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请说。”他温和地说。 “你还记得什么?”她试探着问。 他竭力想了想,“不记得。” “……入夜后的事,都不太记得了。” 他试探着,“夫人,你昨夜有去看灯会吗?” “去了。”她点头,“和朋友去的。” “是上次提到的那位朋友吗?”他的用词很谨慎。 “不告诉你。”她低头笑了一下,继续喂药。等他把药喝完了,她又给他一颗糖丸,然后端了碗白粥喂他。 “为什么不告诉我。”他闷闷地喝粥。 她似是觉得他的模样很好玩,歪着头看了他一会儿。他低垂着头,睫羽耷拉下去,神情透着几分恹恹。 “你这个人真是很容易不高兴。”她叹了口气,“好吧。是上次提到的那位朋友。我们一起去看了猴戏,放了水灯,还打了架。” “还打了架?”他有些讶异。 “是啊。”她点点头,“那个人打架实在是非常差劲,一下子就累得不行了,还被人追着跑了几条街……” “听起来……”他闭了闭眼睛,“十分丢人。” “十分丢人。”她笑了起来,“但我很喜……他是我的好朋友嘛。” 她又思忖着,“不过打完架以后,似乎要赔偿不少银子……” “真可怕。”他小声说。 “不过我很高兴。”她笑道,“他也很高兴。” “高兴就好。”他低头笑了笑。 待到他恢复了力气,她提起另一桩事,“昨夜我和那位朋友在江上泛舟,恰好遇上漕船卸空返程,发觉那些船只吃水有问题。” 她懒得去书坊递信给他,干脆利落地把整件事讲了一遍。 他思考片刻,微微颔首道:“我即刻写几封信,请相的官员查一查。” 她扶着他起身,陪他坐在书案前。他取了一页信纸,提笔蘸墨,拢袖落字,开始写信。她托着腮看他写字,他的字墨意,笔意淋漓。 “你的字一直都是这样吗?”她忽然问了句。 “当然。”他的语气漫不经心,“我的书法是伯先生教的。” “他看起来很严格。”她想了想,“倘若你偷学别的字体,他看见了大约会罚你吧?” “我才不会偷学别的字体。”他反驳道。 随后又悄声说,“不会有别人看见的。” “什么?”她没听清。 “没什么。”他停了笔,“等回信吧。” 不后,回信送到了东。信送到时,姜葵和谢无恙在西厢殿内整理一沓文书,顾詹事推门送信进来,对两人躬身行礼。 谢无恙接过回信,一一翻阅过,微微蹙眉。 “查出什么了?”姜葵问。 “什么都没查出来。”谢无恙低声说,“这才是最奇怪的。” 他起身,“我们去一趟温亲王府。……今要谈淮西局势,此事一并商议。” 两人从西厢殿出,坐入一辆马车,沿着道出城,转往温亲王府。一路上马蹄声踢踢踏踏,谢无恙捧着暖炉,低头思忖着什么。 马车徐徐停在温亲王府。两人推门进入书房时,另外几人俱已经到了,互相寒暄过后,便开始议事。 “淮西局势不稳,加之今年暴雪,漕运不顺,朝上人人忧心。” 谢珩低叹,“户部司微蘅,如今已位列同中书门下正三品,主管漕运之事。他主张沿途征税,一路上恣行割剥,以至于百姓嗟怨,引得淮西匪帮作,淮州刺史自请用兵镇。” 凌聃沉声道:“我曾在淮州就任过,识得如今这位刺史。他姓何名全,是内侍监余照恩的学生之一。他请用兵,是为增扩兵权。” 江淮一带产粮,漕船从淮水出发,经过运河到达黄河口,再从黄河走水运到渭水,将粮食送入京师,平均一年运粮二百三十万石,维系着关东地区的粮食消耗。 淮西一,漕运便,故而淮西始终是朝廷的心腹大患。 “我亲自去一趟淮西。”谢无恙低声说。 谢珩有些担忧,“你上月乘船往东都时,还未上渭水便遭到了袭击……” “有人不想我去。”谢无恙微微颔首,“更说明淮西情况不对。” 