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太夫人望着儿子跨过门槛进了耳房, 低低的叹了一口,摸着手上的沉香木佛珠和崔嬷嬷说:“你陪我去佛堂再上炷香。” 徐二太太跟着站了起来:“我陪母亲过去吧,正好也上炷香给四弟妹祈福。”她们许多人待在这里也做不了什么, 还不如出去走走。 徐太夫人点了点头,徐二太太就扶着徐太夫人往佛堂的方向去了。厢房里只剩下徐大太太和郑兰斋, 小丫头上了茶来,徐大太太接过来喝了一口, 屋子里怪闷的, 让人把窗屉支了起来。 外面蝉鸣声阵阵, 听起来难免烦躁。 徐大太太看向郑兰斋, 见她目光怔怔的望着屏风, 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脸上的神情说不出来的奇怪。 长宜疼的几乎没了力气, 汗水顺着额头滑落下来,嘴干燥的起了皮, 邱妈妈进来喂她喝了几口参汤。 小丫头次第端了热水进来,长宜听不到外面的动静, 却知道她这样子极大可能不好了。 当初吴氏生产的时候她在场, 稳婆和傅老夫人回话说吴氏羊水破了,没过半个时辰屋子里就传来了哭声,可她却还没有任何的动静…… 长宜了口气问:“崔妈妈, 还得多久?” 崔婆子抹了把脸上的汗, 带着笑道:“夫人您别着急, 头胎都是这样的,是要慢些,不过也快了,您尽量放轻松些, 孩子就好生了。” 崔婆子掀开被子又看了一回,口依然没有开,虽然她接生过很多回,凶险之象也见过不少,但像这样羊水破了口还没开的情况却极少。 催产药也服下了,却迟迟没动静……应该就是难产了。 明明天气还很热,崔婆子却出了一身的冷汗,如若口一直不开,等到羊水尽胎儿恐怕会窒息而亡,胎死腹中,那可就是一尸两命的大事了。 长宜看出崔婆子的神情中带着慌张,只怕那些话都是骗她的,她闭了闭眼睛,身体上的疼痛让她筋疲力尽。 青竺觉得长宜握着她的手慢慢松了,她心生害怕,着急喊道:“姑娘,姑娘……” 紧接着的却是男人的声音,温和而低沉:“长宜。” 长宜以为自己听错了,直至一个温热的手掌覆在她的手上,慢慢的握紧了她的手。 长宜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悉的绯红的补子服,他连衣服都没有换,就过来看她了,长宜鼻子一酸,忍了许久的泪水却毫无预兆的涌了出来。 “四爷。”她的声音细细的,有些虚弱无力。 徐衍轻轻的应了一声,“嗯……我在。” 徐衍望着长宜,看到她脸上脖子上全是汗,脸苍白……是那样的无助和柔弱,虽然他们二人成亲已久,长宜在他面前却从未有过这个样子,仿佛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个雨天,她跪在佛像前,祈祷母亲能活的长久一些…… 她那样怕疼的一个人,现在也不知道忍受着什么样的痛楚。 徐衍接过帕子替长宜一点一点的擦拭脸上的汗水,动作却愈发的轻柔。 一屋子的人都十分的震惊,徐四爷怎么会进来产房,还没有人阻止。太夫人就在外面,都没有说什么,他们自然更不敢说,都紧闭着嘴巴。 长宜支着身子,拉住徐衍的衣袖说:“四爷,我可能不好了……”说到这里泪如雨下,连声音都哽咽了,“我要是真不好了,你一定要保住我们的孩子。” 长宜突然想到了母亲,当初母亲生她的时候也是难产,柳氏和她说过,母亲那会子已经在上疼了一天一夜,连力气都没有了,大夫都没有办法了,问父亲要保孩子还是保大人,父亲十分的犹豫,母亲却毅然决然的说保住她。 也许只有当了母亲,才能体会到那种坚决…… 徐衍心头大震,久久的没有说话。抬手半抱着长宜,让她倚在他的肩膀上,靠着他或许能安心些。 许久才说出话来:“长宜,不要说这种话,你不会有事的……”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他握紧了她的手,轻轻的摩挲着:“我就在这里,你不要怕。”他说,“你和孩子都会平平安安的。” 长宜能受到徐衍掌心的温热,她紧抿着,任凭滚烫的泪水落下来。她没有和他说,她的确是害怕的,可是有他在,她就没那么怕了。 带有薄茧的指腹轻柔的刮着她的脸颊,长宜点了点头,却不敢再哭了。