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江凛是一个人去的医院。 途中,接了个意想不到的电话,只说了想见他一面,江凛想了想,还是应下了。 其实他想过见这一面会有什么影响,只是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的,早一点晚一点都是一样的。 从医院出来,向外一扫,便锁定了目标。 花衬衫、白西,可穿在他身上一点也不俗气,皮肤很白,像是上了几层粉底,墨镜掛在鼻樑上,姿态慵懒,活就是一隻老狐狸。 江凛一眼就认出他了。 只是因为能穿着这么气的,除了谢希河怕是找不出其他人来。 谢希河早早已等候良久。 江凛也不废话,略过了寒暄问候,开门见山:「找我有事?」 谢希河半倚在栏杆上,「什么时候来的t市?我怎么都不知道?」 「三个月前,没来得及说。」 谢希河轻笑道:「你这小子,把我放在哪了?怎么说我也是看着你长大的,你来了我肯定也是会好好关照一下的。」 距离上一次见面,大约有四年了吧。 那时江凛父亲过世,他以好友名义前去问。 临行前,与江凛聊了几句,当时的他决定痛改前非,想要找份正经的工作。 可没想到,他还真做到了。 「给你办一场接风宴怎么样?」谢希河道。 江凛着口袋,表情很淡,「不必了。」 谢希河怯了声,「没劲!」 江凛问:「是我妈告诉你的?」关于他的事。 谢希河喔了声,「之前是听她提过几句,还以为你会抗争到底呢,只是刚才看见了你在外面,才知道的。」 说完,身旁的人沉默不言,也没再接话。 谢希河拍了拍他的肩,就当这话题过了。 风吹起了一地波澜,经前戏铺陈后,这一场戏终于来了高。 谢希河手扶在栏杆上,吹着风,「她也在这,你知道吧?」 「知道。」江凛凝视远方,高楼大厦、人来人往,低声道:「知道才来的。」 谢希河舔了舔,垂眸盯着无处可放的手指。 酝酿了一肚子的话,啟口便没有回头路。 他说:「她叫温挚。」 江凛受到自己的心跳快了半拍。 所有声音都彷彿趋于无声,只剩那风,来去无踪。 为了不让气氛持续僵硬,谢希河语带轻松地说:「是个作家,有名的,你听说过吧。」 江凛意外地相当平静,可唯有漆黑的眼眸暗藏汹涌,出卖了情绪。 大拇指下意识地摸着食指指腹,像是有什么东西似的,留在了他手上。 他记得那个触,溼溼黏黏的,一股咸味,就算擦掉了还会继续下来,停也停不了。 「嗯,听过。」 许久,喉间才艰难地发出了声来。 天仍是一样的晴,江凛抬头望去,只见太被云遮挡着,透出丝丝光缕,风呼啸而过,吹得人清醒。 遇见她的那天,是在医院。 江凛十二岁,还小,可也有了记忆。 他上了个洗手间回来后,就发现有一个小女孩坐在他的位子上。 深的小洋装,白皙的皮肤十分显眼,眼睛大大的,脚上着纱布,身上有点灰,就像是被丢弃的漂亮娃娃。 江凛走到她面前,「欸。」 小女孩没有回应。 于是江凛又喊了声:「欸!我在叫你!」 小女孩这才纳纳地抬起头,白白净净的样子,配上一双含着水光、怯生生的眼,脸颊红通通的,还掛着眼泪,看上去十分的好欺负。 江凛原先是想把位子抢回来的,可一见着她的眼泪,想说的话都了回去。 他说:「你怎么了?」 话一出,顿时她的眼眶又红了,一颗一颗豆大的泪珠不断地向下,喉咙发出悲伤极致的哭声。 江凛想安她,但又不知道怎么办,只能手足无措地把她的眼泪擦掉,「你、你你别哭啊,我不是故意吼你的!我跟你道歉!你别哭了!」 又担心自己疼了她,于是动作放轻,手指在她的眼睛下,尽力地把眼泪擦掉。 她哭个没完,江凛以为是自己刚才语气太兇了,只能一直安她。 「血、妈妈血了,好多的......血......」声音含糊地说着。 