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喜一个人不应该让她高兴吗?你这样我一点儿都不高兴。”钟汀从口袋里取出那支录音笔,她也不知道会不会遇上路肖维,但还是凭着直觉随身携带着那只录音笔,“拿回去吧,我想试着过一种新生活,你别拦着我了。” 他的嘴翕动,挣扎着半天才说了一句,“钟汀,我们去吃牛火锅吧。” 一瞬间,钟汀愣住了,“可我吃过了。” 当高崎拿着盒装草莓回来的时候,钟汀不得不向高崎表达歉意,“我有些事情要处理,你先回去吧。” “我可以等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不用了,谢谢。可能要很长时间,晚上我再做饭给你们吃。”她把采办的东西都放在高崎的自行车上,“辛苦了。” 他俩并没有去吃牛火锅,钟汀费了好一会儿功夫才找到自行车停车场。 两人最后进了永田町的一家店里,店里的招牌菜是猪火锅,这家猪是从鹿儿岛供应的。 钟汀把绯红的片放在黄铜锅里涮,没多久就捞了出来,在黑胡椒碟里滚了一圈,她边吃边说,“涮可不能太老,赶快吃吧。世界上好吃的那么多,猪也很好,你不必勉强自己吃牛。你身体里本没分泌对牛兴趣的蛋白酶,人吃什么,都是基因决定的,我们要尊重自己的基因选择。” 路肖维觉得钟汀的话槽点无数,果然是一个文科生,可他又不知道拿什么去反驳。 他并没吃猪火锅,而是给自己点了一份牛饭,这儿的牛很是实惠,每一块都很大,钟汀看着他把牛一块一块放进自己的嘴里。 “你别这样。” “这儿的牛不错,你要不要来一块?” “你越这样,我就越觉得咱俩在一起不合适,生活本来就够不容易了,为什么我们不能让自己舒服点儿呢?我不想迁就你了,可我也不希望你迁就我。我第一次没经验,如果我再结婚的话,我应该找一个和我一样吃牛的。你也是,你应该找一个和你一样不吃牛的。你用不着为我牺牲你的饮食习惯。你说巧不巧,牺牲的偏旁是牛。” 路肖维细细地嚼着他嘴里的牛,等牛完全化在他嘴里的时候,他才重又开了口,“钟汀,你知道什么叫牺牲吗?用一万块换一块才叫牺牲,用一块换一万块,那叫得偿所愿,幸运之至。我就喜这种物超所值的换。再说,我现在觉得牛好的。” 路肖维说完后便又继续认真吃他的牛饭。 他嚼得十分细致,好像是一个吃完还要写食评的专栏作者,生怕错过了一点儿滋味。 钟汀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美味在前,食之无味。她机械地拿着猪片在铜锅里涮着。 很久之后,路肖维终于吃完了他的那份牛饭。 就在钟汀深一口气的同时,路肖维又点了一份,“要不要同我去看看房子,无论如何,还是自己家住着舒服,在外人家总免不了拘束。” “什么自己家?我这么穷,哪有钱在东京置业?” “我只是个建议,选择在你,钥匙给你,你想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 钟汀又把钥匙推了过去,“这个地段租金很贵的,租金我可付不起,你还是租给别人吧。” 路肖维实在不知道怎么把这番话继续下去,永远都是原地打转,对白总在不停地重复。 “我今天下午三点的飞机,我会很快在你眼前消失。你就算住进去,我也不会去打扰你。钟汀,适当接受别人的好意也是一种善良。” 钟汀沉默。 “你微信能不能把我加回来?”路肖维捕捉到了她神间的一丝忧郁,“我只是想和你保持必要的联系,我不会说你不听的。如果我以后的言论打扰到了你,我坐飞机坠机怎么样?” 钟汀是个彻底的唯物主义者,可听他赌咒发誓,心脏还是揪了一下,“和你坐一架飞机的乘客要知道你这样拿人家的身家命发誓,他们得恨死你。” “我不会让它应验的。” 路肖维坐飞机回国的那天下午,钟汀的右眼一直跳,她裁了个小纸条贴在眼皮上,寓意是白跳。 不久后,她收到了一个快件,打开包裹,里面是各式各样五颜六的帽子。 