他取了有关漕船之事的信件,递给几人一一过目,“以往走漕运私运货物的情况也常见,但这一回帮忙掩盖此事的是户部司微蘅。” 坐在一旁的谢瑗吃惊:“究竟是什么货物,需要动用到如此大的关系?” “我隐隐有猜测。”谢无恙低声说,“此时不敢确定。” 谢珩读完信,抬首道:“无恙,你确实需要亲自去一趟淮西。” “不过此行危险,”他叮嘱,“千万小心。” “我明白。”谢无恙点头,“我计划向父皇请一道密旨,不会有人知道我离开京师。” “沉璧,”他又朝谢瑗颔首,“我此后不在,京师的事都给你了。” “你真是个撂担子的皇太子。”谢瑗重重哼了下,想到了什么,又得意一笑,“不过等你一走,皇弟妹就是我的了。” “休想。” 谢无恙笑了一声,“我夫人有别的事要忙。” “我同你一道去淮西吧。”姜葵望着他。 他笑了下,“你不同我一道。” 她眨了眨眼睛,没太听懂这句话。 几人又就淮西局势商议良久,直到暮四合、月出东山。谢无恙和姜葵离开温亲王府,乘马车转往东。 车厢里,谢无恙捧着暖炉,靠在窗边,微微有些倦意。 “你这种状况独自去淮西,我有些担心你出事。”姜葵望着他。 “别担心。”他轻轻打了个呵欠。 她还想再问什么,他闭上眼睛睡着了。 次清晨,谢无恙前往太极请旨,姜葵在殿内整理文书卷宗。 他回来时,抱着一沓信,坐在她对面,仿佛是漫不经心地翻了几页,挑出一张薄薄的桑皮纸,递到她的面前,“夫人,你的信。” 她愣了下,接过信,上面的字迹潦草,“东角楼,书坊。” 她抬头盯着他,他的神情近乎无辜。 “你怎么知道是我的信?”她哼了声。 “不是我的信,”他认真解释,“必是写给你的。” 接着他执了笔,展开一卷纸,拢袖蘸墨,摆出要坐在这里忙一晚上的架势。 她搁下卷宗,站起身,“我出一趟。” “你出。”他头也不抬。 “不问我去见什么人了?”她剜他一眼。 “你去见什么人?”他顺从地问。 她哼了声,没回答,推门而出。门在身后合上,她靠在门边,低头笑了一下,“去见笨蛋谢康。” 月华潋滟如水,泼溅在东角楼街巷。 头戴竹编小斗笠的少女敲开书坊的门,说书先生柳清河打着呵欠,见到她就说:“蒲柳先生不在。” “我知道他不在。”她笑了一声,“那家伙还在赶来的路上。” 她练地从博古架上取来一套青瓷茶具,抱在怀里走上方木斜梯。雅室里开着一方轩窗,水般的月光泻一地,照亮铺竹席的地板。 她托着腮坐在案前,摆那个人的茶具。她沏的茶不好喝,因此也懒得沏茶,计划着等他来了再指挥着他动手。 许久之后,一道轻缓的脚步声响起。 那个人推门进来,抱了一沓书信。月光落在他的面庞上,他的眼底盈无声的笑意。 他望见她,无奈似的,“江小,你怎么来得这么早?” “是你太慢。”她朝他招手,“快来沏茶。” 他在她对面坐下,接过她手上的茶具,却没动,把怀里的信搁在案上,严肃道:“先说正事。” “公羊先生来信。”他递信给她,“我们要去一趟淮西。” 作者有话说: 去度月! 卷四·朝天子 第88章 船上 ◎跌进他的怀里。◎ 她展开信读起来, 他坐在她对面沏茶。 淡淡的茶香很快自他的指尖溢出来,袅袅地徘徊在四壁之间。 他照例沏了两壶茶,一壶是沏给自己的浓茶, 一壶是沏给她的香茶。他为自己倒了一盏浓茶, 正试饮一口, 忽然被她伸手拦住,抬起头是少女不悦的神情。 “干什么?”他愣了下。 “不准喝这么浓的茶。”她不道,“再忙也要困了就睡觉。” “你怎么管起我了?”他无奈道。 “我是你师姐,当然可以管你。”她重新倒了一盏茶, 稍微试了一下温度, 再递到他的手里。fondy.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