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刚过,榻上好梦正酣的麻寿被人推醒。 “将军!将军!大事不好了!走水了!” 麻寿睁开眼,看见黄翰慌慌张张的一张脸,他还反应不过来:“你说什么?” 黄翰头大汗,道:“民杀来了!一把火烧了仓库,还有那些运粮船……” 麻寿的睡意顷刻跑光,推开他赤足下,走出去一看,火势汹汹,照亮大半夜空,停泊在运河中的船只被烧得只剩个架子,无数身上着火的士兵哀嚎着跳进水中,那些难民们一个个衣衫褴褛,人不人鬼不鬼,拿着刀将四处奔走的士兵砍翻在地,哪有白里饿得有气无力的样子,分明是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 此时的麻寿终于回过神来,自己上当了,这些人写人皮血信恐吓罗汝章,为的就是他分兵去救天津,又在白天故意扮弱,好降低他的警戒心,趁着士兵调防的空当,连夜奔袭百余里,偷袭河西务,这是声东击西之计。 “将……将军,这可如何是好啊?” 黄翰想死的心都有了,两百万石税粮,就这么付之一炬,这是大晋开国二百多年来都未曾有过的事! 麻寿面如死人一般惨白,忽然仰首大笑数声,按着黄翰的肩膀道:“黄大人,你还不知道吗?你我只有一条路可走!” 说罢转身走入营房,黄翰呆滞片刻,忽然如梦初醒,推门而入,麻寿已经引颈自刎,倒在地上死去多时了。 第99章 蒸刑 清晨时分, 天津卫被一阵叫嚷声吵醒。 “麻寿伏诛!” “麻寿伏诛!” “麻寿伏诛!” 白茫茫的晨雾中,难民们穿得破破烂烂,敲锣打鼓,扛着抢来的战利品, 簇拥着骑在马上的雷虎穿过城门。 雷虎得意地巡视着这座他打下来的城池, 手中拿着一杆长.,尖上正是麻寿死不瞑目的脑袋。 幸存的天津城百姓们惊恐地躲在门后, 隔着门看这队乞丐大军凯旋, 他们心中有着同样一个念头,天津完了。 巡抚衙门, 罗汝章熬了一晚上没睡,也没等来麻寿的援兵, 他听见了外面的鼓噪声, 冲出去问:“他们在说什么?” 亲兵队长跪在地上,含泪道:“大人, 麻将军……死了……” “什么?”罗汝章道,“不可能!” “是真的,他们刚刚扔进来一颗人头,小人看过了,是麻将军没错……” 罗汝章两眼一黑, 跌坐在地,麻寿死了,天津城真的完了! 就在这时, 一名家丁慌张地跑来:“老爷!不好了!西墙……西墙被推倒了!” 前天夜里西墙就被锤破一个缺口,全靠众人临时砌墙才没被攻破, 这里也成了整个巡抚衙门防守最薄弱的地方,西墙倒塌, 难民们如水般涌了进来,见人就杀,亲兵们在衙门困守十,早已弹尽粮绝,饿得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再加上麻寿的死摧毁了他们的最后一丝希望,士气大跌,很多人连武器都没来得及拿起来,就这么死在了敌人刀下。 半个时辰后,巡抚衙门陷落。 罗汝章和他的家小全部被五花大绑,跪在雷虎身前。 “罗大人,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 雷虎用马鞭挑起罗汝章的下巴,打量着这位封疆大吏。 罗汝章形状狈,头顶乌纱帽已被人摘了,身上的官服还沾着几只黄泥大脚印,他往雷虎脸上吐了口唾沫:“要杀便杀!说这些废话做什么?!” 雷虎擦掉脸上的唾沫,笑道:“罗大人好大的脾气,瞧不起我们这些民么?其实你看看,事情本不必如此,只要你当初放我们进城,何至于有今?” 罗汝章抬头道:“放你们入城?然后让你们祸害城内百姓?