路肖维确实没怎么打扰她,只是每天定时给她发照片而已。 她一张张看那些照片,觉得自己确实上相的,可是也没别的可说。她有时想回他点儿什么,打了一大段又删去了,于是到最后什么也没说。极偶尔的回复是关于路老爷子的,她问路叔康复得怎么样了。路肖维回她说越来越好了。 除夕那天,那个美院的研究生跟路肖维说,新房的墙已经画好了。 墙面等比例复刻了2017年村上隆在森美术馆哆啦a梦展上的作品,太花丛里哆啦a梦有哭有笑,嘴角向下,嘴角向上,笑,大笑。 他用相机拍下来,忍着没发给钟汀,等房子装修好了,他再给她看。 除夕夜里,路家一家人聚在一起,市区多年不允许放烟花了,晚越来越无聊。他的小外甥长这么大还没放过鞭炮,真是可怜啊。 他把鼓得发的红包给外甥,小外甥说谢谢舅舅,他的大姐夫拿他打趣,“我们孩子收了这么多年红包,什么时候才能还回去?” 大姐瞪了姐夫一眼,于是姐夫彻底闭嘴。 他看到钟教授发的朋友圈,主题是在本过中国新年。配图是饺子,他看出饺子是钟汀包的。 还有一盆水仙花,水仙花的每个茎上都着小小的红纸圈。 除夕夜,他和钟汀从没在一起守岁过。 结婚的第一个节,他们俩是分开过的,本来钟汀提议要不要两家一起过,被他直接拒绝了,于是两人各回各家,在他回家之前,钟汀给了他一盆水仙让他带回去,上面也着小红圈。那天他吃完饭就回家了,往常路都出奇的堵,那天却很畅通。回到家,只有他一个人。 第47章 大年初一那天晚上, 路肖维是在公司过的。 他一个人坐在偌大的视听室里, 投影仪上放着十来年前的节目,他前几天很偶然看到的, 今天又特地找出来重看一遍。 一个心理调解节目,接受调解的是一对母子,已届中年的作家儿子和将近耄耋之年的母亲。 儿子对母亲生活上给予最细致的照顾, 一想到母亲离世两人不能和解就倍儿痛苦, 但常相处中她总是能起他恶劣的一面。 看到最烈的部分,路肖维点了一烟,吐出的烟雾将他的视线给笼罩住了。 节目里, 儿子向母亲接连抛出一个又一个问题。 是那种连珠炮似的提问,不留半点儿息的余地。 儿子问,如果我不你,你不我?如果我是个坏人, 你不我?如果我变不好了,马上就要被拉出去毙了,你不我?如果我是个杀人犯, 你还不我? 在提问之前儿子已经预设了答案,他不相信有人会无条件地他。 但即使这样, 他还是忍不住一次又一次试探。 步步紧,他还是没能得到想要的答案。 母亲说永远他, 但如果他是坏人,还是要去揭发他。 于是儿子十分伤心失望,看, 你果然不能无条件我,你的是有条件的。 路肖维觉得这个作家十分天真,在电视机前,他怎么能要求一个极强的老太太当着万千观众承认她会选择包庇一个罪犯儿子呢,她要这么说了,电视还播不播,她还做不做人?要问也得私下问啊。 人往往对越是亲近的人越苛刻,谁会要求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毫无条件地自己? 路肖维像是从镜子里照出了自己,他虽然理智上从不相信无条件的,但在行动上却不由自主地试探。 人家作家好歹要求和试探的人是自己母亲,他凭什么对人钟汀这样? 最重要的是,如果一个人不能输出无条件的,那他凭什么得到? 那天夜里,路肖维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如果钟汀彻彻底底地不他了,那他还会钟汀吗? 路肖维在公司看老视频的时候,欧清在两个小时内火速从热搜第五十蹿到了热搜前五。 大年初一的地方台晚上,欧作为主持人之一站在最中间,礼服和首饰都是她自备的,最亮眼的是脖子上的那串项链,五排珍珠项链中间嵌了一枚硕大的矢车菊蓝宝石,十分高调。 就是那串项链将她送上了热搜,项链上的蓝宝石是她的前夫在前年拍卖会上拍下来的,当年还出过新闻稿,后来作为离婚财产分割给了她。 起初大家只是称赞项链漂亮,没多久项链的来历就被扒了出来。