她还要存了力气。 很快有丫头端了催产药进来,淬酒喂长宜喝下,长宜又阵痛了两次,没过多久就见了红,众人脸上俱是一喜,房嬷嬷却是长舒了一口气,连忙叫了小丫头出去给徐太夫人回禀。 “四太太口开了!” 消息传到佛堂,徐太夫人听到也是一喜,双手合十,跪在蒲团上虔诚的道:“佛祖保佑,开了就好,开了就好!”她松了口气,问道:“老四呢?” 小丫头回道:“四老爷正在产房里陪着四太太。” 徐太夫人听了沉默了下,却也没说什么,闭上眼睛继续诵经念佛。 口开后,阵痛就频繁起来,房嬷嬷在长宜下垫了个枕头,等到口开到七指,已经是戌末了。 院子里的灯都点了起来,张医婆让长宜含了片人参。 也不知过去多久,长宜听到七嘴八舌的声音:“孩子出来了,生出来了,是个男孩。” 屋子里响起清亮的哭声,细细的,哭了一会就不哭了。长宜已经累得说不出一句话来,声音里带着急切的哭腔:“我要看看孩子,快让我看看……”她现在连手指头动起来都费力,泪水顺着脸颊滚落下来。 徐衍看到她哭,低下头吻了吻她眼角的泪水,低声和她说:“我让他们抱过来。”他终于也是松了一口气。 房嬷嬷把擦干净的孩子抱了过来,包带都是一早备好的,裹着男孩儿小小的身子。长宜看到孩子脸红红的的,皱巴巴的一团,她又是哭又是笑,神情很是动。 房嬷嬷笑着道:“小少爷胎发生得好,眉眼长得像大人,嘴巴鼻子像夫人,长大后肯定是英气轩昂的。” 长宜却一点儿都看不出来,她觉得襁褓里的孩子明明像个小老头,可她心里还是的不行,这是她和徐衍的孩子,张开手臂说:“让我抱抱。” 长宜的身子还很虚弱,徐衍接过孩子和她一起抱着。没过一会徐太夫人就带着徐大太太和徐二太太赶了过来,孩子被抱了出去。 徐衍抱着长宜让她躺平,轻声问她:“还疼的厉害吗?”他看到长宜痛苦的模样,可他又什么都做不了,那种深深的无力还是让他觉得后怕。 长宜摇了摇头,她看到徐衍的眉头还紧紧蹙着,抬手抚了抚他的眉心。 邱妈妈端着汤水进来,看到徐衍还在这里,笑着上前道:“四老爷,夫人刚生产完,现在正需要休息。” 丫头婆子也都被邱妈妈遣了出去,只留下青竺和双杏还在屋里伺候。这会子已经是深夜了,外头传来清脆的梆子声。 正好徐大爷过来了,有事要和徐衍商量,徐衍这才出了耳房。看过长宜,徐太夫人就让徐大太太和徐二太太先回去歇息,看到大儿子和四儿子正站在庑廊下说话。 看到母亲走过来,徐大爷和徐衍都恭敬的叫了一声‘母亲’。 徐太夫人问徐衍:“怎么今儿倒请了赵太医过来?”赵太医是里千金一科的圣手,如今里面的两位娘娘有了身孕,都是他照看的,忙的本不开身。 赵太医在大兴待了倒有几个时辰,若娘娘传召找不到人,可就麻烦了。当时紧迫,她也没有问…… 徐衍回道:“是皇上听说了,让赵太医跟过来的,母亲不必担心这个。”他看向徐大爷,“夜深了,大哥替我送母亲回去歇息吧。” 徐太夫人年纪大了,又折腾了一宿,着实有些撑不住,不过好在老四家的母子平安,这让她很是喜,神虽有些倦怠,看上去神头还算好。 就是四子不管不顾的进了产房,让她有些挂心,但她当时既然同意了,就不会再多说什么。 徐大爷送了徐太夫人回去,这会子院子里才安静了下来,墙角有蛐蛐的叫声传过来。 徐衍进了耳房,看到长宜已经躺在上睡着了,孩子则送去了娘那里喂。他在前坐了一会,邱妈妈打了帘子进来,劝道:“四老爷也该去睡会,这里有老奴守着就行了。” 徐衍却朝她摆了摆手,“你去睡吧,我在这里陪一会夫人。” 邱妈妈知道拗不过四老爷,便悄悄地退了出去,细绸软帘落下来,徐衍静静地望着长宜安谧的睡颜,看到她额上不知何时带了一条镶了南珠的眉勒。 第80章 (修文) 长宜闻言脸微红。…… 院子里一团漆黑, 西稍间的灯却亮着。蓁姐儿已经睡着多时了,郑兰斋怔怔的坐着,直到外面传来丫头们的说话声。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在寂静的暗夜中尤显得突兀,瑞香蹑手蹑脚的进了屋, 郑兰斋扭头望向她,冷不丁的吐出二字:“生了?” 瑞香觉得郑氏的脸有异, 小声回道:“四太太生了个男孩, 母子平安。” 屋子里一片沉寂。 瑞香又退了出去, 次清早高妈妈来见郑氏, 郑氏还坐在西稍间, 却是一夜没有合眼,本就瘦削的脸上毫无光彩。 高妈妈叫了娘进来照看蓁姐儿, 扶着郑氏回到内室。