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内的福利院本没有那么多的资金去担负起一大群孤儿的抚养职责,而这种情况下,企业家的重要也就体现出来了。 在场的企业家们还没发话,因为作为在场最负盛名的祁遂年尚未开口。反正这种事情总是这样,最有钱的也就最有资格给出自己的捐款数额,剩下来的人逐一降价就行。 祁遂年看了眼祁行,没说话。 祁行却是会意,不动声地站起身来,代表父亲捐出了巨额赈灾款项,获得全场掌声。而最令人诧异的事,他不仅捐了钱,还一路走向了那群小孩子,随手牵起一个小姑娘的手,表示为社会做贡献不仅是在金钱方面,更要在心方面。 他说自己会领养那个小姑娘,做一个关社会的好榜样。 那个夜晚,尚且年幼到无法理解失去双亲的真正意义的小姑娘睁大了眼睛望着这个牵着自己的年轻男人,后者在掌声和聚光灯里弯下来,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她怯生生地回答说:“陶诗。” 那个男人笑起来,薄弯弯,像是天边弯弯的月亮,眼神里也仿佛盛月光。他问陶诗:“你愿意跟着我吗?” 陶诗不解地问:“那我爸爸妈妈呢?” “他们去世了。” 她已经明白去世的含义了,却不能体会到父母从今以后都无法像以前一样陪伴她的悲痛,所以只是天真地问他:“那你会像爸爸妈妈一样给我买新衣服吗?” “会。” “那,会给我做好吃的吗?比如糖醋排骨,比如可乐翅?” “会。” 陶诗想了想,又不放心地问他:“那晚上睡觉的时候,我很怕黑,你会陪我睡觉并且给我讲三只小猪的故事吗?” 男人的角越发上扬,捏捏她软乎乎的小脸,用一种温柔到宛如母亲唱摇篮曲时的语调对她说:“不止,我还会给你讲白雪公主的故事,灰姑娘的故事,还有好多好多你没有听过的童话故事。” 陶诗慎重地点点头,出一个意的笑容,再次把手放进了男人的手心。 那一年,陶诗七岁,祁行二十一岁。 从一个家境平凡的小姑娘骤然间变成了富家千金,哪怕祁行并没有具体给她办过什么过继手续,仅仅是单纯地抚养她,给她一个家。 开始的几年里,祁行并没有守信,他忙得像只陀螺,不但要在两个弟弟的虎视眈眈下继续讨得父亲心,还要在商场上建立自己的势力,而非单单做父亲的得力助手。 他和母亲在之前的二十一年里一无所有,只能依附于祁遂年的势力与钱财,所以才会让母亲落得现在的下场。他告诉自己,他会把祁遂年的一切都收入囊中,并且用这个男人的一切来建立他自己的王国。 那是他应得的,那也是母亲应得的。 而在这样的情况下,陶诗完完全全被他遗忘了。 七岁的小姑娘被带回了大宅,每天有佣人照顾起居,所有的一切本用不着他来心,反正不过是钱的问题。只要祁家一天不倒,小姑娘就吃穿不愁,安安生生地当个小公主。 他在市区另有公寓,并不是都回大宅,毕竟郊区的别墅离市中心商业区距离太远,太不方便。 也因此,他曾经答应过陶诗的一切都没有做到——给她买漂亮衣服的不是他,给她做可口饭菜的不是她,哄她睡觉、给她讲童话故事的也不是他。 陶诗哭闹过,因为年纪太轻,她不懂得什么叫做寄人篱下。而在佣人毫不留情地任她哭闹并且恐吓她再哭下去就不准吃饭的过程里,她终于明白了再有没有人会因为她的眼泪而心软,把她的喜怒哀乐放在心尖尖上,就像父母一样。 如果不是陶诗九岁那年的一次偶然事件,也许祁行会永远把这个小姑娘遗忘在记忆里。 那个晚上,祁行照例回大宅吃饭,而陶诗一直以来都是在自己的房间里吃饭,不参与祁家的家庭聚会。 当晚,他在二楼属于自己的房间里准备休息时,忽然听见有人在哭。一开门,发现有个小姑娘坐在他的门口,哭得脸都是鼻涕眼泪。 他一愣,这才想起这就是两年前自己领养回来的孩子。 他蹲下身去,问她为什么哭。 陶诗委屈地抱着洋娃娃,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告诉他:“阿姨说不许我开着灯睡觉,我害怕,她就要把我反锁在房间里……” 正说话间,照顾她的阿姨很快从走廊另一条匆匆跑了过来,一脸歉意地向祁行鞠躬道:“不好意思,祁先生,我明明把门锁了的,小孩子不听话,从窗户翻出来了,我这就带她回去!” 