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七一向是好脾气的。 就算是初见那,她胡搅蛮般,拽着他的袖子,祈求帮助,他也不曾像现在这般,光明正大地铺开灵阵审问。 当时苏长柒释放灵力,甚至没有让叶沁竹察觉到异样。若不是他后续主动提起,叶沁竹此生都不会知晓,原来他曾对自己用过吐真灵阵。 如今这面法阵,不仅能检验真伪,甚至只要林柳开口,不论她回答了什么,苏长柒都能直接把对方看穿,知道想要的答案。 是因为同样联想到自己的名字,生气了? 叶沁竹回头,看向那座塑像。她记得清河娘娘的故事,从水中擒住魔,教化收服,还百姓以安定的生活。 故事中的修士死去多时,魂灵不知何处去,留下空的躯壳,温和而无声地注视殿内发生的一切。 苏长柒的声音依旧:“下一个问题,你在这儿,是做什么的?” 幻灵被五花大绑,清楚自己撒谎无用,干脆咬紧牙关,一声不吭。直到实在受不住,破罐破摔般,笑出声。 “在做什么?自然是来接圣女,多亏她的那些符文,让我知道,此地还有这般天资优秀之人。” 苏长柒纠正:“你在此地挑选人才,如果遇到有潜力的,就会趁他们实力尚弱时出手。” “自从乾巽之壁起,你就依附于大宗的仙长,为博得其心,不停挑选资质优秀的年轻人,送入壁内。换取药物制魔息。” 他看着灵阵中浮现的信息:“男子制成灵器,女子另做他用。你……并非罪孽尚轻之人。” 林柳扭头,看向林翎。魔族已经移开目光,仿佛最初下定决心的求饶,已经是他的仁至义尽。 苏长柒:“最后一个问题,是谁让你过来的?” 林柳低下头,看自己身上的锁链,又转过头,目光死死地盯住叶沁竹。 她出一个笑容:“你猜?” 话说出口,她整个人骤然散开,割去数百年攒起的形体,部的位置断裂开,化作一道青烟,飞身来到几步外的少女身旁。 “林翎也就罢了,我好歹也是你母亲的侍女,比你多活百余年,岂能被你捏着审讯?” 她自断生机,先前捆住她躯赶的术法一并失去效应,利爪抓来,含浓重的恨意,大有同归于尽之态。 一张结界竖起,在叶沁竹祭出符文前,把她打飞出去。 苏长柒冷眼看她,很快判断出林柳经此一下,应该是活不成了。 林翎眼看其中惊变,不目瞪口呆。若说一开始,林柳还有几分活下去的希望,自毁灵体往叶沁竹方向去,直接让她再无活路。 他想起曾经的旧情,想让林柳赶紧住口:“小柳,你……” 林柳:“你闭嘴!” “吃里扒外,首鼠两端,认罪做父的东西。” 明明是垂死败者,她却像卸下重担,直接开骂。 “我确实是受人指引,但那帮人的计划如果顺利进行,就能杀你。我盼你死,可是盼疯了,如今终于得到机会,怎么能放过?” 幻灵摔在地上,破碎的衣衫化作灵气,飘飘渺渺环在她身边。她的半截身子消失无踪,魔息从体内散出,往周围扩散。 环绕在苏长柒的结界旁,犹如许久未见的老友叩门,寻找进入的时机。 像是被魔息影响,苏长柒猛地蹙起长眉,他回撤了多余的灵力,方才觉得好受些。 很快,口的沉闷骤然消失。又一面结界张开,隔开灵力与魔息的汇。 叶沁竹指尖泛起光,不太练地翻动笔记本。她会的符不多,但记得多,找到代表结界的符文,顺利描画完毕,才松了口气。 叶沁竹:“你在做什么?” 林柳:“问那么多的问题,一个两个,烦死了。” 她撑起身子,看苏长柒的眼神中充怨毒:“你该早早去死,而不是像现在这般,安然无恙地活着。” 那是直白的诅咒,包含着要将眼前人碎尸万段的恨意。 叶沁竹光是听着,就觉得刺耳。她不敢眨眼,生怕一分神,就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 林柳喊了个名字,被苏长柒用结界挡回,落在叶沁竹耳里,显得模模糊糊,像是有人透过静水,传递声音。 苏长柒面上的表情,难得有了变化。脸微微泛白,透出点严峻。他身体不好,一直有难掩的病态,如今更显凋敝之态。 “叶姑娘。”他回头看叶沁竹,“我让林翎陪你回去,可好?” 那双黝黑的瞳孔,如滩浓墨,柔软笔尖落下,就会将之搅得一团。 叶沁竹无端到恐慌,她猛摇头,往前进了一步,几乎要贴上他。 苏长柒低下眉眼:“如此,我和你一起回去吧。” 他移开目光,仿佛并不在意林柳的喊声,唯有苍白的面,透出他此时的心情并非如言语般平静。几近懦弱地回避后,下意识朝少女的方向看去。 叶沁竹不想,阿七所遭遇的那些,是否都和林柳诅咒背后的故事有关。若是,他怎么可能不在意。 “阿七,我听不见。”她说。 摊开手,出刚画上的耳盲符。 “你的那些秘密,我不会刻意去听。可我觉得,你应该知道,而不是模棱两可,于混沌中抛弃自己。” 