一会还要去清心堂请安,高妈妈吩咐丫头打了水进来, 亲自服侍郑氏梳洗。 郑氏想了一夜,面对高妈妈还是忍不住问道:“娘, 这是不是就是我的命……”她想到生蓁姐儿的时候, “我在产房里疼了两天两夜,差点命都没了,三爷却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安的话, 更不要提……” 她没有再说下去, 昨猗园那边的动静那么大, 高妈妈是知道的。 郑氏继续说:“如果当初我没有走错,是不是他也会这般待我?” 高妈妈凝神静听了一下外面的动静,看到台阶上坐着两个刚留了头的小丫头,把隔扇关上。走到郑氏身旁才悄声说:“太太可不能说这种糊涂的话, 叫人听去这还了得。” 郑氏脸讪讪:“是我失言了。” 高妈妈想了想还是劝道:“太太不要嫌我老婆子啰嗦,拼着被太太嫌弃,老奴今也得说说您……虽说三爷在外头养外室不对,可要老奴说,太太做的也不好。” 郑氏闻言脸发白,高妈妈继续道:“当初三爷被夺了官身,老奴就劝您不要和郑太夫人说,您嫁到徐家就是徐家的人了,太夫人能由得郑家来手徐家的家事,何况这也不是从前了。” “若非如此,当年的事岂会再被提起,郑家没讨到好,反倒闹得太太自个没脸,今您虽是无心之说,若这话传到三爷耳中您让三爷怎么想,又让外头的人怎么想。” 高妈妈这话指责的毫不留情,郑氏坐在妆奁前面望着高妈妈直发愣,过了好一会才缓过来,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高妈妈见她这样就不再说了,轻轻叹了一口气,语气却软了下来:“太太您如今是徐家的三太太,可不能再这样小孩子心了,以后的子还长着,您可不能把自己困在这里啊。” 郑兰斋却许久没有说话。 高妈妈也不知她刚才说的那些话郑氏听进去了多少,但该说的她都说了,郑氏听不进心里,她也实在没什么法子了。 瑞香打了帘子进来,开了隔扇回禀:“太太,赵姨娘一早就派人过来说身上不利,要不要请个大夫过来看看?” 郑氏被高妈妈这样说了一通,心里正不大快,闻言皱眉道:“是难受的要死了不成,隔天两的请大夫,她当她是谁了,一个玩意儿,没死人就不要过来禀报我。” 瑞香没想到郑氏一早会生这样大的气,她原本还想提醒郑氏一句,也不敢再说什么了,悄悄地从里间退了出去。 长宜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她睁开眼睛,看到孩子包裹在大红的淞江三梭布包被里,上面用彩线绣了瓜瓞绵绵的吉祥花纹。 男孩儿睡得恬静,小脸粉的,睫很长,这点倒是和徐衍很像,长宜看了一会只觉得心里柔的能滴出水来,闻到淡淡的香,忍不住亲了亲他的脸颊。 邱妈妈看到长宜起来,拿了引枕垫在她身下,笑着说:“小少爷乖得很,昨夜丑正就睁眼吃了,一点儿都不哭闹,吃完就睡着了。” 长宜看着男孩儿心里都是柔软,虽然昨天把她折腾的不行,但一瞧到孩子小小的模样儿,那些痛苦就不值什么了。 长宜这才想起来问:“四爷什么时候去的内阁?” 邱妈妈道:“太太不知道,昨儿夜里您睡着后,四老爷在您前一直守到天亮,没去内阁,好像是陈大人来了,四老爷刚才去了熙堂。” 长宜微微一愣,徐衍昨儿守了她一夜…… 青竺和双杏端了热水进来,服侍长宜洗漱。贾妈妈给长宜挽了个圆髻,虽然坐月子期间她不能出房门,但该有的体面还是要有的,发髻之上不玉石,只额间带了一条眉勒。 用过早饭,长宜让邱妈妈把娘带过来见她。 两个娘都是徐衍央徐大爷从大兴找来的,生的齐整白净,胖胖的,一看水就很丰厚。一位姓林,一位姓王。 长宜问她们:“喂了几次了,吃得好吗?” 穿茄花细布衣裳的王娘回道:“喂了两次,昨天夜里小少爷头一次吃,吃的不多,辰正换布又喂了一次,可能是饿了,大口大口得吃了倒有半刻钟。” 长宜赏了她们两个每人二十两银子,嘱咐她们:“好生喂养哥儿,总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她们二人喜的接下银钱,眉开眼笑的说:“太太放心,我们一定尽心。”FOnDy.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