知百姓
传的谣言。” “谣言力量很大，不要小觑谣言。” 吴不平握扇起身，踱步走了几个来回，她一旦思考就坐不住，这是她的习惯，谢翊也不去打扰她。 “陈适便是一开始用谣言造势，取得舆论同情，咱们不若也以牙还牙，来个故技重施好了。事实上，早在胡世祯说出那句‘一女侍二夫’时，我就隐约有主意了，小王爷，你不要瞪我，咱们现在不是在说谣言么？如果京城传出胡部堂非议扶风王妃的谣言，会如何？再说得严重一点，矛头直指扶风王，下午他那句婚前失贞，一女侍二夫，可算作通
敌，却被敦煌县令开门投降，敦煌失守，王妃拔刀自刎，扶风王一脉只留下怀钰这一个遗孤。 而圣上是怎么做的呢？ 敦煌县令凌迟处死，诛灭九族，敦煌守备受剥皮酷刑，曝尸三
言。” 谢翊点点头：“难为你了。” 吴不平倒了杯酒，走到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