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塔内部明显进行过多次修缮,墙面底粉刷成蔚蓝,画线条简单的壁画,刻着校训和名人格言,洋洋洒洒。 沿着旋转楼梯向上,她四下左右打量,步子不自觉慢了些,一路叹着周遭的景象,发出低叹或惊呼,像个见到新奇事物的孩子。 他走在前面,忍俊不,“你又不是没来过这里,这么动?” “很久没来了啊,上回来这里,还是毕业的时候。” 他也很久没来了。 算起来,都快十年了啊。 楼梯扶手质寒凉,能扎入骨头似的,她才接触一下,便立刻缩回。 他看到她收手的动作,凝视着她泛白的指尖,一时失神。 “不知道天文台有没有开门。” 她忽然说,打破瞬间的宁静。 他垂下眸,别开头继续向上走。 “听着没什么动静。” 绕过楼梯两旋,越过层层叠叠的阶梯,到了顶部。 一扇紧闭的大门,锈迹斑斑,贴着天文社五彩斑斓的宣传海报。学生们用马克笔在水彩纸上肆意挥洒,彩鲜亮,纸质发白,边角完整,看起来是新贴上去的。 她盯着海报看了会儿,思绪被勾起:“以前我给你们天文社画海报的时候,就你们那个社长病特多,翻来覆去地让我改,叫什么来着,王什么。” 她好像又联想到了自己近来工作上的烦恼,遂苦笑道,“我最近工作也是,就一个企划案,让我改了五六次了,有些人是不是就为难别人?” 说了两句就掐了话尾,她怕自己抱怨得过了头,会惹人不快。 以前喜难为她的人之中,还有面前这位。 他遗憾自己给她的印象那么糟糕,只哑笑着接过了海报的话茬:“海报那事儿我记得,就王嘛。他那个人心眼儿巨小,还有官瘾,不光整你,还整别人。那天放学我给他堵在学校后门,还没动手,他就吓哭了,从兜里掏钱,跟我说:‘许哥,许哥,我给你钱。’搞得我要抢劫一样。” 她讶然:“你不是抢劫?” 他横她一眼:“我怎么会做那种事?我吓吓他罢了。我可没干过抢钱这么下三滥的事,我只是想跟他说,让他别为难你。你那海报,真画得漂亮的。” 她心头一怔。 在今天之前,她从没听他说起过这件事。 是为她出头吗? 他走过去,侧身靠在天文台外侧的栏杆上,一点猩红晃到边,随口问:“你现在,还画画吗?” “早不画了。” “我记得你以前,还说自己想当个画家。” “你小时候不是还想当宇航员?”她笑着揶揄他。 结果还不是都败给了生活。 不知不觉地走到他身边,与他面朝相反的方向,注视着浓墨般深沉的天空。 凉风拂过,发丝缭绕在她耳畔,她扬手拨开时,不小心撞到他的臂弯。 是很坚实的触。 像是昨夜在街边,他揽住自己时。 “不好意思。”她低声说。 他有些怔然,心底不是滋味。 他们之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客气了? 咬着烟偏头,看她把一缕碎发从畔拨开,揽到耳后,出莹润玲珑的耳尖,衬得皮肤光洁雪白。 他不由地想到她耳后的那颗痣。 夜风真凉啊。 吹得他有点儿燥。 又陷入了无话可说的境地,他把打火机按得咔哒咔哒作响,不多时,楼梯上随即也响起鞋子与金属楼梯的撞击摩擦声。 是有人上来了。 她也听到了,正道:“是学生吧?” “不好说哦,可能是巡查的老师。” 他有点自作聪明,毫不紧张。 下意识往前走了两步,盯着天文台大门上的海报看了会儿,然后试探地伸出指尖,不轻不重地戳了戳。 吱呀一声轻响,两道铁门出两指宽的隙。 她惊喜地看他,眸光熠熠:“没锁?” 