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突然一瞬间明白了他和欧关系的实质。当局者,这么多年她竟然都在误解。 钟汀虽然恋史单一,但毕竟是做妇女史研究的,对男女关系那些事还是有所了解的。 大部分恋中的男女,都是先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给对方,然后年长久,都很了,竭力隐藏的那面就显出来了,到那时候有相看两厌的,也有白头偕老的。如果老盯着一只孔雀看,那么不仅能看到孔雀开屏,也能看见孔雀那个丑陋的股。 她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可能由于他之前开屏开得太久了,一见到她就直接把最真实的一面展现出来了。她受不了跑了。 然后他就对着欧开屏了,开屏的续航能力还很长。 她再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他好像不知道怎么办了。 如今他又对着她把当年对欧的一套使出来了,当年他对欧还是很有些英雄主义彩的,如今对着她,像个受气的小媳妇儿。当然,没有例外,他都没有到真正的高兴。 这么多年,他俩好像一直在错位。钟汀不知道是该心疼他还是心疼自己。 不过她并没有戳穿他,因为她听人说过,“当孔雀开屏的时候,千万不要走到后面去看。” 下午两人去看樱花,没去那个游客众多的公园,只是在街上随意地转。樱花开得很盛,把他们的头顶都罩上了。 路肖维背着相机伺候她拍照,也不能说不快乐。 钟汀提前多预定了一家河豚餐厅,河豚是野生虎豚。 她用薄切的豚裹上萝卜泥去蘸桔醋特制的酱汁,吃完出意的微笑。她眼神十分殷切地看着路肖维,她花这么多钱来请他吃饭,当然希望他也意。 他不看她,在那儿很用心地吃。她觉得很好,但她的直觉告诉她,他并没有她想象得那样高兴。 钟汀看着路肖维,他现在就像一只人工处理过的无毒河豚。 别的河豚是厨师处理的,他是自己偷偷摸摸处理的。 无毒河豚不仅安全味道也很好,但河豚的魅力其实某方面就在于它的毒。 对于一个饕餮来说,野生河豚的肝脏虽然剧毒,但也有着致命的引力。 不过她并没有把这话告诉他,或许在她的内心深处,她还是向往安定的,毕竟她现在吃的是无毒河豚。 第55章 钟汀一手捧着路肖维给她泡的红茶, 一边对着电脑指指点点。 路肖维把白天拍的相片导到电脑上修图, 他觉得都很好,嘴上也是这么说的, 钟汀偏要他修,他也只能从命。 “鼻子再点吧。” “你这样已经很好了。” “我就想再点儿。” “是宋玉说的吧,增之一分则太长, 减之一分则太短, 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这话用来形容你正合适, 你浑身上下哪都好,正好。咱真不用费这个时间修图,修了反而没之前好看。” 钟汀对这话十分受用,但还是接着说道, “眼睛再大一点,下巴再尖一点儿,嗯, 别的我再想想,你先修吧……” “眼睛再大那不成铜铃了吗?五官的大小要符合人脸的比例, 相信我,你这样正好, 没法再好了。” “你是在质疑我的审美吗?” “你本人就是我的审美标准,谁要质疑我的标准,我跟谁急, 你也不行。凡是跟你长得不一样的,在我眼里都算不上好看。咱别修了。”他本来想补上一句,别人的鼻子眼睛我都没仔细看过,又觉得她不会相信这么夸张的话,索便咽下去了。 钟汀自贬的病不知道怎么又回来了。她刚认识他的那会儿最严重,后来在他的一次次刺下改了不少。 