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洗尘松了口气,对着还没断气的涅罗笑了一下,好像一瞬间又是长安城恣意风的少年郎。 他这具身体实在是生得好,即使脸血污,这么眉眼弯弯地看着一个人,也没人受得了。 饶是生死一线,涅罗也有些恍惚不已。他忽然想要抱抱这个一直以来针锋相对的小将军,便回以一个笑容,将身体往前撞去,长_彻底穿透膛。 他如愿抱上一身冰冷盔甲、动弹不得的贺洗尘,却听这位冷面将军骂了一句老氓,涅罗哼笑一声,虚弱地用沙哑难听的嗓音回敬道:臭小鬼。 棋逢对手,所有的恩恩怨怨 、斗智斗勇、生死纠,都在两人断气的那一刻烟消云散。 第34章 番外 *杨钧 西北的风沙很大, 呜呜地仿佛厉鬼嚎哭,刮得人脸生疼。杨钧呆呆地站在军营外,帐内的铁血将士围着中间一口薄棺泪不止。 紧握在手中的独山玉忽然掉到冰土中。 他一瞬间又觉到初见时,在陵香被贺洗尘淹在水中仿佛灭顶之灾的窒息和混。 天寒地冻, 贺洗尘的面貌没多大的变化,只是嘴有些青紫。他闭着眼睛,好像在国子监时中午小憩,会突然睁开眼睛把所有偷偷摸摸看他的人吓一跳。 杨钧俯下身去看躺在棺材里的贺洗尘,将他凌的发丝抚平:传陛下口谕, 急令李不易班师回朝, 穷寇莫追 你怎么不等等我, 我好不容易求来这道口谕,你怎么不等等我? 李莲动,当年明明是你招惹我在先你把我拖下水, 然后就不管我的死活了。 李不易,真有你的! *刘熙 贺洗尘出征的前一天晚上, 刘熙快马加鞭从封地赶到长安, 眉发顶结冰雪,来到将军府第一句话便是:和我成亲吧。 他给贺洗尘写过很多信,送过许多珍奇玩意儿, 把自己的情意掰成一瓣一瓣,夹在其中, 生怕他不喜。他第一次这么喜一个人, 当然了, 救命之恩非得以身相许不可! 刘熙自诩花丛老手,什么人的招式没见过,向来只有把别人招惹得茶饭不思的地步,哪像现在这样竟然一天要想念贺洗尘想他个八_九十次,真没出息! 没出息就没出息吧。他乐滋滋地将新得的珊瑚玉树快马给将军府送去。 但无一不被退了回来。 没关系,来方长!刘熙强颜笑地把所有东西锁在库房里,然后又琢磨着要给贺洗尘写情诗。 我会说服我父亲,然后让陛下赐婚,我会刘熙想去牵他的手,但又怕自己被寒风吹得通红的手冷到他,你不要拒绝我。 我会保护你,我会逗你开心,我真的我是真的喜你。 世子说笑了。就算在生死关头面前,还是那般决绝无情。 他的心直直地坠了下去,仿佛被霜雪冻成冰疙瘩。 *林沉舟 沉舟过来,这是不易,以后他就是你的公子,你跟在不易身边,要好好保护他。大将军招着手,他快步跑过去,恭恭敬敬地低着头。 牵着骡子头戴斗笠的少年笑了笑:在下李不易。 在下他咬了下舌头,跪到少年面前,小人林沉舟。 盛夏的白总来得十分快。 林沉舟倏地睁开眼睛,望着头顶的纱帐,手脚冰凉地抹了一把冷汗。 他是被吓醒的。 他梦见刚从山上回来的少爷,站在将军府盛极的荼蘼花前,纤薄的手掌呼噜着那匹灰褐骡子的鬃,亲昵地附在骡子耳边说话。雪白的千瓣花叶开至绚烂,他家少爷只看了几眼玉的琉璃瓦,二者皆自顾自地站立在青天白之下。 林沉舟隔着窗棂听到一声轻笑,慌低下头的瞬间,便大梦初醒,浑浑噩噩。 这本也没有错处,毕竟人不能控制自己的梦境,梦里的事怎么也说不上僭越。但林沉舟总觉得戚戚然,好像他一不小心冒犯了那个人。 他哆哆嗦嗦地从井里打起一桶冷水,兜头浇下,才从幻中清醒。 天已大白,林沉舟猛地回过神,连忙洗漱换衣,将马厩里的骡子拉出来,一边大声呼喊着:少爷!快点!来不及了! 他的动作倏地一顿。 再也不会有人回应他,嘴里喊着来了来了!像一阵掠过竹林的风,跑出将军府的后门,跳上骡子后的板车。 他没有保护好他的少爷。 他的少爷死了。 *曲令芳 徐季凌,怎么我从山里出来后长安城都变了个样?哎我跟你说,我找到隐居在山中的药王后人!他丫的那惊险!那刺!我差点就回不来了!不跟你说了,我找莲动去! 