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宝珍宝珊一起参加生物兴趣实验课,老师讲述南美洲趣闻:亚马逊河域的热带雨林中有一只蝴蝶,它在无意间扇动了几下翅膀,两周后,得克萨斯州发生了一场龙卷风。 如今,1995年的第二天,温至臻死讯见报。与女明星古惑仔死在一起,惊天丑闻,温氏股价大跌。 温谦良一夜未睡,既要安抚六神无主的温太,又要与媒体报社打招呼——震惊度太大,并非所有的主编都愿买账,更何况法制新闻绝不姑息。 他分身乏术,靠在办公室沙发里睡不到半个钟头,刚上班的秘书推门而入,语气焦急。 “温总,楼下有股民聚众……” 火上浇油,温谦良双眼泛红,放在一边的眼镜镜片被按上指痕,他撑着僵硬的身躯坐起来擦拭。 “保安能否拦住?斯文一些。” “我们很斯文,是股民情绪不稳。” “视情况报警吧。” “好。” 温谦良戴上眼镜,站在座地玻璃窗前,只能看到楼下如同蝼蚁一般的人头攒动,还扯了横幅,闭着眼睛也猜得到上面写的是什么。 他自然知道温至臻偶尔会在外面搞出花边绯闻,但以前都是短暂新鲜,他能对自己父亲的不良作风置喙什么?只能多加关怀体贴温太——温至臻不缺这些。 风雨来的架势,不仅限于楼下股民,还有温至臻招惹的境外势力。他帮对方洗黑钱已经持续几年,15%巨额佣金,温谦良返港之后才得知,追悔莫及。 办公桌上的电话响起,是温太。 “Childe,你知不知你爹地在澳门的赌场户头?” 他没想到蝴蝶效应来得这样快。 “发生什么?” “我刚刚收到电话,告知我他的户头划出了20亿,余额归零。人都已经不在,如何产生账户变动?” 温谦良眉头,“你不必管,这些事给我就好。” 在这场黑的赌局之中,温至臻顶多算得上一位拿高额酬金的荷官。荷官倒下了,自然再换上一位就好,庄依旧是庄,闲依旧是闲。 甚至连你身上那件工装都要被资本家褪下,穿在下一位身上。 这20亿就是工装的价钱。 温谦良明知事实已经既定,还是打了一通电话到澳门,是长期帮温至臻洗码的那位洗码仔。对方始终没有接通,或许电话已经与人一起沉入大海,又或是远渡欧洲,上演金蝉壳,不得而知。 他靠在那叹气,很快办公室的电话再度响起,澳门生意的最大合作伙伴撤资——赌桌上的庄家不止嗅觉锐,动作也极快,温至臻彻底出局。 酒店、赌牌、娱乐场所全部停业,从理智的分析走向切实的行动这一步迈得艰难,他必须自断残臂保全自己。 楼下聚众的股民被赶来的警察驱散,好像短暂给了他息的机会。温谦良又想起那篇报道,他直到昨天深夜才来得及看的报道、闭眼也知道出自他那位时常撰写校报文章的初恋情人苏宝珍的报道。 这天温谦良居然与唐允脑袋里所思所想一模一样——都在怀疑这两件事是否与她有关联、又关联多少。 好像苏绮失去勇气打给他质问当年有没有做错事一样,他也失去问她的勇气——早在1987年就失去。 打算开车回家探望温太,外加梳洗换衣,车子启动后还是绕路去了趟陈意斋。 温太食一枚燕窝糕,手边还有一碗养心汤,温谦良亲自盛过来。 这种时候难免伤,想起旧人,“第一次吃还是Pearl力赞,那时候你们两个刚开始拍拖,都好单纯……” 温谦良被她带回那个年纪了。 人总是这样,眼下过得愈艰难,就愈要回忆过去。 但回忆可以无限加工,把它做成红烧、糖醋,再不然汁叉烧;现实发生过的事情贴近真相,是挂着血的红,生、腥、难以咽、口极差。 温太又说:“假如当初没有发生那些,此时你们一定早就注册登记……” 温谦良本想叫她不要再讲,可扭头看过去就发现她在泪,话只能咽回去。 变成了:“假如那篇报道所说属实,你觉得Pearl会不会报复温家?” 