本抚只恨当初心慈手软,竟还施舍白粥,养活你们这些恩将仇报的蠹虫!” 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便引起了众怒,难民们想起那沙子比米粒还多的粥,就恨不得生啖其,七嘴八舌地嚷嚷起来。 “那是人吃的东西吗?” “你自己怎么不吃?” “别听这狗官啰嗦!将他杀了!” 罗汝章咬着牙,冷冷一笑:“不是人吃的东西,那你们是怎么活下来的?给你们吃好的,你们这些好吃懒做的刁民,赖在这里更加不愿意走了。” 雷虎眼中凶光一闪,但仅仅是一瞬,他又恢复了和和气气的样子,拍拍罗汝章的肩,笑道:“罗大人,瞧瞧你,生得肥头大耳、人高马壮,朝廷养肥了你们这些当官的,却对我们这些穷苦老百姓敲骨髓,世道不公,我愿均之,来人啊!请罗大人入瓮,看看能蒸出来多少民脂民膏!” 院中早已搬来一个大瓮,四周堆放着烧红的炭火,罗汝章被人架走,他的儿老母放声大哭,连连叩头,求雷虎网开一面。 罗汝章大骂道:“哭什么?不许求他!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本官今为国赴死,死得其所,有何可哭!雷虎!你杀我天津百姓,丧尽天良,干尽天下不法之事!苍天如若有眼,必将报应在你身上!你不得好死!” 有人想堵住他的口,雷虎出声制止:“堵他做什么,让他骂。” 罗汝章被人按进大瓮,叫骂声不绝,但渐渐的,他的骂声变成了哀嚎,随着炭火的燃烧,瓮内的温度越来越高,雷虎特意命人将木盖留了一道,避免他窒息而死,他这样做并非是出于好心,而是为了延长罗汝章临死前的痛苦,让他活着体会皮被逐渐烫的觉。 水蒸气从隙中飘出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人香,那是一种酸中带臭的味道。 罗汝章的家人们早已吐得翻江倒海,他八十岁的老母更是哭昏了过去,而雷虎闭着眼,聆听着罗汝章声嘶力竭的惨叫,仿佛这是世间最美妙的乐章。 等瓮内彻底安静下去,他才睁开眼,吩咐下属打开木盖,里面的罗汝章已经断了气,但并非烫死,而是咬舌自尽。 雷虎看一眼地上哭的哭、晕的晕的罗家人,微微一笑,问身侧的人:“无先生,依你看,这些人应当如何处置?” 陈适的脸被浓密的胡子挡住,教人看不清他的神情,他的眼神淡如平湖,没有一丝波澜,轻飘飘道:“斩草除。” 雷虎扬声大笑:“先生此言,正合我意!” 他拔出刀,倒转刀柄递给陈适:“此宝刀乃我令城中铁匠耗费十十夜铸成,还未曾出鞘见血,自古以来,雄兵利器都需人血浇灌,我以此刀斩尽天下狗官人头,请先生从这些人中挑选一个,为我以血开刃!” 陈适垂眼打量,这无疑是把吹断发的利刃,刀身雪亮,散发着冷峻的寒光,靠近刀背的位置刻着凹槽。 “好刀。” 他赞叹一声,双手接过宝刀。 雷虎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暗芒,这并不是什么新铸的宝刀,而是麻寿用来自刎的佩刀,上面早已沾染了前任主人的血,他之所以这么说,不过是要拉陈适下水,一个不明来历、不知姓名、连人也未曾杀过的军师,他可不敢付出全盘信任。 陈适拎着刀,走到罗汝章的儿老小跟前,他的目光从这些人里一一掠过,平静得仿佛不是在注视一群活生生的人,而是在挑选过年时要宰的猪。 罗家人惊恐地哭泣着,瑟瑟发抖地缩成一团,陈适在他们面前走来走去,最终,他在一个女人面前停下。 