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协亭陪唐太按时用早饭,食粥饮茶,对楼上两位小辈还不现身难免有微词,唐太劝他宽心。 两个人姗姗下楼到餐厅时,唐协亭和唐太已经回到客厅,唐协亭翻看今报刊,唐太亲自修剪瓶的鲜花打发时间。 苏绮接过菲佣的活,亲自帮他盛一碗汤,唐允皱眉,“我不钟意饮汤。” 她站他坐,她俯视他,语气温柔之中带着强势,“对身体好。” 好像新婚夫妇,本港开埠以来再常见不过的一对善男信女,拉扯着是否要非要饮一碗汤,下一秒应该出现半米高的小朋友抱住他小腿撒娇耍赖…… 没那么温馨,唐协亭在客厅沉声喊唐允过去,唐允依旧皱眉,趿拉着拖鞋走过去。 苏绮默默坐下,嘴角自然扬起,无声饮汤,好像对于接下来的事情未卜先知。 唐太推了推唐协亭手臂,低声告诫他:“新年第一天,切勿动怒。” 唐协亭便把报纸向唐允丢过去,唐允准接住,低头一看,头版头条,夸张大字。 八年旧事重提: 苏家惨遭灭门,温至臻蓄谋背叛老友。 唐允下意识往餐厅瞟,自然怀疑是苏绮手笔,还是耐着子看下去全文。 唐协亭显然只看了标题,语气愠怒,“什么情况?当年的事情你怎么办的?” 唐允低声音回他:“我亲去的城门水塘,后面都是肥番处理。” 心里想着苏绮,他面不改地讲谎话:“一父一母,加上两位女,骨灰都被温至臻领走奉在私人龛场,你在怀疑什么?” 唐协亭皱眉,“肥番死了,我到下面去问他?当然是问你!” 唐允已经快速扫完这篇报道,没有提及唐家分毫,甚至连含沙影的描写都没有,只是揭温至臻。譬如苏家船厂、合作线路都被温家侵,苏世谨生前公开宣称苏氏绝不会碰博彩行当,死后尸骨未寒,温至臻就邀约合伙人开辟项目——用苏家的船,走苏家的路。 合伙人自然包括唐协亭,但本篇报道以知情人闲话旧事的角度撰写,丝毫未波及旁人,可见笔者一定功力不浅。 他怀疑——或者应该说确信是苏绮所做,短时间内不能立刻捋清原委,还是先安抚住唐协亭。 报纸丢回去,“你仔细看完,与唐家无关。下午我和阿绮回铜锣湾,到时叫阿正去查,你等我消息。” 唐协亭看过几眼略微放心,冷哼一声,脸仍旧不好。 苏绮看一眼钟表,十点钟已过,差不多。温至臻注定赶不上今早晨报,但播新闻绝对可以。 这时唐允口袋里的电话响起,他冷脸接听,阿正简短汇报新年第一天就震惊全港的消息,平地掷惊雷, 他一声不作,赶忙拿遥控器打开电视,换新闻台,女主持正在严肃播报。 “昨夜于西岸出海的赌船发生一起命案,共有叁人死亡、一人受伤,其中一位死者系温氏集团老总温至臻。涉事赌船名为港丽之星号游轮,去年注册于巴拿马,主要业务为公海赌博。目前游轮已经顺利返港,游客与工作人员疏散后前往警局接受询问,案件还在进一步侦查中,本台持续报道。” 唐家叁口人俱是脸一沉,整个客厅安静如死水,屏幕画面切换到案发现场,清早码头、豪华游轮、诡吊气氛,电视机内外都是一片严肃。 客厅旁,苏绮立在那柔声开口,打破沉默。 “发生什么?” “阿允,汤要凉了。” 声音再柔,也还是充突兀。 …… 两个月前,茶楼,苏绮与旭仔对坐,放下竖起的那手指,低声道来。 “二风险极高,但事成绝对稳妥。” “把温至臻解决掉。” 旭仔自然震惊,“你……” 苏绮解释:“不必震惊,也不必忧心我设圈套要你跳,这件事还离不开KK帮衬,我能对KK做什么?” 旭仔问:“你与温至臻无怨无仇,为什么?” 苏绮说:“并非无冤无仇。” “前段时间弘隽与温氏竞投屯门的地皮,附带一栋大厦经营权,温至臻与建设部高官早已经通气,弘隽白忙一场。” “你一定听说过,我跟唐允将近两年,没名没分,唐太终于松口肯让我进门,可他老豆非要我把这件事做成,我现在怎么办?” “不瞒你说,我已经在暗中联络杀手,只可惜没有信得过的渠道,弘社好久没见过血了,你懂的呀。” 旭仔盯着她,苏绮表情平常,有阿嫂的狠辣,也有无奈苦衷。 “你若是不信,可以随意托人打探。他这件事太损,真的把我急,否则像你之前对我做那样的事情,KK求我我不还是立刻叫阿正放人?” 