有一种人善于以自贬引出别人的夸奖,如果别人不能按他或她设想的那样夸赞,他/她将到十分的失望,轻者自行郁闷,重者恼羞成怒。钟汀是轻者,她爸是重者,父女俩都是此类人的代表人物。 以前路肖维对钟汀的这种虚伪从不姑息,他不仅不顺着她的话夸她,还会给她泼冷水,轻则对她的自贬表示赞同,重则直接戳破她的假面,从不吝于给钟汀重击,每次钟汀在那儿自行郁闷的时候,他最大的乐趣便是拿着相机捕捉她那委屈巴巴的表情,她嘴巴向下,眉是八点十五的眉,然后没多久,她就笑了,笑得并不算好看。 他的就是这样的她,如果她不逞强,而是一直示弱,他本不会在人群里看不到她。而当他得到她的时候,他又恨她的逞强,他希望她在他面前能够展现真实脆弱的一面。最开始他以为她只是套了一层玻璃壳,他只要挥动锤子把壳子砸碎就行了,后来才意识到她的面具已经和皮长到了一起,可他也要撕开,哪怕血淋淋的,哪怕她疼,好像这样才能算是。 他很长一段时间都以为,只有她在他面前主动蜕下自己的壳,才算是真的他,才表明在她心里,他和别人不一样。 结果在他撕扯她的过程中,他一步步把她给推远了。 他要想和她在一起,就不能妄图改变她,他只能改变他自己。 这次他并没有刻意去刺她,而是对她持续表示赞美,她耳红了也没停止。 “你就按我说的修吧,修完我再看看。” 钟汀装的是二手打印机,照片彩打的彩也不是很均匀,出相片的速度极慢,她几乎是把相片从里面扯出来的。 修过图的她,眼睛极大,鼻子极,下巴极尖,比例极不协调。 “是不是很怪?”钟汀把相片拿给路肖维看。 “我就说,还是你本人最好看。” 钟汀冲他笑,“你是不是觉得只有真实的未加修饰的才是最好的?”她看着他,试图想寻找一个答案。 某一瞬间路肖维有些错愕,但是他随即恭维她道,“真实的未必好,但是你怎样都好。” 钟汀提议再下几盘棋。 她连着赢了两盘。 第三盘的时候,她采取了经典的自杀式下棋法,g4之后又走了一步f3,她想这次路肖维再输就是明摆让她了。 结果,他赢了,赢得并不算高兴,眼神无辜,“你是故意让棋给我吗?” 钟汀不说话,只是冲着他笑。 五局三胜,钟汀不得不佩服起他来,这个人真是处心积虑啊,他不但要输棋给她,还要输得合情合理,输在意料之中。也真难为他了。 钟汀确实很动。但是,她并不需要他这样,输一盘意思意思就够了,现在搞得太悲壮了。虽然他是个资本家,但没必要在家里也实行无产阶级专政。 他说喜真实的她,那么作为回报,她也应该喜真实的他吧。 路肖维坐在外面的沙发上,听着浴室里的水声,钟汀在里面洗澡,他在棋盘上敲棋子,燥热爬上全身,他将叠的双腿变换了下位置,这时候应该来烟,不过钟汀以为他戒了,他不能再。他去冰箱里拿了一杯麦茶,还是不够冰,当麦茶灌入他喉咙的时候,呼依旧炽热。这个时候,天气怎么就热起来了。 他钟汀穿得够多,睡衣外还裹了一个毯子出来,她脚上没穿袜子,出半个细细的脚踝。她的足弓很高,走一会儿就觉得累,也从不穿高跟鞋。这让他想起过去她拿潘金莲的脚来开他玩笑,这个人以前时不时就跟他玩口头腐化,他开始以为这是她表达望的一种方式。后来他才知道,有一种人,只喜纸上谈兵,对真刀真的不兴趣。他不喜口头腐化,他喜来真的。 她坐在他旁边吹头发,全身都是薄荷味的,他又喝了一口凉茶,随后去了洗手间,用冷水冲脸。 他冲了好一会儿,出来的时候,她的头发依旧没吹干,头发太厚了也未必是什么好事。 “用我帮忙吗?” “好啊。” 路肖维的手在她头上拨着,他鼻子里充斥着薄荷味。 “你以前多坏啊,没洗手硬是要去摸我刚洗的头发,偏偏摸几下又去洗手,洗就洗吧,洗完不烘干就出来,继续在我眼前表演慢动作擦手。你上小学时是不是经常欺负其他女同学,揪她们的小辫子啊?” 