徐衍你别骗我,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你再这样我要生气了! 哦曲令芳恍然大悟,我知道了,那我先回家了,我爹还在等我呢。 他背着竹篓,竹篓内小心盛放着一株秾的重瓣斗雪红,不顾徐衍的呼喊,咬牙走去将军府,无声地泪面。 *丑儿 黑猫丑儿的垫颜比寻常的猫要深些,因为上面有贺洗尘心血来给他涂上的胭脂,走起路来留下一路的梅花印。时至今,阿绯还总会拿胭脂给它涂爪子。 丑儿吃完饭,照例跳上窗户沿对外面喵喵地叫。 阿绯挠了挠它的下巴:他不会回来了。 就像仗剑轩里唱的戏文一样,李家李公子,是武曲星下凡,历经劫数后,自然回归仙位。 *江浸 没想到啊,最后竟然是你出卖我们!欺师灭祖!大逆不道! 跪在地上的江浸垂着眼皮,无动于衷:范师,君子之于天下也,无适也,无莫也,义之与比。 你敢说你做的都是「道义」?你敢说你没有一丝私心?为了那个该死的李不易,你变成了这般无情无义之徒! 江浸猛地抬起头来,目光坚毅:范阁老,慎言! 好啊!宋严也这样!你们都这样!范惟正怒极反笑,普天之下,唯有太子才是正统天命,臣贼子,也敢肖想! 道不同,不相为谋。 江浸的语气没有任何变化,最后深深地伏下身,拂袖而去。 在青花瓷里的梨花枝枯萎了,只剩下一光秃秃的木条。江浸还是每天都给它换水,仿佛换得勤一点就会起死回生一样。 *刘祁 夜穿过雕刻成合花的窗棂,洒进福宁殿。 刘祁睡得不是很安稳,梦中有一个人在烟波瀚渺的江河边问他:现在站在我面前的是七弦兄,还是六殿下? 放肆!他早已登基称帝,这人是谁,竟敢如此叫他? 咦?七弦兄,你怎么在这?有人拍了下他的肩膀,刘祁猛地转身,夜幕忽然绽放出万千烟火。 来人脸上挂着罗刹面具,干净修长的手指点着旎的薄红,只能从两个窟窿里看见他那双清冷的眼睛。 七弦兄,我找不着路,劳烦你帮我带路啦。 他那个疯癫的爹亲善琴,给他取的小字就是七弦,他从来没告诉过别人,这个人怎么会知道? 刘祁心下疑惑,却忍不住牵起他的手,一边捻去他指尖的胭脂一边说道:你好好跟着我,别再走丢了。 七弦兄,上次那壶九酝酒不错,你什么时候再给我带一壶? 里的酒窖都是,你想喝便去那里拿。 这怎么好意思呢? 你也会不好意思?李公子? 刘祁突然头重脚轻地栽在地上,缓缓苏醒。 哦,是李不易啊 名贵的瓷器古玩摆架子,一个神判面具和一把缀着白玉扇坠的纸扇格格不入地放在其中,在月光下转着夺目的光彩。刘祁赤脚踩在冰凉的地上,怔怔地看着,忽然自嘲地笑了笑。 李公子,你错了,不是所有人都以「生」为「善」。如果当年炉子里的火蔓延出来,我想,那时的我该是很高兴的 *徐衍 徐季凌至死也不知道,当年头也不回的少年将军有没有听到他表的衷情。 *张止 马车骨碌碌地踏上重返长安城的道路。离十年的张止在新皇登基后便被召回长安,此时他已垂垂老矣,但身子骨还算硬朗,每顿能吃两碗干饭。 长安古道还是一点没变。张止望着窗外的黄沙说道。 嗯还是变了点。他想道,我还以为我回来的时候莲动那小子会拿着酒在城门口等我。 被贬几年后,他和范惟正终究分道扬镳。长安城已经不是他期待的长安城了,知零落,物是人非,散的散,死的死,百年之后,所有人都会化成一抔黄土。 太没意思了。 他了干涩的眼睛,从黑木屉里拿出一壶竹叶青自饮自酌。 莲动小友,没了你,还有谁能共我共我同醉山河? *徐祭酒 今年新鲜出炉的独山玉君子又在游街了,气氛热烈。自从贺洗尘那次唱了《长相思》,好像都要唱上一回才算得上风光的独山玉君子。 徐祭酒暴躁地把门窗一关,嘴里恨恨道:画虎不成反类犬!还吵到我谱曲!哼! 这《长相思》是人人都可以唱的吗?李不易唱也就算了,你们算什么东西?徐祭酒刻薄地想道。 他已年过半百,狗脾气还是一样臭。一开始他是讨厌贺洗尘的,应该说,这世上就没几个人是他喜的。 但徐祭酒不得不承认,贺洗尘勉勉强强入得了他的眼,要不他也不会专门跑去城头为他弹一首《出征令》作为饯别礼。 