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责怪酆郸为何要做这种事,被质问的青年垂下眼睑,将郁藏在眼底:“我不想的……” 他从未想过要让她恢复上辈子的记忆,曾经横在他们之间的师徒关系,曾经她为了大义赴死的决绝,都将对他们以后的生活产生怎样的鸿沟,他无从而知。 他只希望她能继续当一个被娇养着的小娘子,做她想做的事情,吃她喜的食物,同她一起聊天聊地,畅想着他们的以后,带她走遍天下,看遍花海,也不过如此罢了。 他要的,也不过这般简单。 但当他抬头,耀眼的光在她身上渡了一层光,本能迫使他眯起眼睛避其光芒,曾依偎在他怀中的小娘子终究又长出了双翼回到了天上,她不需要他那些虚无缥缈的庇护,就这样,像她曾经回答他一样:“人生苦短,随心而为。” 他低声自言自语:“如此,也好。” 云容将手掌划破,鲜血涂长鞭,每一次触碰妖龙坚硬的龙鳞仿佛割鱼鳞那般简单,妖龙比从前更虚弱,她怀里的光镜在同妖龙靠近时一阵发烫,许是这本属于它的东西,被掏了出来之后实力大减,它只吃了两口支苑身上庇佑的德才得以逃,如今虚弱得很,被云容这么一折腾它疼的直打滚。 她的血对它而言是极为克制的东西,它拼尽全力想将她甩下,云容一手勒紧银丝鞭,趁其不备,将划破掌心沾血的匕首朝妖龙灯笼大眼狠狠一扎,龙尖利,它痛苦之中听到云容语气平静吐出一句:“这一刀祭那些枉死百姓。” 听她这话还有得折磨,它报复的心消了大半正往东海钻去,尾巴上却被上了一道黑气,如那银丝鞭般形成实质将它往岸边拉去,无法挣。 是酆郸! 那个该死的鬼物! 云容朝下方望去,酆郸面不改地单手一拉,妖龙又往地面更近了少许。 云容朝他粲然一笑,挥刀朝着它另一只眼扎去! “这一刀,祭那些舍身赴死的道友!” 妖龙已经听不见她的话了,匕首带来的剧烈疼痛和失去可视能力的惊惶已经让它无法再考虑别的事情了,即使它可再生,却也抵挡不了这样不知尽头的疼痛。 它拼命地闻着海水蒸发飘来的腥气,拼尽全力往那头跑,却像是被盯在木头上的黄鳝,无论如何都无法动弹。 孟鸿卓为首布阵,几十人将其围在圈内,妖龙再也无处可逃。 它被拽着摔在地上,灰尘四起,符水符箓不要钱的往它身上招呼,云容站在圈外望着狈不已的妖龙,一时有些不忍看。 皮开绽的,连模样都看不大清了。 酆郸变得浅淡,似是在它受伤之后也跟着虚弱了一些,但他依旧直了背冷冷朝它望去。 云容将怀里的光镜拿了出来,似是察觉到妖龙情况不妙,它烫的有些拿不住了。 听到她嘴里发出的嘶声,酆郸已经将光镜接了过去。 那面镜子照出了云容的样貌,里头却并无酆郸。 正在他们准备研究这面镜子为何如此时,妖龙那一处却突然生了异变,它将藏匿在角落里偷看的支苑抓了过来在嘴中,霎时,它浑身的皮恢复得极快,不过眨眼之间又生龙活虎的模样出现在众人面前。 这让其他人都皱起了眉头。 它的复生能力过于强大,如此下来他们不管如何做岂不是都是无用功? 妖龙眼睛也恢复完好,它显然很是兴奋,身上的黑鳞如刺猬竖起又抖擞着闭合,黄橙大眼望向酆郸惊奇道:“得亏她祖上积德丰厚,身体恢复得就是快些……” 阵法尚且对他有所制,妖龙低头颅审视着穿着道服的人,眼里出贪婪无畏的神:“你们杀不死我的……” 酆郸丢下光镜,查看掌心浮现的符印,眼中翳更深。 “这是怎么回事?”云容抢过他的手仔细端详,心中莫名发慌。 “那可是他求得天帝多年才要来的东西,”妖龙似乎很喜看他们痛苦的样子,眼里尽是幸灾乐祸,“若不是为了复活你,他也不必在鬼蜮守我百年……你可知每逢朔月,他需用自身血涂抹铁链制于我!这百年,我受够了!!” 不知阵法何时被它攻破,妖龙飞至半空往东海窜去,酆郸似是早有准备,不知何时一道黑气早已绕在它的脖颈上,猛然一拉,气势汹汹的黑龙砸向地面,撞出一口大坑。 “酆郸!” 妖龙已经不知道被羞辱到什么地步了,它如今只想活命,发现他身上的异常后,戒惧地瞪着他:“天帝老儿将你我契约在一起,我们如今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我死了你别想活!” 酆郸握紧手掌,负在身后。 他依旧不松手,低低嗤笑一声,又抬头望向那双浑浊的大眼。 “那又如何?” 他脚下踩着那枚镜子,不过一用力镜面便听到一丝断裂的轻微声响,随之而来的——黑龙的背上也出现一道裂纹。 黑龙这才是真的怕了,它之前仗着自己能复生还能肆意妄为,如今光镜同它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它匍匐在酆郸的脚下,宁愿低下自己的头颅,云容只觉得鼻尖的血腥气息愈发浓重,便听那妖龙做小伏低:“只要留我命,便是当坐骑我也愿!” 酆郸望向那镜面,松开了脚。 妖龙缓缓吐出一口气。 却不料,酆郸将镜子挪到云容的脚下。 他示意她抬脚踩上去,云容却并没照做。 