她终于肯开口说话。 江凛这才察觉到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铁銹味,那是她身上的味道,那抹深掩去了她身上的血跡。 江凛安道:「没事的!你妈妈会没事的!」一遍又一遍重复着:「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在他的话语中,小女孩的泣声逐渐平息,了下鼻子,话语不成调地问:「真的吗?」 「嗯,真的。」 江凛还在帮她擦着泪,一滴一滴,就落在了他的手指上。 她的情绪慢慢缓和,隔了许久,才不哭了。 在这沉闷的环境中,江凛也不知不觉地吐出自己的心声。 「我也很担心他们。」 小女孩抬头看他,带着浓厚的鼻音问他:「你的家人吗?」 江凛嗯了声,「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 小女孩脸上还掛着泪珠,却在听了他的话后,摸了摸江凛的头后,那双稚又小巧的手,将他擦过眼泪的手握住,像是在安他。 她又说:「我妈妈说,我做鬼脸给她看,她就会很开心。」 小女孩试图做了个很丑很丑的鬼脸,想要给江凛看。 江凛一眼瞧见,便「噗嗤」地笑了。 「你现在有开心一点吗?」 他点头,「嗯。」 明明她也很难过,可却还是愿意安他,愿意想逗他笑,只是希望他开心一点。 那个鬼脸很一般,可他偏偏就是记住了。 他们都只是孩子,是这世上最脆弱的个体,却也想,给彼此一点温暖。 再然后,小女孩就被人接走了。 也是直到后来,江凛才想起那个人就是谢希河。 离开前,小女孩那双水亮亮的眼,仍一直盯着江凛,直到在转角处才消失。 江凛那时只是替她庆幸,她的家人大概是没事了。 接下来,是属于他的审判。 谁也没想到,命运会给予如何的安排。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令人难测。 记忆从海底再次翻涌而上,犹如身陷海中央,逃不开,亦不了身。 灯光强烈地令人睁不开双眼。 她小小的身体被人紧紧抱着,鼻间充斥着尽是令人生厌的味道,可温暖的怀抱却令她心安。 耳边,不断传来虚弱的声音,告诉着她:「阿挚,不要怕。」 「不要怕。」 温挚从梦中惊醒。 已经是早上十点,偏生外头安静地听不见一丝声音,安静地,就像是要噬人心。 手机上有一则讯息,是谢希河。 说今天公司临时有事,没办法一起吃饭了。 温挚看了后,就放在一边。 坐在化妆台前,镜子上的女人皮肤白皙得无一丝血,眉眼淡漠,眼中尽是冰冷与凉薄,平静地如死水般。 今天是假。 公园内,有许多人带着孩子踏青。 青青草地上,有人在奔跑,有人在野餐休息,有人放着风箏。 一阵风吹过,风箏被卡在树上,使劲扯了扯,仍是不动。 有小孩在草地上跑着跑着,突然跌倒,痛得哇哇大哭。 公园旁的消防局,偶尔警声大响,红的车在道路上,飞速行驶。 光从树荫透过,洒了一地的斑驳。 树下,温挚坐在长椅上,静静地观望着这世间的喧闹,像是一个旁观者,至始至终不为所动。 待了一会儿后,嘴间有些乾涩,像是急需什么东西填。 菸癮犯了。 她点了一烟,火光微醺,丝丝缕缕的白雾向上飘。 空气不再纯净,她了一口后,症状终于有所缓减。 「喂。」 突然,一道低沉的声音传来,像是在对着她。 她循着那声音望去。 那人的身影朝着她走来,面容在白雾中逐渐清晰,她手中的菸没放,眼底依旧平静,红轻勾,目光未有丝毫偏移,定定地望着他。 等着他,朝向她走来。 一瞬间,火光滋生,万物復甦。FONDY.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