门外的喧嚣越来越近,徐祭酒忍了半晌终究没忍住,打开窗户往下泼了一盆水。 *随去之 年轻人望着眼前的棋局,思考了许久忍不住问道:师父,这盘棋您还没破出来吗? 雪鬓霜鬟的随去之脑筋缓了许久才慢说道:破出来了,早就破出来了。 他捻起一枚黑棋,不假思索地连下几招,眼瞧着局势越来越明朗,白子走投无路,他却忽然收了手。 师父?年轻人疑惑地抬起头。 随去之叹了口气,收回黑子,摸着额间黯淡的朱砂痣:舍不得,最后一步,怎么也舍不得下。 *宋严 宋严,字得之,苏州吴县人氏,少有明月之雅称,官至太傅,享年百岁,一生无暇。 第35章 似是故人来(1) 远方的群山连绵起伏如兽骨, 月隐藏在松林后, 只隐隐约约出半圈光晕。卖货郎挑着担, 额头汗珠滚滚落下,他抬头望了眼时辰,加快脚步, 只盼着早些找到个落脚地,好好休息一晚。 不多时,卖货郎便看见蓬生长的草丛前有两点闪烁的灯光,原来是一座香火未尽的祠堂门前的石灯笼。祠堂的门半掩着, 门上挂着一块写着「卢祠」的烫金牌匾。 卖货郎早已筋疲力尽, 心想在此地借宿一宿, 明再回镇上。 祠堂正中间的供桌上摆着三座神龛, 香炉蜡烛无一不全,门窗、房梁皆用颜料画花鸟神兽, 墙上还详细介绍了这个村子迁来此地落户的历史, 以及建造祠堂的原因和时间。 卖货郎不识字, 将担子放在地上,便打了个哈欠双手抄在腋下靠在柱子上, 咂巴两下嘴闭上眼睛。 月亮行走到祠堂的正上方, 皎洁的月光洒进里屋, 冷冷地照在卖货郎身上。供桌上的三座神龛忽然飘出几缕半透明的烟雾,凌空汇聚成三个佝偻老者的身影。 村头的卢老赖脖子上长了颗恶瘤, 这几天老是在咱这诉苦。哎?你们说这小子行不?其中一个尖嘴冷的男人说道, 声音忽远忽近, 缥缈无踪。 假寐的卖货郎心里一沉,冷汗簌簌,知道自己是遇上人家老祖宗了,却也不敢睁开眼睛看个究竟。 大哥,这不太好吧。另一个稍显宽厚的男人声音接着说道。 怎么不行!另一个刻薄的女人声音不地喝道,咱们的子孙正在受苦呢!这小子撞上口_活该他倒霉! 可、可是 别磨磨唧唧的!冷的老者又说道,你让开点,我把老赖的恶瘤割到他身上去! 卖货郎两股战战,想到此时不逃就要无端替人受过,心中一横,猛然暴起,一手捞着货担连滚带爬逃出祠堂。 这小子装睡!女人暴喝,眼看着磨刀霍霍的猪羊竟然跑了,焉有不追之理。 卖货郎不敢回头去看,脖子凉飕飕的,只觉下一秒那里就要长出一个瘤子出来。三缕灰烟越来越近,死者的气漫到他的后背,好似要结冰一般。 黑的树林往后退去,狰狞的树枝划破他的脸。突然脚下一重,卖货郎踉跄了一下,他似乎踢到什么东西,软绵绵热乎乎的,大概是只小畜生。荒郊野外最多蛇虫鼠蚁。 那是一只皮光滑的黄鼠,眼睛圆溜溜的泛着水光,被卖货郎一脚踢到草丛里,搐着一时半会爬不起来。 卖货郎腿脚一软,心生惶恐之意。黄鼠这种动物非常,保不准还是个修炼有成的大仙!这要是记起仇来,没他好果子吃。 卖货郎心里苦,望了眼张牙舞爪疾驰而至的灰烟,扑通一声跪在缓不过神来的黄鼠面前痛哭涕:黄二大爷!有怪莫怪有怪莫怪!还请搭救小的!小的给您磕头了! 这人哭得凄惨,哀嚎不断,却见一阵青烟过后,眼前出现一双黑靴,杏黄的衣裳下摆在风中晃动着,卖货郎一惊,更加抖抖索索地求饶,不敢抬头冒犯。 贺洗尘幻化成人形,还没说上两句话便见那三兄妹凶神恶煞地扑来,顿时不悦地皱起眉头,长袖一甩,强劲的罡风直接将三人卷回神龛内。 黄皮子敢坏我等好事!尖锐嘶哑的咒骂声从祠堂中传来。 再叨叨就把你们的舌头剪了。贺洗尘语气极淡,三座不停震动的神龛却顿时肃静下来,里头的魂体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贺洗尘的脾气好,他们一时倒也忘了,他的脾气坏起来可容不得他们撒野。foNdY.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