温太自然看过报纸,闻言赶忙伸手拍他,“你在讲什么?街头小报捕风捉影胡言旧事,我们两家当年那么好,至臻意Pearl,世谨一定也意你。出了那样的变故是我们谁都不想见到的。” 温谦良按下了要讲的话,用手帕帮温太擦手指上的糕点屑,想她就这样什么都不知道地过完一生最好。 他低头讲话,好像很愧怍,又无力。 “爹地生前做了些剑走偏锋的事,现在对方把他踢出局,温氏处境艰难,澳门的生意我已经勒令停掉,准备转手。” “但香港这边贷款数额太大,逾期还款已经是最好的情况,大概率无力偿还。如果这样的话,我会把股票停牌,再申请破产清贷。妈咪,可以吗?” 好像回到小时候,为一次考试没有拿到分而道歉,温太从来都不是苛责的母亲,看他垂头的样子更是心疼不已——眼镜下的双眼泛着血丝,一夜未眠生出的憔悴胡茬…… 温太伸手抚在他耳侧颈间,声音于悲伤之中克制着温柔:“你放心去做,妈咪全力支持你,不只有我,还有外公外婆。Childe,你很优秀,不要给自己过多的负担。” “你爹地是怎样的人……我比你清楚。” 温谦良头低得更狠,“不是的,我没那么好。” 他说:“我最近总是梦到?Pearl,她好恨我,绝不原谅我。” 温太把他抱在怀里,“想她就去见她,同她讲清楚,Pearl不是不讲道理的女仔。” 她说的是龛场供养的骨灰。 “我记得那年你们频繁吵架,你气冲冲地从外面回来,我问你发生什么。你说:她无理取闹。可上楼后很快又下来跟我讲,‘看她泪好心疼’,随后穿着睡衣开车跑出去找她,我从没见过你那样慌。” 温谦良双手掩面,谁也不知道掌心里有没有泪水。 最后喃喃地说:“一个人犯过错,是否只有死掉才能偿还……” 温太疑惑,“你在讲什么?” 回应只有室的荒凉。 好像链条断掉重要的一扣,温至臻存在赌场账户作后手的20亿又被悄无声息地转走,温谦良如今被放在火盆里烤,而股民就是在下面煽风加大火力的存在。 温至臻漏算在于澳门的生意还是以温氏的名义发展,而温氏注册于香港,受本港条例管制。 当初苏绮送给钟亦琛的菲林发挥效用,钟亦琛只盯澳门的账,立刻申请搜查令,于温至臻死的第叁清早抵达温氏,请温谦良赴ICAC饮一杯廉记咖啡。 苏绮在那天下午收到钟亦琛的电话,彼时她正独自在医院候诊。 “钟Sir好沉得住气。” “温至臻的死与你有关?”他明明已经确定,还是低分贝质问。 “与我无关。” “还嘴硬?你要我帮忙找船,等的人是康嘉茵与旭仔,所以船工没等到人,白拿一笔酬劳。” 她真的为KK与旭仔做了后路的,她没那么无到全然戏一双人。谋杀温至臻大概率会同归于尽不假,可还是有那么一点可能让他们远走高飞的对不对? 幸福需要靠争取,凶险伴生再正常不过。 “钟Sir好计较,我会把钱还你。” “你现在疯了,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新年第一天,叁条人命,这就是你送我的大礼?” 苏绮分神辨别远处护士喊的名字是谁,随后答他:“送你的礼是温氏内账,我劝你动作要快,否则闲家也依次下桌,竹篮打水一场空,廉政公署白忙。” “你那位初恋情人也不是食素的,庄家立刻身,他跟在后面抹除痕迹。” “我过去的时候资料都已经销毁,只留下温氏一笔赖账,他做好破釜沉舟的准备,你应该懂其中的门道,有时候破产并不是表面那样绝对的衰事。” “还有一位衰神附身的土地局局长,温氏主业仍旧在房产,不止前阵子屯门那块地皮,他们长期保持关系,银行户头被查,乌纱帽铁定不保。” 苏绮面并不好。 