女人正是罗汝章生前最宠的妾室虞氏,她原本不敢抬头,看见一双长靴停在她的眼前,喉间即刻爆发出一阵尖叫,不停地往后退,楚楚可怜地求饶:“别……别杀我,求你……” 陈适的眼神落在她的间。 虞氏顺着他的视线低头望去,看见一枚玉坠,那是罗汝章之前赏给她的。 “我什么都给你,求求你,别杀……” 她话音未落,一柄长刀就送入了她的心脏。 虞氏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眸,缓缓倒了下去,陈适出鲜血淋漓的刀刃,上前一步,将她间那枚蝴蝶玉坠扯了下来。 他捧着沾血的长刀,跪在地上,呈给雷虎:“请主公察验。” “好!” 雷虎意地收刀入鞘,又问:“你方才拿的是什么?” “请主公将此物赐予我。” 雷虎垂眼一看,见那只不过是女人挂的饰物,便没当回事,笑着亲自扶起陈适:“先生今立下大功,赏什么都是应该的,我看这巡抚衙门很是气派,不如以后就送给先生做宅邸。” 陈适抬眼道:“主公,恐怕天津非久留之地。” 雷虎一怔:“哦?这是为何?” “天津距离北京太近,往北有蓟镇,往西是通州,骑环绕,一昼夜可到。而且天津地势低平,无险可守,一旦被围,只有入海逃生这一条退路,大海茫茫,兼有海盗和倭寇出没,兄弟们都生于北方,不习水战,此乃下下之选。” 雷虎沉半晌,承认他说的在理,只是好不容易打下一座天津卫,就这么放弃,委实有些可惜。 “那依你之计,该去哪里?” 陈适抬起头,眼神坚毅,倒映着两束火苗,如幢幢鬼火。 “襄。” - 入夜。 难民们在广场上办起庆功宴,大吃大喝,载歌载舞,搂着抢来的女人们亲嘴揩油。 这群人不再是单纯的民,而是成了介于土匪和农民军之间的军事武装组织,雷虎方才正式宣布了他们的旗号叫“乞活军”,字面意思,只为在世中乞求活命自保而已。 陈适穿过纷嘈杂的人群,难民们从今天起都认可了这位军师,都知道正是这个人出的主意,他们才顺顺利利拿下天津城。 陈适一个个地点头微笑致意,来到一间厢房前,门口有两个人把守,正是那将他们从城隍庙抓来的少年,机灵的那个叫蒋兴,稍微憨厚老实一点的叫蒋瑞。 二人是同乡,从小一起光股长大,这次河南发了大水,家里人几乎死绝了,便一路乞讨来了天津,路上因缘结识了雷虎,还救了他一命,这两人便成了雷虎的心腹。 “两位小兄弟,不去前面用饭吗?” 陈适彬彬有礼地笑问。 蒋兴昂首地站着,双眼目视前方,看也不看他。 急得旁边的蒋瑞去拉他衣袖:“兴哥,咱们快去罢,去晚了就没得吃了……” 蒋兴不耐烦地甩开他:“要去你去!雷大哥说了,让我看好里面两个小娘们儿。” “可……”蒋瑞忐忑不安地偷瞄陈适一眼,没底气地反驳,“可雷大哥也说了,无先生是自己人……” “滚一边去!”蒋兴没好气。 “骂俺做啥?”蒋瑞挠着后脑勺,一脸郁闷。 “谁叫你脑子缺筋!” “……” 眼见两位少年要拌起嘴来,陈适笑着打断:“二位,我可以进去吗?” 雷虎没说他不能进,蒋兴哼了一声,让出了门。 陈适推门进去,炕上的沈葭和二丫立刻站起来,紧张地看着他。 他收起脸上笑容,走到角落,撑着墙开始剧烈地呕吐。 两个姑娘吓了一跳,面面相觑。 吐了半晌工夫,等胃里的存货都吐干净了,只能吐出清水,他才停下呕吐,脸惨白如纸,他想这一辈子,他再也忘不了活蒸人的味道了。 门外的两个少年正是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的年纪,到底耐不住饿,猜想房间里的三人也没胆子跑,就悄悄溜去吃东西了。FoNDy.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