牵一发而动全身,欧清的过往情史也很快被示众。 她被描述成一个利熏心为钱抛弃初恋嫁给老男人的女人,如今见初恋功成名就,又抛弃前夫吃回头草,人为地给初恋制造家庭矛盾,导致初恋离婚。 这次远比上一次发酵得更为猛烈,她采访路肖维的废弃视频被毫无防备地放了出来,尽管是路肖维待她剪掉的,但在广大网友看来,这完全是她的私心作祟。 毫无疑问,视频是内部出去的,但她现在无法追责,年前负责路肖维这期的两个实习生离职了。 电视行业,多的是白干一年不拿任何工资连合同也不签的实习生,这是媒体业的潜规则,但一直没拿到台面上说。 没有合同,是把双刃剑,如今到了她自己这里。 欧清认定有人在整她,同行相轻,想必又是哪个女同行嫉妒她了。 她没吃过男人的亏,只有女人给过她当上。她把女人对她的不友好归结于嫉妒。 她不介意被人嫉妒,一个女人如果从未被同嫉妒过,那她注定是一个无用的人。 她也不是不知道减轻嫉妒的方法,某女明星接受她的采访,在节目里为表现得十分恨嫁,实际上追求者如云,只是不知道选择哪个而已,但真有大半网友相信了,还真切地同情起人家来,实在可笑。 但她不能这样做,自出道以来她一直以独立女的形象示人,她的各类节目和广告代言都建立在这一基础之上。 她是一个很注意自身形象的人,但她在节之后面临了工作以来最大的形象危机。 欧公司的公关能力本来就薄弱得很,如今放了假更是视同无物,起草的声明下面都是网友在骂。营销号微博评论下水得不能水的称赞和网友真身对她长篇大论的辱骂形成鲜明对比。 到了大年初三的晚上,舆论依然没有缓解的迹象,欧心里暗骂同事酒囊饭袋,最终她不得已给路肖维打了电话,她告诉自己,她并没想寻求帮助,只是想要些安。 她并没有得到安,路肖维却主动提出给她帮助,只不过帮助也并不符合她的预想。 即使是年假期间,路肖维也每天能看到公司的舆情报告。 在路遇公关部没介入的情况下,他的网络形象依然是现代年轻版朱买臣,在前女友的刺下功成名就一雪前,如今前女友准备回头,却覆水难收。 完美的复仇故事,他并不喜。 他又和欧重新扯在了一起,他更不喜。 欧的电话来得很及时,电话里,路肖维告诉欧,她只要发一个声明,说他们当年是格不合而分手,现在不过是彼此生命里的过客,有公无私;接下来的事情给他就好。 “我不能说违心话,你并不是我生命里的过客,我也不想成为你生命里的过客。” “从你说分手起,咱们就没关系了。如果我有行为让你产生了不必要的误会,那我只能向你表示抱歉。作为一个公众人物,形象十分重要,而且这还关系到你的收入。我希望你能好好考虑。” “你是在讽刺我钱?” “我并不认为人比钱高尚,各人选择而已。声明你早上发就好,我会澄清视频是我让剪掉的。”路肖维一边打电话,一边看手上的报表。 “如果我说如果你不说我也会剪掉呢?” “那并不是我关心的,我只能对我自己的行为负责任。”他在道了再见之后挂掉了电话。 当电话第五次响起的时候,路肖维觉得自己有必要和欧清说清楚。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如果不是我,你也不会和钟汀离婚。” 路肖维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谢欧给他找理由,“我和钟汀始终都是内部矛盾,推给外部矛盾太不负责任。” “你别这样,是我对不起你。我这些天总是梦到你,虽然你从没说过你我,但我知道不会有人比你更我了,再也不会有人对我这样好……”她确实几次梦到路肖维,她也确实他,但她并不后悔,不过她直觉这样说的话,路肖维会高兴一些。 “如果好可以量化的话,那你前夫比我对你好得多。”他很想说我当初可没钱给你买上千万的蓝宝石,但君子发声不出恶言,他作为一个男人,用这话来刺痛女人实在太过火。FoNDy.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