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该让孩子他爹来取名,如果她此生还能见到怀钰的话。 沈葭正恍惚地出着神,肚子上却蓦地一暖,她垂头,看见一只颤抖的大手,贴着她隆起的肚子放着。 陈适受着掌心下的搏动,那是一条多么鲜活的小生命,他扯出一个傻气的笑,泪水却从眼眶中滚滚而落,看着神经兮兮。 沈葭骨悚然,拍开他的手。 十月,雷虎处死襄王,在襄自立为帝,建立大夏政权,自称夏王。 消息传入京中,圣上震怒,当夜,北镇抚司的诏狱里来了一位特殊的访客。 “民之所以势如破竹,连克数省州县,所到之处望风披靡,并非因为他们是一支打不败的常胜军,天底下岂有不败的将军,不败的兵,陛下可知,就连您的兄长昔年虽号称‘战神’,却也并非战无不胜,他也败过,败得最惨的时候,身边只剩几名亲兵,险些连身家命也保不住。” 坐在椅子上的男人嗯了一声,张口就来:“昭宁三十五年,银川兵士闹饷哗变,啸聚为匪,皇兄奉命讨贼,却因轻敌冒进,被入贺兰山,几乎全军覆没,幸得部下死战得,朕记得,你就是那一战救下皇兄,才得以晋升副将?” “是,”陆诚跪在地上,微微弯了身,手腕上的镣铐叮当作响,“陛下还记得。” “起来罢,赐座。” “罪臣不敢。” 延和帝垂眼看着他:“你是罪臣,也是有功之臣,朕赏罚分明,不会因为你犯下的些许过错,就忘了你立下的汗马功劳。起来,地上凉,你的膝盖不好,跪久了会旧疾复发。” 陆诚犹豫片刻,从地上站起来,把着椅子角坐了。 延和帝道:“继续。” “是,”陆诚着膝盖,偏头沉一阵,才接着先前的话题讲,“民,民,关键在于一个‘’字,他们擅长以走制敌,战术机动灵活,每打下一座城镇,绝不停留,将当地洗劫一空,便向下一个地方进,官兵疲于奔命,再加上各地互不统属,四川巡抚调不动湖广的兵,河南总兵无权节制外省,民自鲁入豫,山东巡抚本可一网打尽,却因敌人过境,离开了他的辖区,竟下令放弃追击,给了民一个息之机……” 延和帝抬手打断:“此人贻误战机,已被朕下令斩首弃市,你有何讨贼方略,说来就是。” 陆诚顿了顿,直截了当道:“分兵不可取。” 延和帝抬起眼:“哦?” 陆诚分析道:“寇的兵源来自于民,暴动时,民变为贼,受抚时,贼又变为民,一县揭竿而起,各地群起响应,按下葫芦浮起瓢,所以才会出现贼越剿越多,怎么也剿不完的情形。陛下,恕臣直言,分兵之策实不可取,只会牵制朝廷力量,给各地反贼以发展壮大之机,一旦有哪股势力借机修生养息,成了气候,则朝局危矣,江山危矣。” 延和帝的眼皮突地一跳,肃然道:“你的意思是,与其分兵逐个击破,不如扭成一股绳,集中围剿?” 陆诚点点头:“陛下英明。” 延和帝又问:“依你之见,该剿何处最为相宜?” 陆诚沉思良久,最后道:“襄。” “原因。” “襄雷虎是率先揭起反旗之人,也是所有民势力中最大的一股,据闻他拥十数万之众,据城自守,这便走入了死路,雷虎自恃城坚壕深,却不知他的军队之所以连战连捷,就在于其动,现在他就好比是一只自行走入笼中的老虎,已成了困兽,自己还懵然不知,做着皇帝美梦。雷虎杀襄王自立,朝野震动,天下人视之为仇雠,已失其大义,他在襄不思养兵蓄锐,反而终饮酒作乐,杀人无数,又失其民心,陛下大军一出,必斩此贼于城下,雷虎一死,便可震慑各地民,陕西、四川之不足为虑,顷刻便会土崩瓦解。” 延和帝拄拐走入牢房,陆诚的想法与他不谋而合,早在雷虎称王自立那天起,他就在祖宗灵位前发誓,必将此人斩于刀下。 “朝廷一众文臣都是吃干饭的,除了勾心斗角,争权夺利,什么也不会。此次民,天灾是其因,祸却在争,做臣子的,不思忠君报国,反而把心思全用在争斗上,朝堂教他们这些人得乌烟瘴气,朕肃清天下……” 延和帝将手放于陆诚肩上,微微用了些力,笑着问他:“子敬,尚能与朕一战否?” 陆诚来不及惶恐,惊讶地道:“陛下,您要……” “朕要御驾亲征。” 陆诚扑通跪下:“万万不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陛下,您是大晋朝的柱石,是四海万民仰赖之所在,岂可以身涉险?请陛下借臣三千兵马,臣誓将雷虎擒来,献俘阙下。” 延和帝扶他起来,微笑道:“怎么?怕朕拖你的后腿,不要忘了,朕也是戎马出身的皇帝。” “可是……”陆诚言又止,“以目前形势来看,只怕京城离不开您。” “朕知道你在担心什么,皇后的胆子还没有那么大,京城有三大营驻守,陕西有你儿子在,四川在招安,闹不出什么大子,朕还起复了徐文简,这起子文人论别的本事没有,看个家还是能做到的,你和朕秘密出京,不要惊动其他人,朕左思右想,时局太,襄还是要稳,不能打草惊蛇,等麻痹他们的警戒心,咱们再雷霆出击,一举拿下!” 陆诚肃容道:“是!” 延和帝收回手,转身淡淡道:“崽子们在外面漂泊太久,只怕是忘记了回窝的路,子敬,是时候抓他们回家了。” 第101章 夜奔 升平二年, 正月初一,风雪怒号,八百里太行山积雪覆道。 陆羡出长.,一串血花淋漓地洒在雪上, 敌人跪倒在地, 缓慢地垂下了头,雪地上横七竖八地躺了尸体。 “驾!” 他一抖缰绳, 朝着约定好的地方疾驰而去。 到达一处废弃的关隘, 骑兵全部了上来,他们有的中了箭, 有的身上有刀伤,或多或少都挂了彩。 “少帅!” “少帅!” 陆羡翻身下马, 在人群中扫视了一圈, 皱眉道:“殿下呢?” 骑兵们面面相觑,谁也答不上话。 “我问你们殿下呢?!” “方才暴风雪太大, 你走后,我们失了方向,又碰上一队追兵,他为引开追兵,往南去了。” 谢翊从断墙后走出来, 他也受了轻伤,胳膊上中了一箭。 “方百年!” 陆羡怒喝一声。 副队长方百年立刻跪下,陆羡拽着他衣领, 咬牙咆哮:“你竟敢让殿下替你们引开追兵?你们当的什么孬兵?都他妈该死!” 骑兵们齐刷刷地单膝跪地,方百年结结巴巴道:“少……少帅, 是殿下……” 陆羡一脚踹倒他:“都上马!随我去搜寻!找不到殿下,你们就给我自刎谢罪!” 众人不敢再迟疑, 纷纷踩镫上马,就在这时,他们听见了远处传来的马蹄声,大地震动,连山巅上的雪粉都簌簌抖落,所有人握紧手中武器,神高度集中,进入备战状态。 一声悠扬的号角声传来,战鼓擂响,只见茫茫雪原上,一匹赤红骏马狂奔而来,马背上载着一名身着金铠甲的武将,他的身后是千军万马,绣着金龙的明黄旗帜风猎猎作响。 “天子亲征,余者退散!” 所有人都瞪大双眼,简直不敢置信这支从天而降的神兵,可他们都看见了那杆大纛,旗面上绘着猛虎与云豹,这是他们都无比悉的虎豹营旗帜。 陆羡率先下马,单膝跪在地上,其余人连同谢翊也跪了下去。 “参见陛下!” 延和帝坐在马上,如鹰隼般锐利的目光扫过他们每一个人的脸,平静地问:“太子呢?” - 大雪纷纷扬扬,如扯棉絮一般,覆盖了整座太行山,狭窄的羊肠阪道上,一人策马疾驰,身后是黑的追兵,箭矢密不透风地朝他来。 刺客首领手持臂弩,遥遥喝道:“既入穷巷,为何还不肯回头?” 