他真没有欺负过除钟汀之外的女同学,那阵子他不知道怎么回事,看到那张波澜不惊的脸就觉得愤恨,非得刺她一下。他想尽各种方法疼她,当然最方便的永远是室内的某个地方,可他并没有如愿听到她的尖叫。 “我以后再也不会欺负你了。” 这不是钟汀想听的答案,可她也不知道自己想要听什么。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把咱俩的离婚完全归咎于你自己呢?” “舒服吗?” “再重一点儿。” 路肖维加重了上手的力度,她的头发吹干后,他又给她按起了头,“现在这样行吗?” “没想到你还有这一手。”钟汀觉得他的手不仅富于观赏,还极具实用价值,不过她并不想放过这个问题,“明明最开始你认为我也有问题,或者说你认为我的问题更大,怎么到后来就三百六十度大转弯,你把责任都揽到自己头上去了?” 他那时候打电话把她夸得天上有地上无,动之余钟汀确实很受用,谁会讨厌别人夸自己呢?就算八竿子打不着,她也不会觉得讨厌,何况正中下怀。最重要的是,对她予以高度正面肯定的是他。 慢慢地,她踩着云彩飘了一些子之后,就落地了。她也不是不相信他,可总觉得那些话里有些水分。 “我认识到问题太晚了。” 路肖维马上开始自我检讨,又重新把问题全部归结到自己头上,自卑嫉妒…… 他只能去找自己的问题,一遍又一遍地,因为他只能解决自己的问题。这对他来说并不难,他打小就擅长从自己身上找问题,后来虽然生疏了,但早就培养出的习惯捡起来也不困难。 他一边说,一边把她前面的头发为她到耳后,手从她的头发滑落到肩膀,没一会儿他的手就烫了。同时他还不忘把嘴凑到她的耳朵边上,见针地对钟汀进行吹捧。 钟汀不去摸自己的耳朵也知道红了,“屋里又没别人,你不用凑这么近说,反正外人也听不到。” “我嫌声音在空气里的传播速度太慢,想让你早点儿听到。” 说完他把自己的嘴送到她嘴边,“你说这样你会不会听见得更早些?” 他说的话很轻,可她每个字都听见了,有时候说话的声音越小反倒听得越清楚,声音太大反而不去留意了。 她的肩膀已经被他按酥了,连头脑也开始晕眩起来,她下意识地把头偏一偏,他得到信号后便去吻她,她听到了他越来越急的呼声,但他的吻是蜻蜓点水燕过留痕似的,好像她是博物馆里展览的上千年的汝瓷,一不小心就会被他给碎了。 他的嘴在她脸上逗留了一段时间后最后到了她的额头,非常的仪式化,然后他就去了洗手间。 钟汀摸着自己的嘴若有所思,这个人啊。 路肖维回来后两人挤在两人沙发上喝茶,钟汀喝热茶,他喝凉茶。 钟汀恶劣的一面被他勾了出来,“一个女人,如果她不想过夫生活,是不是选择独身比较好?” “你问这个干什么?”他很知道她问这个干什么。 “你回答就是了。” 相比钟汀,路肖维挤笑的功力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他的笑容十分自然,“只要她另一半愿意就好。” “如果是你,你愿意吗?” “技术上的问题不是不可以探讨,用户如果不意,完全可以提意见,只有这样,服务才能改善嘛。” “如果只是意愿问题呢?她就是不愿意。” “我对别的女人怎么想不兴趣。” “如果那人是我呢?” 避无可避,“我尊重你的意见。” “你能不能笑一个给我看看?” 一秒之后,路肖维冲着她笑,她拿出手机对准他拍照。一看就是拍照拍多了,随便一照,连角度也不用找,就可以直接做壁纸了。 他笑得很好,连眼角都在笑呢,大概只有睫在忧伤吧。 “你的睫好长啊,哭的时候眼泪会不会挂在睫上啊。”foNDy.NE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