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备下车。 她绝对不能让贺鸣看见沈砚在车上。 沈砚泰然自若抓住那一抹纤细白净的手腕,肌肤相碰瞬间,惊起颤栗阵阵。 贺鸣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帘之隔,宋令枝隐约还能望见对方落在车帘上的影子。 她心下着急,又担忧车内动静引来贺鸣的注意。 宋令枝声音低低:“——松手。” 沈砚不为所动。 那双如墨眸子淡漠,波澜不惊。 沈砚目光一瞬不瞬,漆黑瞳仁映着宋令枝一人的身影。 “沈砚你松手……”宋令枝嗓音低哑,一双杏眸水雾氤氲,纤长鸦羽睫扑簌,沾着点点泪珠。 光洒落的手腕,隐约可见指痕泛起。 沈砚眼眸低垂,视线淡淡在宋令枝手腕上掠过。 眼眸一顿,晦暗不明。 宋令枝本就生得白净,往常一点磕着碰着,身上都容易泛青紫。 如今手腕让沈砚这般握着,早就泛起红指痕。 沈砚眼眸轻敛,下意识松开两三分。 浅浅淡淡的一道红痕,落在沈砚乌黑双眸中,犹如烈焰刺眼。 “……松手。” 宋令枝又低低唤了一声,嗓子嘶哑,泣不成声。晶莹泪珠自宋令枝眼角滑落,砸落在沈砚手背。 水迹蜿蜒,顺着沈砚手背滑落在地上。 沈砚抬眸,一双深黑眸子晦暗幽深,狭长眼睫挡住了他眼中的起伏。 ——他松开了宋令枝。 “宋妹妹,你……” 墨绿车帘挽起,宋令枝俯身走下马车。 沈砚看着那一角车帘挽起又松开,透过那一角隙,他看见宋令枝和贺鸣相谈甚,看见宋令枝言笑晏晏站在贺鸣身侧。 光落在她一双盈盈笑眼中,同方才对自己的疏远冷淡判若两人。 单手捏拳,沈砚一双眼眸冷冽,光影照不见的地方,他整个人坐在昏暗之中,周身只有无边的影追随。 隔着一道轻薄车帘,宋令枝总能觉到落在自己后背的冰冷视线。 她又往前走了两三步。 那道视线还在,好似……更冷了。 贺鸣垂首狐疑:“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 宋令枝有畏寒的病,先前入伏,她房间的金丝炭从未断过。 这些时才有所好转。 贺鸣拢眉:“这会翰林院应当没有暖手炉,我……” “贺哥哥不必忙活,我并非身子不适,只是刚刚在车上做了噩梦,受吓惊醒。贺哥哥若有事,还是快点回去罢,公事要紧。” 贺鸣迟疑:“可是你……” 宋令枝角弯弯:“祖母前儿说想吃前面那家的枣泥糕,正好今儿得空,我买了再回府。” 宋令枝言语并无异样,先前用膳时的忐忑不安也不见,贺鸣只当是自己多心,不再强求同宋令枝一起回府。 颀长身影终消失在翰林院前,宋令枝无声松口气。 秋雁眉眼带笑:“少夫人,奴婢陪你去罢。” 宋令枝轻敲她额头,转身瞧见伫立在光中的马车,她角笑意轻敛。 “走着去罢,午膳吃多了,正好可以消消食。” 秋雁笑着揶揄:“怕是因为有姑爷陪着罢,往在府上,也不见少夫人吃多。” 说起来,她也许久不曾见宋令枝如晌午那般开怀大笑。 秋雁和白芷一左一右,簇拥着宋令枝往前走去,青石板路上落下三道渐行渐远的影子。 沈砚眸光寒如冰刃。 ……噩梦? 他轻哂。 宋令枝口中的噩梦,是他吗? …… 绵延光落在脚边,枣泥糕软糯甜腻,碰巧孟瑞也在。 