怀钰伏在马背上,偏头躲开这支擦着耳朵过去的冷箭,将.下骏马催到最快,但这一次,连老天也与他作对,前方突然出现一处隘口,他“吁”地一声,勒停坐骑,狮子骢前腿打滑,险些摔下雪沟。 首领微微一笑:“年轻人,途知返罢,你已无路可退,我会为你留一具全尸。” 他着一口奇怪的口音,不像是中原人。 怀钰深一口冷冽的空气,拨转马头,面冲这群蒙面的黑衣刺客,缓缓拔出绣刀。 “谁生谁死,还未可知。” “错误的决定。” 首领遗憾地点评一句,抬手示意,黑衣刺客们拔刀出鞘。 “驾!” 怀钰单手控缰,策马上前,绣刀闪电般割断一人脖子,人头滚落进深沟里,在雪地上划出一道丽血迹。 他没有停下,而是直入敌阵,如虎入群,霎时间撕破一个口子,刺客中来不及反应的全部连人带马翻进山沟,寂静的雪夜被喊杀声和惨叫声充斥。 “啊——” 沈葭汗水淋漓,身下的单被血浸,缩带来的疼痛让她想立即死掉,她面容惨白,发丝狈地黏在脸上,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哭着摇头:“我不行了,我不生了……” 二丫扶着她的膝盖,看了一眼,焦急地打手势:「看见头了!」 绣刀没进一人膛,让他瞬间毙命,怀钰出刀刃,将尸体踹下深沟,这已经不知道是他杀的第几个人,他抬手擦掉脸上的血,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名黑衣首领,他的武器是一柄完美的东瀛武士刀,刀刃雪亮锋利,刀柄上刻着樱花。 二人警惕地望着对方,如同暗夜中互相敌视的野兽,战斗一触即发。 “哇——” 一声婴儿啼哭划破长夜,二丫手脚麻利地剪断脐带,擦干净孩子身上的羊水与鲜血,用襁褓裹好,抱到枕边给沈葭看。 沈葭已经疲力竭,低头看了眼襁褓里红彤彤、皱巴巴的小婴儿,泪水夺眶而出,出一个疲惫的笑容:“你长得真像你爹爹……” “砰——” 如同山岳的崩塌,怀钰重重地摔在地上,扬起无数雪粉。 首领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刀尖轻点着他的咽喉,语气充赞赏:“你是个不错的武士,但还不是我的对手,能死在这把刀下,是你的荣幸。” 怀钰仰躺在雪地上,万千雪花温柔地朝他坠落,落在他英俊的眉眼上,再慢慢地融化,就像在金陵的那个上元夜,他和沈葭躺在雪地里赏月,他们的眼瞳倒映着夜空,沈葭突然偏头,对他说,怀钰,我喜你,很喜。 “派你来杀我的人是谁?”他声音沙哑地问道。 首领勾一笑,单膝跪地,凑在他耳边,用生硬的口音说:“太子殿下,皇后娘娘让我代她向你问好。” “猜到了……” 怀钰闭上眼睛,安静地接他的死亡,这一刻,他的脑海里想起的全是和沈葭的过往,如果死亡的终点是为了与她重逢,那么死神也将变得无可畏惧。 他出幸福和向往的微笑。 “生了吗?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陈适隔着门焦急地问。 房门被人推开,二丫抱着孩子走出来。 陈适小心翼翼地接过孩子,掀开襁褓看了一眼,孩子不安地扭动着,哇哇大哭,小胳膊小腿比麻杆儿还细,却很有力量,一脚蹬上他的脸。 陈适抓住那可的小脚掌,往他的脚底板上亲了一口,孩子哭得愈发洪亮。 他惊慌失措地问二丫:“怎么了?为什么哭得这么厉害?”foNDY.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