祁行眼神微变,“从窗户翻出来?” 他看了眼阿姨,又看了眼陶诗,陶诗以为自己又要挨骂了,当即哇哇大哭,一边站起来不断鞠躬道歉,一边表示自己下次不敢了。 可是她整张脸都写了“不后悔”三个字,小手紧紧地抱住那只破旧的洋娃娃,哭得脸通红,眼里全是不甘心。 要怎样的经历才能让一个九岁的小姑娘学会言不由衷地向人俯身道歉? 祁行自问每月让助理往陶诗专用的银行卡上都打了足够的钱,但小姑娘为什么穿着与生活费不符的旧衣服,抱的洋娃娃也如此寒碜? 再看一眼阿姨手上质地不俗的玉镯子和那身远远超出佣人水平的衣服,他轻描淡写地拿开了阿姨拽住陶诗胳膊的手,转而牵起陶诗走向自己的房间,然后毫不留情地把那个照顾陶诗的女人关在了门外。 这个晚上,他终于有机会和小姑娘说说话了,令他哭笑不得的是阿姨的苛刻对待养出了一个古怪的小姑娘,古怪到叫他无言以对。 比如当他问到阿姨平时是如何照顾她时,陶诗会如实地把阿姨骂她打她的过程都说出来,祁行只觉得那个佣人真是太可恶。 然后陶诗眼珠子一转,无辜地表示:“但是我知道阿姨是对我好,所以我一点也不怨她。当我表现好的时候,阿姨还会给我翅和腿。” 祁行刚觉得舒心点,她又立马补充说:“虽然那些翅和腿她都只让我吃一点点,其它的都被她自己吃了,但我知道她是为我好,不让我吃垃圾食品!” 祁行:“……” 陶诗巨细靡遗地把阿姨如何对待她都代得一清二楚,然而每一句看似是指责的话语结尾处都会上一两句帮阿姨开的话,以显示自己的乖巧懂事。 祁行低头看着这个穿着旧裙子、抱着一只不那么昂贵的洋娃娃朝他讨好地笑着的小姑娘,忽然间想到了曾经的自己,或者也可以说是现在的自己。 寄 人篱下——这是他在过去二十一年包括现在都一直拥有的觉。他天生就不属于祁家,不论是在芝加哥也好,现在依附祁遂年也好,所有的光鲜亮丽都并不真正是他 的。他只有不断努力,才有可能在将来的某一天真正获得这一切,所以他不得不讨好那个伤害他和他母亲的男人,并且“友善地”对待两个恨他入骨的弟弟,做一个 虚伪的好哥哥。 祁行看着这个乖戾的小姑娘,忽然问她:“我把你带回来,说要给你好吃的好看的,给你讲故事,但是我一件事都没做到,你会不会怨我?” 小姑娘似懂非懂地摇摇头,“阿姨说你很忙,我知道你要赚很多很多的钱,帮助很多很多像我一样的小朋友,所以没时间陪我。” 如此讨好又早的回答。 祁行忽然间笑起来,蹲下身去捏了捏她呼呼的小脸蛋,“不,我反悔了。今后不去帮助那些和你一样的小朋友了,就帮助你一个,好不好?之前没做到的事情,我从今天开始做。” 小姑娘一开心,下意识地开始点头,但是片刻之后又很快停了下来,乖巧地说:“可是你工作忙,我不能打扰你的。” 说是这么说,但她那双黑漆漆的大眼睛一直小心翼翼地盯着他,像是在查探他会有什么反应,然后再继续讨好地作答。 祁行顿了顿,把她抱了起来,温言道:“答应你的事情我都会做到,让你从今以后再也不会被阿姨打骂,也不会吃不到好吃的,晚上睡觉更不会被锁在房间里,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需要害怕。” 他看见小姑娘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了,小心翼翼地望着他,像是生怕他反悔。 心里有个角落无端柔软起来,他用手碰了碰她的刘海,弯起嘴角,“但我也有个要求。” 她怯生生地等他吩咐,神情严肃。 祁行无法克制住笑意,最后也假装严肃地说:“从今天开始,喜就是喜,讨厌就是讨厌,想就是想,不想就是不想,不许模棱两可,不许说假话!” 小姑娘还以为是什么天大的要求,没想到这么简单,急忙点头。 祁行问她:“那你今晚一个人不开灯睡有没有问题?” 小姑娘神情一黯,却为了讨好他,仍然很快回答说没问题。 祁行故作漫不经心地抱她去她的房间,看见小姑娘可怜巴巴地缩在上看他伸手去关灯时,终于还是顿住了脚步,重新回到边。 他坐在她身边,“我刚才跟你说什么了?” “一个人睡,不开灯……”她答得热泪盈眶。 “在那之前呢?”Fondy.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