叶沁竹抬眸,眼底是不加掩饰地关切:“你要是想送走我,我不会反抗。但……你要是不想我走,我会在这儿陪你。” 苏长柒:“你可以听。” 他说的很慢,光看口型,叶沁竹大致就能明白他在说什么。 叶沁竹:“还是算了,这种突然的消息,不知好坏,被外人听了没好处。” 像是为表诚意,她抬手堵住耳朵:“你什么时候愿意说了,再讲给我听就好。” 就像她的许多事,阿七虽然知晓,但从未多问。叶沁竹喜这种被尊重的觉,她也该回馈同样的尊重给他。 她站在清河娘娘的神像下,吐字清晰。 苏长柒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一声皆一声,引他伸手。 叶沁竹站得离他很近,只消轻轻一带,就能把她揽到自己怀里。 苏长柒没有行如此突然之举,他隔着袖子,牵着她的手腕,又往近前拉了几步,抬手,捂上少女的眼睛。 苏长柒:“林翎,回行去,查看祭祀准备到了哪一步。” 话语不容置喙,林翎听到,明白只要他回嘴,说不定也会和林柳一样,切成两半横尸在地。 小柳到底知道些什么?为什么突然发疯?他心底有无数疑问,终究没有问出口。 林翎走后,苏长柒重新把视线转向脚下。 他的脚下,是大笑着的幻灵:“怎么,不想让旁边的姑娘,知道你是什么人吗?” “也是,连自己都说不清楚自己的来历,怎么敢让别人知晓——” 她的笑声很快变成惨叫,身后缥缈的灵力化为实力,被拦斩断的痛楚和濒死的窒息一起涌上。 苏长柒:“你应当不是来与我讲这些废话的。” “你现在死不了,哪怕血尽,我也吊着你的命,直到你把知道的说完,说到我意为止。” 他的声音平稳如常,哪怕是叶沁竹,也听不出情绪的变化。倒地的幻灵并不关心他是喜是怒,趴在地上,看向自己的手臂。 “最后陪着夫人,协助她逃出浮灵教的人,是我。我变作腕带,绕在夫人的手腕上,陪她到了最后一刻。” “说起来,我还是看着你出生的呢……” 林柳出怀念的神情,很快,她的眸光一簇:“我问你,假如你身边的女孩被人换了芯,你需要花多久时间,才能认出来?” 她没等苏长柒回应:“倘若是枕边人被替换,夫人需要多久的时间,才会发现异常?” “你记得八门困灵阵吗?那是夫人亲手绘制的,待在它身边,一点点地摸索出来的。她杀不了它,此世之人,没有媒介,都伤害不到它,只能依靠外力。” “我送走夫人后,花了很长时间,才把图纸从教中带出。” “看到钟青青那个疯女人把你当孩子养时,真是吓了我一跳。她真是蠢死了,连妹妹的意思都没明白。” 苏长柒低头,看向脚边垂死的幻灵。他的手颤抖一瞬,很快被制住。 苏长柒:“原来如此,我听懂这个故事了。” 林柳笑着,又听苏长柒道:“这个故事,还有一点不太对劲,我来替你圆上。” “浮灵教中的灵,让信徒以之法,进行祭祀。它应当还在筹备,准备替换人身时,以己身加入祭祀,传播自己的血脉。” 林柳:“你想说什么?” “补全这个故事。”苏长柒,“它虽然会人言,通人,但归结底,是酷繁衍的野兽。比起男身,钟絮白这般,能诞下天之骄子的体质,才更应该是它的心头好。” “可它夺舍错人了,如果我猜得没错,应当是被人拦下。正好,那具身体也能为子嗣砖加瓦,比起原本的目标,还强大不少。可谓是翁失马,焉知非福。” 苏长柒没有等林柳再做反应,猛地驱散萦绕在周围的真气。痛苦和生机一并消散,幻灵的身形开始消失,唯有看向苏长柒的眼神,一如既往地怨毒。 临死前,幻灵的声音变得忽远忽近,像是天边的问询:“你是谁呢?” “是被主母视若珍宝,从小以继承人的身份培养的剑道天才?” “是被困在地牢中,活生生了不知多少近心的灵骨,靠着愚人的善行逃离的囚徒?” “还是被母亲视作工具生下,序列排在我等之后,不曾被任何人着的孽种?” 最后的余音,传入叶沁竹的耳中。耳盲符被破坏得很突然,她正沉浸在目不能视、耳不能闻的安静中,识海忽然被“孽种”两个字冲击。 ——这都什么跟什么? 她听不见的这段时间,林柳对阿七说什么了?苏长柒迟迟没有反应,是耐心地把所有的话全部听完了吗? 叶沁竹试着扭头,去看苏长柒的脸。 苏长柒没有让叶沁竹去看,用手臂将她拦下。他不叫她转身,也不想让叶沁竹看自己脸上的表情。 叶沁竹:“阿七?” 叶沁竹:“阿七?你怎么样?你疼不疼,难受吗,我……” 叶沁竹看不到林柳,不知是逃了,还是死了。话说到一半,嘴被手指抵住,她没来得及闭口,险些咬上去含住。 苏长柒:“嘘。” “我刚刚,听了个故事。”苏长柒低沉的声音,响在耳边。 “说故事的人,被我杀了,你找不到她。”FOnDy.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