动之以恩情。 旭仔缓缓开口:“讲讲你的计划。” “温至臻钟意跨年夜出海,不是乘他自己那艘游轮,就是上赌船豪赌。孤舟之上,送KK一把巧的兵刃,趁温至臻休息时动手。” 旭仔摇头,“那KK怎么办?” “我会叫弘社的人开船接应,她借助游轮上的救生艇逃生,再上我们的船,你也一起等她。随后小船换大船,我直接送你们两个去台湾,基隆港靠岸。钱我也会准备好,当你帮我做事酬劳。” 他已经入了她的道,认真分析可行,“KK胆小,做不来。” 苏绮不再引导,低头抿一口茶,已经凉透,苦涩更重。 “历来海上做事都是这样,有人响应一定比独自行动稳妥。还是不行的话,我只能找别人去做,你就当没听过。” “阿诗好怕你的,她认为你年纪轻轻就好狠,我知你不是来与我吹水,刚刚也讲想要亲手斩死温至臻,我能做的只有这些。” 晓之以情理。 旭仔说:“不是不做,是我与她一起做。” 苏绮他勾他,终于看这位后生仔上道,还要佯装不解,“怎样一起做?” “我上船帮她。她做不到,我替她做,然后一起走。就算出事也要两个人一起死。” 她心里忍不住拍掌,有情有义古惑仔,生死相随野鸳鸯,二十世纪末居然还有这样的天真情人,他们一定相信死后可以化蝶。 苏绮不信,她认为只会生出食屎乌蝇。 旭仔信不过弘社的人,“不用弘社帮我,人多眼杂,我借一艘快艇就够。” “听你的。” 那天是最后一次见康嘉茵。 旭仔与她约在清早,谈完就去做事,苏绮独自驱车前往康怡花园,路上不止与唐允报备,还约了阿诗一个钟头后出街shopping。 康嘉茵听苏绮讲述计划,一开始吓得不轻,久久不能接受。 她没有过多劝她,转用怀柔政策,“这种子你还想过几时?KK,你我亲如姊妹,我心疼你。” 话讲出口自己先红脸,羞的是里面那层皮,她化妆遮挡,天衣无。动情的是康嘉茵,低头垂泪,惹人可怜。 “我何尝不想安稳,可惜遇到的……绮姐,你送我一卦,旭仔是否是我的良配?他是钟意我又真心对我好的,有时我在想,如果这部电影在那时就黄掉,我与他过普通子多好。” 人生从来都没有如果。 苏绮说:“现在还不算晚,看你狠不狠得下心做,旭仔恨不得亲手帮你。” 见康嘉茵还犹豫,苏绮话锋一转,“没关系,KK,让旭仔做好了。” 她刚刚没讲旭仔决定上船帮她,本想劝康嘉茵狠下心来,毕竟温至臻对她做那样的衰事,如今看她实在无法应承,苏绮只能退步。 “让他上船动手,你接应他。钱我会准备好,你们去台湾,过新生活,年节记得给我寄相片。” 叫她对未来有美好畅想。 康嘉茵头脑之中长久地做斗争,最后像是狠狠地迈出一步,咬牙应承苏绮。 她还有想法,“不要让旭仔上船。” 苏绮心里一沉,“你什么意思?” 康嘉茵擦掉眼角溢眶的泪水,“温至臻给我,我一定会做到。你叫他在离开的船上等我,为了和他一起走,我也会尽力。” “KK……” “万一,万一我没做到,你还是叫人带他走,离开香港。我相信外面的世界一定比这里好,我受够了这里,石屎森林、抑天地。” 苏绮一颗心被狠狠地抠,她木着一张脸应承下来,犹豫如何与旭仔沟通。 她说:“其实你可以直接同他讲。” 康嘉茵了然一笑,“他不会答应的,我知道。所以绮姐,你一定要叫人看住他,要么等到我一起走,要么等不到我自己走,都是可能。” 苏绮无言,可也许本没有弘社的人。她吃准旭仔与弘社结怨,宁可自己独自行动,也不愿意受弘社帮衬。 那天更大的可能是:只有旭仔自己,和一艘快艇。 要不要与旭仔沟通、怎样与旭仔沟通,是一个巨大难题。 后来苏绮开车,载康嘉茵到铜锣湾与阿诗会面,叁姊妹最后齐聚的乐时光。 华润国贸,阿诗扮钟楚红,自称“靓绝砵兰街”,带宽发箍、穿连体,又为如何上厕所而头疼。 康嘉茵狂刷温至臻赠送副卡,好像末前的尽兴,不忘为旭仔置两件昂贵靓衫——她过去绝不敢这样放肆。 苏绮在路边食烟歇脚,不懂自己如今几分真心几分假意,傀儡一样行于世间。 * 猜猜死的是谁伤的是谁?fonDY.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