她如今并非十几岁的阅历,方才听到妖龙的话她自是怀疑了起来:“什么叫它死了你不能活?” 酆郸不接话。 等了片刻,才听到他轻声唤了一声阿容。 他弯下去,将镜子捡起来递给了她。 云容犹豫着接过,酆郸绕到她身后,握住了她的右手,匕首在她的掌心里还在滴血。 他掌控着她的手试图将匕首刺入镜中,她不愿,将匕首丢了出去。 云遮,天陡然变得沉了起来。 云层中隐约可瞧见雷电,似是警告,又似是催促。 酆郸紧紧搂住了她,他说着:“阿容,没有时间了。” 果不其然,话音刚落,一道足足有树的雷劈了下来,好在酆郸带她躲避及时,才没砸在她身上。 妖龙想冲过来抢夺镜子,却被酆郸一脚踹开,它在地上翻滚着,其他道士不敢动,特别是现在天降雷劫,只不过劈的是谁就不清楚了。 “天地共生的好子你不过,”妖龙气得咬牙切齿,在他面前徘徊,“非要吊死在一个女人身上!你又不是不知她寿命已尽……” “老天要收了她的命,你又能如何阻拦!!” 又是一道惊雷从天而降,云容察觉到身后抱着她的力道越来越紧,他仰起面无表情的脸庞:“杀了你够她再活百年,又有何阻拦不了。” 妖龙听了他的话,骨子里都在发颤。 这个人……早就算计好了! 算到它会勾结他的手下逃出,算到它身上背的命足够她抵这早死的命,所以要她亲自动手,将这德算在她的头上! “你别忘了,我死了你也活不成!” 云容扭头朝他看去,眼里掩不住的惊诧。 他却抿紧了不再言语,将匕首卷回入了云容的手中,蛊惑般在她耳边催促:“阿容,你快些……” 被他握紧的手微微发颤,听她低声拒绝:“我不。” “你忘记那些被它害死的人了吗?忘记你的道友豁出命只为了让它不再危害人间了吗?阿容,你从前不会犹豫的。” 你连赴死都敢,如今不过是碎一面镜子而已。 云容眼里发热,她又如何愿意用他的命来换取她短暂的一生。 “既然如此……”酆郸似是叹了口气,抬手捂住了她的眼睛似是这般就能减少她的负担,“我好像没同你说过,我很喜念郸的名字。” 雷声轰鸣中,云容依稀听到他贴在自己耳边的轻笑:“我好像也没同你说过,我很是喜一个叫云容的小娘子……” 匕首猛地刺破镜面,呲啦一声,格外的清晰。 黑龙发出濒死的哀鸣,云容似乎连气都不会了,热的泪水沾在他的掌心里,她茫然地睁着眼眸听着身后的男子声音越来越小:“阿容,你可喜过我……” 眼前遮盖的手掌如灰尘一般散去,云容茫然地站在原处,云散去,光照在身上她却一阵泛冷。 她低头望着自己的手和破碎的镜面,泪如雨下。 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发酸发涩,她垂着脑袋,大颗的泪打了地面:“我喜的。” 孟鸿卓站在不远处望着她,光搭在她身上,似是一道金光。 他权当以为自己是看错了,仔细一看,却察觉到一阵微风飘过,而原本站在那里的云容被风吹得衣袖鼓起,脸颊旁的碎发拂起,眉间陡然多了一颗红痣。 这是—— 上天算她上辈子为杀妖龙自愿赴死,这世又将妖龙消灭,功德圆得以登天。 不过眨眼之间,云容再度睁眼已然换了地方,望着面前端坐着天帝,不悲不喜地朝他跪拜下去。 而在周围还有不少仙人,目光时不时落在她头上。 “辛镜心系天下屠龙有功,若有想要之物皆可提出。” 顿了顿,云容问道:“请问陛下,什么都可以吗?” “自然。” 她抬起眼眸:“我要酆郸。” 众仙听闻纷纷朝她望去,似是佩服她的胆大。 为首的男子低垂着眼眸,半晌才开口:“不过区区鬼物,又有何值得惦记。” “他是我夫君,我心悦之人,我儿之父,便是鬼物,我也只要他。” 众仙:啧啧啧现在的小娘子说话真骨! 没人敢吱声,天帝轻哼:“若是拿你的仙骨换,你可愿?” 云容郑重地磕了三个头:“陛下仁慈,我自然是愿意的。” 待将云容派回人间,身着黑袍的男人走了出来,天帝将手中的玉如意丢了出去砸在他袖口上:“还不快滚。” 酆郸捡起地上的东西,笑着拱手:“此物便是给你侄儿的生辰之礼么,过于小气些。” “渡了死劫,你胆子愈发大了,”天帝狭起双眼,又丢下一堆东西到他脚下,“你应当瞧瞧你在人界的蠢样,为了个女人差些没了。” 酆郸笑了笑,捞起东西也跳了下去。 回到鬼蜮的云容无法入眠,天帝同她说今夜他便会回来,她不停地踱着步子,念郸踉跄地跟在她身后喊着娘娘,云容只好转过身将他抱在怀中,但抱了一会儿又饿得用脑袋试图钻入她的衣襟里,还没来得及反应,身后伸出一只手来捏住了念郸的脖子将他提了起来。 “离你母亲远些。” 是酆郸的声音,云容瞬间红了眼眶。 她被抱了个怀,谦润的男声贴在她的耳边:“我不说同你说过,你这里也是我的。” 云容泪眼婆娑地笑了起来,亲昵地凑过去两手挽住他的脖子,带着鼻音回答他之前的话:“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我很喜你。”FoNdY.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