宋令枝命白芷沏上一壶好茶,亲自端给孟瑞。 “孟老先生,请。” 孟瑞连连摆手:“贺少夫人客气了,老夫自己来便是。” 余光悄悄在宋令枝脸上打量,明眸皓齿,点如染眉,母家是天底下赫赫有名的宋家,夫君又是新科状元。 这样的人,本该一生顺遂无虞,偏偏让沈砚看上了。 孟瑞无声在心底叹口气。 还真是造化人。 许是孟瑞愁容面,宋令枝唬了一跳,以为是祖母的身子又不好。 她焦灼不安:“孟老先生,可是我祖母的身子有恙?” 孟瑞摇摇头:“贺少夫人多虑了,老夫人如今已无大碍,只要细细调理,三针灸一回,便可大安。” 他目光在宋令枝脸上端详,“恕老夫冒昧,贺少夫人可是患有寒症?” 宋令枝点点头:“我先前、先前落过两回水,自那之后,身子常常不好,如今还吃着药。” 她一手着眉心。 宋令枝其实也不知,自己的寒症是因着落水,还是沈砚先前给自己的喂的丸药。 或许,用下毒二字,更为妥当。 孟瑞沉脸凝眉:“老夫冒昧,可否为夫人请平安脉?” 宋令枝笑得温和:“孟老先生客气了。” 说着,她又命白芷取来枕,拿丝帕垫在手上。 光透过纱屉子,园无声,偶有蝉鸣想起。 廊檐下悬着金丝藤红竹帘,三三两两小丫鬟凑到一处,躲在檐下看着湖中锦鲤。 屋内,宋老夫人自缂丝屏风后转出,沉香木拐拄在手中。 瞧孟瑞脸凝重,宋老夫人跟着心事重重,担忧心急。 “老先生,可是我这孙女身子有碍?先前在江南,请的大夫都说是寒症,别是误诊罢?” 孟瑞拱手:“老夫人莫急,贺少夫人确实是体寒,只是……” 余光瞥见宋令枝脸上的紧张,孟瑞当即将“中毒”咽下。 宋令枝身上也中着销金散,许是下毒剂量少,且又有玉寒草调理,宋令枝症状比沈砚轻许多。 宋老夫人紧张不安:“……只是什么?” 孟瑞笑着摇头:“没什么,只是贺少夫人体寒,平膳食得多费些心思。那些生冷寒的,都不宜碰。” 孟瑞神通广大,既能将自己从阎王爷那救回,宋老夫人自然对他深信不疑。 她连连点头:“那就好那就好,有劳孟老先生了。” 落西山,众鸟归林。 青松抚檐,宋令枝亲自送孟瑞出府。 秋雁和白芷亦步亦趋跟在身后,不远不近跟着。 宋令枝往身后轻瞥一眼,白芷和秋雁了然,当即立在原地。 晚霞天,宋令枝朝孟瑞福身行礼:“方才谢过孟老先生。” 她角勾起几分苦涩无奈,“祖母本就身子欠安,实在不能再为我忧心了。若是知道我……” 宋令枝言又止。 倘若祖母知晓自己身上还中着毒,怕又得悬心,夜难眠了。 宋令枝垂首低眉,“只愿我这身子,还能撑久些,莫再让祖母忧愁了。” 孟瑞低声:“少夫人莫多心,老夫瞧着宋老夫人今神倒是好了许多,长辈挂念晚辈,也是人之常情。” 孟瑞在中担任太医多年,自然晓得察言观。 知道宋令枝不愿提起当今圣上,孟瑞连“销金散”三字也不提,只拿别的话岔开。 …… 入了夏,转眼又是端午。 宋瀚远挂念远在江南的子,早早命人将姜氏接到京城,府中上下难得热闹。 儿子孙女女婿都在眼前,又是大病初愈,宋老夫人喜不自胜,命府中上下都挂彩绸,又赏了银钱。 园花团锦簇,蝉鸣声声。 今儿是端午,厨房早早做了粽子,老年人吃不得糯米,且宋老夫人才大安,也不敢胡吃海喝,只招呼着小辈进食。fOndY.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