她对温谦良仍旧怀有恻隐之心,但前提是他成为一只任人宰割的俎上鱼——这只鱼的死亡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如今它试图假死重回水中,布局者如何容忍。 她直接问钟亦琛:“我把答案放在面前给你抄,如今你告诉我只能拿30分?” 钟亦琛见她沉不住气,场面终于有了些势均力敌的味道,而不是他单方面受指挥。 “官场有人情债,永远没可能拿分,30分太低,别人可拿40。而我只抄一半答案,也可以拿60,不劳师妹费心。” 看着挂断的电话,苏绮咬紧,护士终于叫到她名字,缓缓起身走进诊室。 当晚到庙街找阿诗,并且住下,唐允没有打来电话,但她猜他一定知道自己在哪。 苏绮没想到的是,钟亦琛扮酷挂断她电话,第二天又要灰溜溜打回来。 “钟Sir,是否应该讲Good?m?” 钟亦琛立在楼上窗前,躲在窗帘后面看楼下几位小心张望的人,穿西装,气场又不够正经与严肃,带着戾气。他昨夜返家时就察觉到,只是天黑不太确定。 “唐允那条疯狗咬上了我?” 苏绮靠在窗前食烟,笑意很深,克制着愉悦的语气还是难免遗漏,“真的吗?他好可怕呀。” “他这个痴线,报道发表后不应该怀疑你?跟我做什么?” “我不知呀,麻烦钟Sir委屈一下被狗跟。” “是不是你同他讲了什么,还是做了什么。” “不方便透。你专心查温氏背后,别忘记应承我的60分答卷,其他不要费心。” “你现在拿我当弃子?苏宝珍,你好犀利。” 苏绮短暂错愕,笑容变得僵硬,“好久没有人这样叫过我,多谢你啊。” 钟亦琛到底有少爷脾气,又挂她电话,苏绮在他身上采取过利用价值,加之今天天气不错,她大度,不与他计较。 烟蒂按灭在窗里,苏绮脸沉了下去。 第一,上次她在弘社堂口受鞭刑拷打,证明唐允确实怀疑她与廉署有勾结,那是怀疑该有的态度。 第二,报道发表和温至臻死亡时间挨得这样凑巧,以唐允多疑的格,必定会联系在一起,更何况康嘉茵与她关系匪浅,却一句话都不问她,这不应该。 第叁,钟亦琛被跟,说明唐允已经查到报道的源头,可对苏绮全程只字不提,甚至态度回避,更加可以坐实——他知道自己是苏宝珍。 在红磡事件之后,报道发表之前。 结合她之前放大的细节,他知情,因而这次绝不开口试探自己。 殊不知苏绮反而借此来作判断,正中下怀,他做什么都是错。 她要开始与他上演戏中戏,心累程度加倍,哪里笑得出来? 温至臻去世第四天,警署结案,温谦良开始筹备葬礼事宜。 没想到会收到苏绮的电话,约他在温氏马路对面相见。 彼时温氏股票8611宣布停牌,不就会退市,股民反动情绪更加热烈,恼火温谦良冷漠果决,围堵温氏大厦正门。 温谦良内心喜悦与忧虑加,从侧门悄然而出,准备过马路。 车子停在路边临时车位,苏绮看到温谦良出现在视线中,他手里攥着手帕擦拭眼镜,一百多度的近视不影响他安全走到路对面。 眼看着人走下路肩,苏绮向后倒车,不轻不重地蹭上后方车辆车头,引温谦良站住,投来疑惑目光。 此情此景任谁都以为这部昂贵轿车里坐着一位危险的新手司机,可怜后方车主无辜受难。 苏绮记不清楚,那瞬间是否有与温谦良四目相对,她记得有。可他轻度近视,那时乌云阵阵,彻头彻尾的天,他应该看不清她。 这不重要。 因那部车又向前冲过来,司机一脚油门不知踩了几成力,直直撞向温谦良—— 轮胎摩擦地面的刺耳声响惊动远处示威股民,又有夸张语气讲“看到人被撞飞”,众人赶紧跑过去查看状况、call白车,一阵混。 苏绮从方向盘前抬起头,双手颤抖拿起电话打给唐允,他接通很快,附近已经围过来人。 “阿允……” “我撞死人了……”fONdy.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