他弯了弯,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用力推开,一把将她扯入门内。 脚步声越来越近,四下一片静谧的黑暗,更好分辨声响的距离。 他闩上门锁,啪嗒一声细响后,又过了半分钟,脚步声渐行渐远。 他们安全了。 天文台内呈曲面,顶端半球状,三周装着通明透亮的窗子,平时为了保护仪器拉着深蓝的窗帘。 时光更替,这里的设施却没怎么变过。 他阔步走到窗边,哗啦一声拉开,四下明亮。 冷柔月光混合着灯塔暖黄的光迸入内,他披着一身光芒,缓缓回身。 他好像一直在笑。 “想看星星吗?” 她盯着他看了半晌,刚想回答,两人的手机几乎同一时刻响了起来。 乍然突兀。 匆匆对视一眼,默契地走到这处空间的两头,相隔十几米距离,各自接起电话。 这边,林蔚妈妈说:“蔚蔚,你怎么还没到啊?这都快八点半了,堵车堵到这会儿啊?行止也来了,你抓紧啊。” 她看了看窗外,想了一会儿,轻声说:“妈,临时有事,我不去了。” “什么事儿啊?多重要啊,怎么就不来了?” “……蒋一頔找我。” 扯谎顺口即来,她嗫嚅着,底气不足。 那边,妈妈也在念叨他。 他听电话那头传来林蔚妈妈高亢的喊叫,在训斥林蔚约,他苦笑一声,这头也说:“嗯,刚好有个手术,临时的。就不去了,改天吧。” 彼此又默契地挂掉电话。 都撒了谎,却都心知肚明地没有给对方难堪。 他走到仪器前,练地作。 他热天文,大学时也参加过天文社,对他而言丝毫不在话下。 他低头调试一番,手指灵巧地作着,扬手叫来她。 借着窗外的光,能看到他眸子很黑,且亮,微抿着角,神情认真,褪去戾气,染上层温柔的颜。 是她从没见过的模样。 她不由地想,这些年,在他身上发生过什么。 是什么让他收起锋芒,磨去棱角,变得如此温润沉稳。 他做手术时,也是这样的神情吗? 她看着他,目光失了焦。 “你来。” 一声低唤,打破她思绪。调试好后,他又叫她。 她小心翼翼地坐下,将眼睛向镜头贴去,映入的先是片浩瀚无边的黑暗,随着他的调试,渐渐能看到零零散散的星光。 她眼中的宇宙,却非自己想象中那样明亮广袤。 像是张铅灰的幕布,对着白炽灯一样冷凝的光线,用针戳开一个个细小的窟窿。 那就是所谓星光。 她抬头冲他笑,“原来宇宙就长这样?” “这又不是超高倍镜。”他也苦笑,“高倍镜下比这个看到的好看。” “那能看到,水星,木星什么的吗?” “如果要看水星和木星这种离地球特别近的行星,本没必要用望远镜,用眼睛就行了。”他指了指窗外,“不过眼也分辨不出,你也不知道天空中的某一颗星星叫什么。” 她大遗憾,“这样啊,我还以为可以看到水星。” “为什么非要看水星?” “最近听了首歌,《水星记》。”她不好意思地笑,眼睛亮亮的,“好听的,就有点儿想看。” 很巧,这首歌他最近也经常听到。 他扬一扬眉,被她娇嗔的语气逗笑了,眯眸看她,笑意不减,“这首歌,其实伤的。” 她想了想,“嗯,是有点吧。” 他用手比划,“水星处于离太最近的第一轨道。但是由于轨道的形状是个椭圆,它和太从越来越接近,到越来越远,如此周而复始,是在暗喻人跟人之间,一次次靠近,却最终趋于远离。” “亦近亦远吗?” “嗯。”他鼻息微动,挪开视线,盯着天边的一片星辰,“可能就是那里的某一颗吧。” 作者有话要说: 写这一章的时候,我一直在循环《水星记》这首歌。fONDY.net |